“三哥说了什么?”沈吟娇追问。
锦心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了,深吸了一口气,低低开口,“三少爷说……如果我再有下一次,就把我撵出紫竹苑去。”
“这——”沈吟娇气得急了,猛地坐直身子,难以置信,“这太过分了!”
定了定,她越想越觉生气,忽然一把从榻上掠下,穿上鞋便疾步往外走。
“二小姐!”锦心眼疾手快拉住了她,“二小姐,你这是要干嘛去?”
“我要给你讨个公道,去找那丫头算账去!”
“二小姐不可!”锦心连忙拦在她的身前,劝道:“二小姐,你不能去。锦心求你!”
“为什么?!”
“二小姐你想,你这次,若是去了,惹恼了她,等到三少爷回来,她如果再向三少爷说了什么,那么这紫竹苑,哪里还有我的落足之地?所以二小姐,锦心求你,就当做是为了锦心,别去!”
沈吟娇一顿,闷闷地立在原地立了半天,手掌紧握了握,又送开,又握紧,最终松开了。
“二小姐,来。”小心翼翼地从一旁拉来了一个凳子,锦心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了。
沈吟娇依旧气愤不过,担忧道:“可是锦心,那你怎么办啊?就任由她继续这样对你么?”
“我没事的。”锦心对她笑一笑,双手握住她的手,“你放心吧,不用担心我的。反正我现在对她,就能避则避,若是避不了,就忍让一些,也不过一点委屈,忍一忍,也就过了。”
她越是这般,沈吟娇看着便越是觉得心酸,不禁反握住她的手,道:“锦心,你就是太善良了,所以才会让她想着办法欺负你……”
锦心默默低下头,面露一丝苦涩,“我毕竟只是为人奴婢,她现在正得三少爷的爱护,我当然是惹不得的……”
一缕坚定自面庞掠过,沈吟娆目光一凝,下定决心,“锦心,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任她这样欺压你的!她等着瞧,最好不要有什么把柄让我知道,否则,我一定饶不了她的!”
“真的?”听她此言,锦心目光微亮,紧紧盯住她。
“嗯!”沈吟娇坚定点头,握着她的手收敛得更加紧了。
“谢谢你,二小姐。”锦心神色感动。
低下头,一抹轻淡的冷笑飞快在她脸上掠过,她悄无声息地舒出了一口长气,旋即立即隐去。
·
午时过后,锦心便就离去了。
伴着她将她送到碧云阁的阁门口,沈吟娇同她依依磨蹭了好一会儿,终于看着她福礼告辞,逐渐走远了。再回到碧云阁时,不想李氏已经醒了,正端坐在正堂前啜着茶,神色自若。
“母亲!”看见她醒,沈吟娇面露惊喜,立刻奔到她身边,偎在她身侧。
“慢点!”李氏看她蹦蹦跳跳的样子,不禁微一蹙眉,“你一个女儿家,怎么总是这样匆匆忙忙的,哪有一点女儿家的样子!”
沈吟娇盈盈一笑,撒娇般环住她的臂,道:“母亲怎的这么快就醒了?平日不都过未才起吗?”
“你还说呢!”她伸出一只手指,在她额上轻点了一下,嗔怪道:“你们两个那么大声,我若不醒,才是怪了!”
沈吟娇撇嘴,轻轻揉了揉额头。
“刚刚,可是锦心?”
“嗯。”沈吟娇点点头。
“他来做什么?”
“是祖母分下的水果,锦心帮忙送来的!”沈吟娇笑眯眯的,跑到榻前将果盘端来,奉献到立时面前,“母亲尝尝。”
睨了一眼,李氏哼声,“她赏下的东西,我可不要,还是你拿去吃吧!”
沈吟娇早已惯常了母亲如此,闻言也未拒绝,默默将果盘又拿下了。
“锦心那丫头来,你们都聊些什么了?隔着老远就听到你叫。”
“哦,那个……”沈吟娇弱弱开口,“是她们紫竹苑,三哥之前不是选了一个侍读的丫头?锦心跟我说啊,那丫头可霸道了,处处欺负她!她受了委屈,这才跟我聊了聊。”
李氏闻言却乐了,蔑道:“她在自个的苑里受了委屈,跑来西院和你哭诉算什么?怎么?她们东院可是没人了么?”
“母亲,你不知道!”一说起这个沈吟娇的气愤又忍不住涌上来,又匆匆坐到她身边,道:“我三哥他那侍读,真的是非常过分!仗着三哥宠她,就在紫竹苑里为所欲为!我和你说……”说着又将方才的一切又大意叙述个遍。
“你啊!”又忽然戳了下她的太阳穴,李氏无奈道:“你管究竟谁错谁霸道,到底都是人家自己苑里的事,你可给我安分些!再说,闹得再大也就是几个奴婢,你一个正经的二小姐,可莫要跟她们瞎掺和,折降了自己的身份!”
