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霜一愣,双颊竟莫名有些滚烫了,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埋着头滞涩了很久,才终于十分轻微地点了下头。
沈长歌忽然便笑了,掩唇一咳,飞快藏去了笑意。
“放心吧,我并非第一次随猎,不会有事的,不用担心。”他轻轻开口,垂侧的指尖轻蜷,抬起手,揉了揉她的额发,“好好待在苑里,等我回来。”
第79章 古怪
沈长歌一走, 临霜的日子便无聊起来。
太学子弟全部随猎,她们这些平日只负责侍读的丫头自然落得清闲,临霜又不同彩月, 但凡时逢休沐, 西院四少爷房的掌事便会立即将她补上其他的空缺。虽说沈长歌留给她的书文是让她半个月看完,可是只不过用了两天, 她便全部看了个遍。一时又无其他事情可做,想了想, 最终还是去了藏书阁。
如今天已逐渐转暖, 藏书阁中的日子也逐渐恢复了忙碌。京州的冬天气温冷潮, 加之中院临湖,使得阁中许多封藏的书不免受了潮气。这一日艳阳高照,秋杏与阿圆几人抱着书卷在院中晾晒, 边做活边闲聊。
临霜索性无事,跟着她们两人一起坐在院中晒书,周围几个小丫头围在一圈,手中动作飞快, 耳朵却一个个竖起来听着阿圆讲述最新听闻的八卦奇谈。
“……我听说啊,这次大爷回来,说是为了祝寿, 其实啊,是为了承爵!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据说咱们府里的大老爷要避世,上书给陛下要辞爵, 将国公爵位传给大爷,所以这一回,大爷才火急火燎的回来!”
“还有啊还有,这次大爷要是袭爵了,那我估计着,这世子位就也该定下了!可是我听巧慧说,寿宴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夫人和大爷好像因为这事起了争执了,还说,长公主半夜回东院时,是红着眼睛回去的!”
“你们就说,这事怪不怪!”
她说的有鼻子有眼,周围的丫头们一个个直听得愣神。其中一个丫头手中飞快地分离着书页,回头惊讶问:“还有这回事?”
“可不是!”
另一个小丫头道:“那是因为什么事争执啊?因为世子之位么?可这有什么好吵的,如果大爷袭了爵,那这世子位,必然就是三少爷的呀!”
“对呀!”
“对呀对呀……”其他的几个小丫头也纷纷点头道。
事关沈长歌,临霜正在动作的手无意识地一顿,扭头看过来一眼。
“就说是呢!”阿圆点了点头,眼睛神秘深邃,“所以这原因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问你们,长公主必然是希望三少爷承位的,那要说有分歧,肯定就是大爷不同意!那你们想想看,大爷若是不想让三少爷承位,那他会希望谁?”
众人仔细想了想。秋杏念头一闪,狐疑道:“……大少爷?”
众人皆知公府大爷膝下仅大少爷与三少爷二子,若非三少爷,那便唯有大少爷是最有可能的。可是再细细一思索,一个小丫头驳道:“可是大少爷虽是长子,但却是庶子啊!庶子怎么能承位世子袭爵呢?”
“呸!”未料她话音还没落完全,阿圆便相争啐了一口,道:“什么庶子!谁都知道,公府无论长房偏房,到第四代,男子从‘长’字辈,嫡子名从‘欠’,庶子名从‘日’,我问你,那大少爷,叫什么名字?”
“沈长……”几个小丫头面面相觑,试探地念出声来,“……欢……”
“那不就得了!”阿圆轻白了她们一眼。
几个小丫头更加好奇了,手中的活都半停下来,凑上前问,“诶,那这是为什么?”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阿圆骄傲地一扬脑袋,神情傲然。她向四周看了一看,又想着众人摆摆手,将几个丫头都聚集起来。
挤在人群里,临霜不自觉地凑上前。
只听阿圆道:“这个啊,是因为,长公主根本不是大爷的原妻,而是平妻,大爷在长公主前,是有另一个妻子的!”
她话刚一落,几个小丫头们立即泛起一阵哗然,“啊——?”
“怎么可能……”
她们这些小丫头进入公府的时间都不久,又常时待在偏院,对这种有关家主的往事自然不大了解。临霜闻声也瞬时暗惊了一惊,不自觉地揪紧了手中的书卷。
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阿圆开始为众人讲解。
“这事儿啊,也是好多年前了,听说啊,那时候咱现在的陛下还没即位呢!那时候,大爷娶的好像是兵部尚书的女儿,也就是原来的大夫人,大少爷和大小姐的生母。后来啊,先帝驾崩了,咱陛下登基,就把长公主下降给大爷了!但是啊,长公主又不能做妾,所以是以平妻位降到公府的!”