沈吟娇满不乐意地皱皱眉,“可是,那是锦心!”
“锦心锦心!”李氏薄叱,“你就知道锦心,你以为那丫头又是个多纯善的人?那丫头的心思可精着呢!就你,她吃十个你都能吃得死死的!”
越说越烦,沈吟娇更加不愿意了,声音也高起来,“母亲,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锦心不是那样的人!”
锦心曾经在西院为沈吟娇的玩伴时,本也十分为李氏喜爱。她相貌出众且为人温敛,是公府中家生婢中最优的一个。那时候,她有心培养她,也想着待到日后合适,便将她充作沈长歆的房中。
可是后来没过多久,不知何由,锦心却忽地要调入东院紫竹苑。起初她本以为这是问蓉的意思,后来侧面敲打,才知这是锦心本身的意愿。那时她也出言留过,劝过,奈何那丫头却执意离苑,惹得李氏心中也颇为不满。
说起来,公府二房与大房之间隔着这么深的渊源,加之这些年来,二房逐步式微,过少仆婢都是宁愿入东院的侧苑,都不愿进二房的主阁。锦心在这关头做这样的抉择,明着看并无不是,可是她毕竟也曾年轻过,又何尝看不穿那心思婉转的少女情怀?
李氏不禁冷笑。
面前的女孩静了一静,回头见自己的母亲一直不曾言语,方才感到自己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对。又讪讪凑过来,错开话题,“不过,母亲,三哥那侍读丫头,也还真是厉害,听说,她以前不过就是个藏书阁的二等小丫头,连家主的房都进不得的,结果,就因为长星落水那次,她送经的时候救过长星,然后又被三少爷和四少爷帮过,这才——”
“你说什么?”李氏却忽地在她的话里捕捉到什么,神色一动,“她以前是藏书阁的丫头,还在送经的时候,救过沈长星?”
“是啊……”沈吟娇愣了,不明所以地点点头,道:“锦心的确是这么和我说的,说……她有一次去给祖母送经,结果半途救了长星,所以……”
送经……
沈长星落水的那天……
那天……
满脸的血色骤然褪去,李氏猝然握紧拳。
“母亲……你怎么了?”
“啊……”猛然晃过神来,李氏勉强笑笑,摇头,“没!没事!那个……娇儿,母亲突然想起,我还有事,所以先不陪你了,改日母亲再陪你聊,好吗?”
沈吟娇愣愣地点点头,“哦……好。”
·
幽闭的室内,淡渺的灯火幽暗昏黄。
二夫人李氏静坐在桌案前,默默看着案上那一张经文。那经文很新,纸面洁白,只是在右下角处,似被压了一角,沾染了些许乌泥。
……
若教老夫人知道……你对你嫂子存着这个心思……你……
这不也是你想要的么?怎么……你一面求着我帮着你儿子,一面又要翻脸不认人么?
光帮算什么?你若是能让大房那个老三……那才……
——谁?!
……
听说,她以前不过就是个藏书阁的二等小丫头,连家主的房都进不得的,结果,就因为长星落水那次,她送经的时候救过长星,然后又被三少爷和四少爷帮过,这才……
……
沈长星,落水那一天。
经文……
她静静垂下眸,伸手碰了碰桌上的经文,思绪复杂冗乱。
她是公府的二夫人,是这西院二房中身份最尊崇的女人。可几乎只有她自己还记得,她其实叫李芷兰,也曾是名闺秀,也曾……心思萌动,青春年华。
她本是商贾之女,虽无大势,却是皇商,族中生意做的极大,令她们李家在京州贵圈都有一介立足之地。而她无疑是那圈中最优异的一个,相貌出众,举止端雅,尤其是她这一双眼睛,柔媚如水,就那般隔远一望,似乎就可勾人神魄,多少男人,都败在她那一望的眼神之下。
可也就是这一双眼,竟让她在见到那个沈震林的那一瞬,失了魂,落了魄。
那时候,整个京州都知定国公府沈家的域、林两兄弟,可在京州的闺阁圈中,因沈震域为嫡长子,无疑是更得人青睐的。可是她却一心只系沈震林,那个俊朗翩翩的男子,她一直祈盼,她有朝一日,能够凤冠霞帔,红妆普遍,看着他身骑白马而来,迎娶她。
她的愿望实现了。
——可那却是在她被沈震杰强占之后。
当年提起沈家,无人不说沈家的域、林两兄弟,却极少人会主动提起,其实沈家还有一个幺子,叫沈震杰。他自幼体弱,便未曾依祖制承袭武艺,后又不知何因,自太学辍读,整日流连在京州的街巷码头,或宿流于烟花柳巷之中。
可只有她知,体弱,不过是他为逃避辛苦习武的说辞。他不学无术,见色起意,是个真正的纨绔子弟。
那时候,他便多次提过喜欢她,心仪她,想要迎娶她,可是她却不喜。她多次拒绝,终于惹得他恼羞成怒,然后不由分说,强行占有了她。
事发之后,她悲痛欲绝,本想自尽了事,奈何此事最终为沈震林所知,沈震林为了弥补幼弟过错,便主动上门求亲,将她迎娶。
而她本以为,自己的幸福终于要来临了,可谁知,沈震林却在婚后的第三年末,便在沙场战死。她不能接受,更无法接受。她知道沈震林的武艺高绝,也知寻常人绝无法伤及他的性命,所以,他一定是受了他人的暗算,一定是!