“但是我听说啊,长公主虽然下降进来了,可是大爷其实本身喜欢的还是大夫人!所以才对长公主不冷不热的。而且,长公主嫁进来刚一年,大夫人就病故了,大爷好像也是因为这个,才带着大少爷和大小姐去北疆的,这么多年都没回来!”
众女听得入神,一个个不免唏嘘。其中一女孩儿歪着头开口,“可是……这大爷再喜欢大少爷,那三少爷可是长公主的儿子啊!他那么喜欢大夫人,不还是得依旨娶了长公主,这若是把世子位给大少爷,那这陛下……能同意吗?”
“那就不知道了。”阿圆摇摇头,“不过我估计啊,要是大爷真执意要这样,恐怕我们府里啊,是得闹翻天了。”
她一边叹息,瞥眼就见坐在一旁讷讷出神的临霜,灵机一动到她跟前,“诶,临霜,你离三少爷近呐!这件事,你们紫竹苑有没有什么动静?告诉告诉我呗!”
旁边的小丫头们也纷纷凑热闹,“是啊临霜,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啊?”
“三少爷是不是特别生气啊?他有没有发火?”
“对啊对啊……”
“我……”临霜愣了,怔怔回过神,讪讪地摇头,“我……我什么都没听说过,根本不知道这事啊……”
小丫头们失望,一个个又再次颓丧下来。
临霜却不禁有些发怔。
如若不是阿圆所说的这些,她根本便不知还有这些事。她一直都觉得他身份尊贵,众星捧月,却没想……
我不去见礼,才是给他最大的礼。这整个定国公府,恐怕他最不愿见的,便是我和我母亲。
怪不得那天,他会那样说。
如果,他真的没能承袭世子之位,那他会怎样?
轻叹了口气,她抬起眸,无意中一瞥,一个身影却突然撞进视野。
临霜微微一怔。
苑阁的远处,一个少女正立在门前,似乎在与一个丫头说着什么。临霜认得那丫头是藏书阁的人,听她说完,丫头点头应了。少女福身拜谢,然后便静站在门口处,耐心地等候。
那个人好像……
她愣了愣,扣住了身边秋杏的手腕,伸手指过去,“秋杏,你看那个人,她是不是……”
秋杏应指看过去,登时蹙起眉,“哦,是锦瑜。”
“她怎么会在这里?”临霜怔住了。自从那一次终试锦瑜被发落,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她,却隐约记得她依旧被发落在了后院,又怎么能……
“别提了,你都不知道!”说起这个来秋杏便大感不平,愤懑道:“也不知道那问蓉嬷嬷使了什么法子,年后就将她弄到二小姐的房里了,还莫名其妙就成了二小姐的侍读。这几天二小姐进学,她成天往这藏书阁跑来借书,要我说啊,她既没那两把刷子,就不要逞着能往上凑,烦都烦死了!”
临霜轻怔,不觉地又朝她看了两眼,有些迷茫。
锦瑜……竟成了二小姐的侍读?
一种怪异的感觉从心中闪过,又说不出是什么。临霜愣怔了半晌,摇摇头,挥散掉不着边际的神思,重新开始做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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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心端着果盘,刚刚迈入西院的院门,左肩膀便立即在身后被拍了一下。她一讶,立马看向自己的左侧,谁知左侧却空无一人。
紧接着看向右侧,面前却蓦然有一张面孔忽然放大,一个女孩做着鬼脸,忽地靠近她,同时高唤了一声,“锦心!”
锦心吓了一跳,登时一手捂住胸口,待看清了面前的人,终于松下一口气,惊喜,“二小姐?”
“哈哈,被我吓到了吧!”沈吟娇大笑,一张圆润小脸上笑意盈盈,又立刻上前挽住了她一只臂,道:“你怎么会在这儿啊!我刚刚还以为我看错了,没想到走近一看,竟真的是你!”
“我去帮我娘的忙,老夫人适才赏下了新鲜的水果,正要给二夫人送去。”锦心微笑,抬了抬手中的水果,向她示意,“你吓了我一跳,刚刚若非我反应及时,怕是这一盘子水果就都废了,到时候,我肯定把你告到老夫人那去,让老夫人教训你!”
沈吟娇吐了吐舌头,随手揪下一颗葡萄放入口中,点头,“嗯,很甜!”
说着她又要揪下另一颗,锦心抬起手,在她的手上“啪”地轻拍了一下,阻止了她的动作。
她讪讪笑笑,双臂环紧了她的手臂,道:“正好我也要去碧云阁找母亲!走,我们一起去啊!”