所以,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沈震域……
只有他,最有动机。
这些年来,她一直培养长歆,让他勿忘前耻,让他一定要努力夺回属于他父亲的东西。她也日复一日地发誓,发誓要让那些害她丈夫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
当沈震杰提出让她做他的姘头时,她本意是拒绝的,可是他却提议,他会帮着她的儿子,帮他夺到这定国公府的世子之位,帮她拿到一切她想要的。她想,他与沈震域的关系一向亲厚,若是他愿意,说不准,他真的可以成为她的一个助力,让她成功绊倒沈震域。
所以那一天,在去中院与老夫请安的路上,她便同意了。奈何沈震杰犹若火燎,不顾分说,便要……
她本以为这件事发生的悄声无息,谁知竟会被林子外的人听到。而那天,当沈震杰呵斥过那一声“谁”后,她匆促整敛好了衣裳追出竹林时,面前早已没了人影,地上只余这一页残经。
那一天,也正是她耳闻沈长星落水的那天。
而吟娇说,正是那个丫头,在送经的那一天,救了长星。
难么,会不会,当时在林子外的……
掌中紧捏着那页经文,李氏的手逐渐收紧,她抬眸,一抹凛意倏地从眼底掠过,唇线紧抿。
不管是不是,她都决不允许,在她的计划里有任何的意外发生。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够成为阻挡她的绊脚石。
第81章 紫珠
四月初三, 时近沈震林的祭日,如往年一般,老夫人启程至灵隐寺祭祀祈福。
这一年老夫人入寺的日子正与行猎相临。此前梁帝下旨出京行猎, 因念沈震域常年在外, 归来不易,故特允乐安长公主一路随行。而今待老夫人这一入寺, 府中的各大事务无疑便空滞下来。只得求助几个能干勤劳的大嬷嬷大婢女管事。二夫人李氏见此,竟一反往常请缨, 主动将看家之事承接下来, 令老夫人放心。
这些年来二房与中、东两院走动颇少, 虽无大的冲撞,但两厢之间业已有些生疏。老夫人虽有些奇怪,但见着如今有人接管, 且左右不过数日的时日,又有各掌事的辅助,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错,便也同意下来。
第二日, 公府之内便车马齐备,一切准备齐全,随着众人的围护, 老夫人在公府大门口处上了马车,而后驾马启程。
随着老夫人一走,府中上下似乎变得更加清闲了。对后院的下等仆婢或许影响并不盛烈,可对于家主阁院的侍婢而言却格外明显。临霜往着藏书阁跑了几天, 不多久便连藏书阁都落下闲。她也时常不再跑了,多数留在内苑读书写字,惯常了倒也乐得自在。
这一天,临霜正与知书入画留在外苑打牌。
如今已临春末,天光正暖,三人围在小苑中的石板案边,就上一碟瓜果和温茶,一边梳整着细长的叶子牌一边聊天,却也悠然散漫。临霜接触叶子牌的时日不常,却异常聪慧,加之对此前的落牌过目不忘,不过几刻钟,便赢过了好几轮。
“我又赢了。”
慢悠悠地落了最后一记牌,临霜轻轻微笑。自若地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啊?”知书大惊,同入画对视一眼,忙凑上前仔细看了半天,惊叹,“临霜,怎么又是你赢啊!而且你这赢的也太快了些吧,我还没玩够呢!”
“就是啊!”入画也瞥了瞥嘴,想了想把她的牌又挑出来,硬塞在她的手中,“哎呀不算不算,那个……我那张牌不出了,我、我出这张!”她迅速从一摞牌里捡回了一张,换了另一张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