锦心点点头,“好。”
……
定国公府的二小姐沈吟娇,是公府二房二夫人李氏的小女儿,过了年方才及笄,也是整个公府上下除却沈长星外最小的孩子。难免令老夫人等人多加宠爱。在她尚还年幼时,老夫人便安排锦心至她的身边,作为她的陪读与玩伴,算起来至今也有十几年,感情业已不像普通的主仆一般,反而更似自小相伴的姐妹。
进入碧云阁时,二夫人李氏正在例行午睡。
向守门的侍婢说了来意,锦心将果盘递给了婢女,而后便要告辞。沈吟娇正闲得无聊,本想来寻母亲一块谈天说话,谁知正赶上了母亲休憩。便抓住了锦心,让她留下来陪她闲聊。
锦心无可奈何,看着眼下正处午休的时辰,便也应了。两人在外苑择了一处空榻,又命丫头们奉了水果与香茶,屏退掉了几个侍婢,双双蜷在榻上聊天。
拉着锦心的手,沈吟娇兴致勃勃,“锦心,你都不知道,我最近啊,多了一个侍读!你知道的,我平日最讨厌读那些之乎者也、诗词策论了,这回啊,我把所有的功课都交给她做,别提多痛快了!”
“不过还是你好,那个丫头跟你比,简直不知差到何处了!诗也做不好,字也写不好,写的词更是韵脚都压不上,要不是看她听话,我真想把她换掉!”
“锦心,你要是能再回西院,就好了……”她叹了一声,随手拿起一个苹果,闷闷咬上一口。
锦心笑了下,面上却声色不动,道:“二小姐的那个侍读,可是叫锦瑜?”
沈吟娇眼睛一瞪,愣住,“锦心,你知道?”
她淡哂了一下,笑得似乎有些无奈,说:“她是我的异父胞姐。”
“啊?”沈吟娇讶了一下,表情定了半天炸了眨眼,忽想起什么般立道:“锦心,之前,整个公府都说问蓉嬷嬷有个私女,也是你的姐姐,不会……就是她吧?”
顿了顿,锦心点头。
“真是她?”沈吟娇彻底惊住了,消化了半天,终于缓过劲来,又摇摇头,“但是锦心,不是我说,你们明明是姐妹,差的……未免也太多了点吧?不说别的,光是这长相与才情,这差的也太多了!”
锦心轻笑,似乎也十分无奈地叹了一声,道:“那有什么办法呢?再怎么说,她与我一母同出,血浓于水,说到底,她再怎么样,还是我的姐姐。”
沈吟娇望着她,握了握她的手,“锦心,你真是太善良了。”
话语停了一停,她又突然想起什么般,撂下苹果凑近了她,“对了锦心,我听说,之前三哥身边来了一个侍读丫头,终试的时候,把你都比了下去,那个丫头,怎么样?”
她问话刚落,锦心的脸上却倏地一变,笑容凝固。
见她这幅神情,沈吟娇有些狐疑,皱了皱眉头,“她不好吗?她……她欺负你?”
锦心的神情顿住了,轻咬了咬唇,幽幽一叹,低眸。
“她真的欺负你?!”沈吟娇登时怒了,一手扣住了她的腕臂,疾声问道:“锦心,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第80章 挑唆
细细听完了锦心的叙述, 沈吟娇面容冷怒,骤地一拍桌案,厉声道:“真是岂有此理!”
锦心忙抓回她的手, 笔着手势让她压下声音。沈吟娇讶了下, 方才想起内室中自己的母亲尚还在午憩,后者后觉地捂住嘴巴。
一个侍婢从门口冒出头来, 狐疑问:“小姐,锦心姑娘, 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事没事。”锦心向她笑笑, 道:“只是我刚才和小姐聊天, 有些兴奋,忘了压一压声音。你们下去吧,没有吵醒夫人就好。”
侍婢应了声“是”, 又立即恭敬地退去了。
他刚一离,沈吟娇立刻沉了口气,皱起眉头,压着声音怒道:“锦心, 那她这么欺负你,你就这么罢了么!”
“那我能怎么办呢。”锦心幽叹一声,长睫垂敛, 忧郁的神情说不出的委屈,“现在三少爷那么宠着她,几乎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其他人不管怎么说,都不能将她怎么样的,我……”
“哎呀这三哥也真是的,好坏不分,黑白不明!”沈吟娇气哼哼地一垂桌案,愤懑,“看来这丫头,还真是个会迷惑人的主,否则,三哥一向不喜女子,怎就对她唯命是从!”
锦心抬头,仔细观察沈吟娇的神情,哀婉道:“上一次,我气血不畅,买了些药放在茶里,她自己来了月信而不自知,还偷喝了我的茶,结果害得她自己昏迷不醒,流血不止。结果,也不知她和三少爷说了什么,让三少爷以为是我要下药害她!三少爷还和我说……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