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许,靠着哭,还能哭得大女儿心软,反过来再哄着她。
蒲苇才不惯着她呢。
上次废了她那么多口舌,回头还那副德性。这次训她,就不知道她能听进去多少了。她爱哭就哭,随她去。
她吃她的粥去,一点都不给她。
吃完了,再把袋子一系,随身带着。
蒲妈妈瞅着,就一直粘着她,看看她,再看看那袋子,委屈巴巴的。时而眼中再滑过泪花,一副要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的样子。
蒲苇只当没看见。
蒲家的孩子们今天却是高兴坏了,一早上起来,竟然会有那么浓稠的粥喝。往日,那粥稀薄得都能照得见人影了,就算灌了两大碗进了肚子,那也只比干喝水强一些。
孩子们没敢问这是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那一向抠门的老娘舍得往锅里放那么多的粮食,他们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吃,先吃到肚子里再说。这样,老娘突然清醒了,后悔了,不再让他们吃了,也总不可能让他们吐出来。
他们还不知道,他们吃得这一锅粥,是出自蒲苇的手笔,是蒲苇带来的粮食呢。
等快到中午的时候,他们还被分了糖块。那乳黄色的麦芽糖,小角尖尖,别提多可爱,别提多香甜了。
“姐,你是不是嫁过去之后,特别幸福吗?”
嘴甜的蒲莲憧憬地问。想起之前五妹蒲芦回家学的,她在大姐的婆婆家吃的鸡块,喝的鸡汤,她这嘴里就止不住地流口水。
大姐的日子肯定过得特别好吧,有鸡和鸡蛋吃,现在,还给他们带回来了一大包的糖。
她也好想快点长大成人哦,到时候也找个像大姐那样的婆家,就可以吃饱肚子,吃好吃的了。
蒲苇一看这三妹的模样,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但要是把自己的幸福给寄托在别人身上,那就是愚蠢。
“好不好,日子是自己过的。你自己有本事,能立起来,婆家条件再差,你也能过得幸福;可你要是没本事,自己立不起来,婆家条件再好,你也不会过得幸福。
一句话,幸不幸福,得先自己有本事!”
蒲莲迷惑地皱起了秀美的乌眉,对这些话,有些消化不能。
但是有一点,她很清楚,就是现在大姐,不是她的傻大姐了,不是那成天只会呵呵傻乐,别人让她干什么,她就去干什么,有时候干得连身体出了血都不知道去管的傻大姐;也不是她幼小的记忆中,那个特别能干,会用工具雕刻出特别漂亮的石制品来温柔地哄她的大姐了。
现在的大姐,好硬朗,感觉像是村口的那根大石柱,那么挺直,那么粗壮,好似风再大、雨再猛,都不会将她吹倒。
这让她有些小小的羡慕。
而且,大姐现在也好会说话啊,说得她有些听不懂,但又直觉认为,那些话应该很不一般。
“大姐,你现在是很有本事了吗?”
“那是当然!”蒲苇伸手,一胳膊就将她给搂住,然后将这个只到她胸口的妹妹给一把抱了起来,轻轻松松的。
“瞧,力气还是那么大。加上不傻了,脑子又变聪明了,可不就很有本事了。”
蒲莲顿时嘻嘻笑。
十四岁的姑娘了,还撒着娇,“姐,你再抱我一次。”
这也是个可怜的姑娘,打小就没被父母疼爱过。唯一印象中觉得自己被温柔对待的,就是小时候大姐从外面回来,给她带的糖果、小点心了,以及一些她自己制作的小玩具。
蒲苇突然傻掉之后,这个家,就属她哭得最伤心了。
蒲苇想了想,就又抱了她一次。
这姑娘抓着蒲苇的肩膀,嘎嘎乐,嘴里还欢快地叫着:“姐,你真厉害,你最有本事了……”
“是,有本事,你姐本事可大了去了!”
蒲妈妈从外面回了家,抓起扫帚,就走了过来。
蒲莲吓得哇哇叫,连忙让蒲苇将她放下来。她下了地,就赶紧逃,嘴里下意识地喊:“妈,我不敢了,你别打我,我不敢了,不敢了……”
第30章 欠收拾
别看蒲妈妈经常性哮喘, 咳喘起来, 咕咕的,跟不停歇的老母鸡似的, 加上那一米五几的小个儿, 大概会让不认识她的人, 在初次见面的时候, 觉得这人怪可怜的,估计还挺软弱的。
但错了, 大错特错。
蒲妈妈凶的狠, 对内特别凶。
哮喘归哮喘,不犯病的时候,那打起孩子来, 都是往死里打的,能打得孩子哇哇叫。那落在孩子身上的竹棍留下的印子,好些日子都消不掉。
蒲家村的人都知道, 那傻子娘虽然是个不能下地干活的病鸡, 可打起孩子来, 却是公鸡中的战斗鸡, 都能狠到让人看着觉得不忍心的地步。
这还是在这个年月,父母打孩子是普遍现象的情况下。
所以蒲妈妈一拿扫帚, 蒲莲就先怕了,还没被打到了, 就先掉了泪珠, 更是急急忙忙往房里钻, 希望可以到蒲爸爸那里躲一躲。
但蒲莲跑到房门口,警惕地往回看的时候,就给愣在那里了。
自家老娘拿在手里的扫帚倒是举得高高的,却被自家大姐给握住了,在半空中给硬生生拦下了。
蒲莲眨巴了一下眼,眼角又滚下两颗滚圆的泪珠后,她不动了,远远看着。蒲家其它的也同样在以各种方式进行逃窜的孩子们,也都不动了,震惊得将双眼给瞪得大大的。
因为,他们还从来就没见过,老娘打自家人,还有人敢反抗的!
大姐好牛!
孩子们的眼睛都变得灼热了起来。
蒲苇眯着眼,看着这又发疯,什么事都不说清楚,就知道先打人的老娘,心里猛地就蹿上了一抹戾气。
看来,还是自己对她太好了。
“你这又是发什么疯?”
蒲妈妈打不下去了,才反应过来,这大女儿不一样了。可她气啊,气得心窝子都疼,咳喘的老病,当时一听那消息,就又给带出来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你问我发什么疯,你有脸问。我养你这么大,有个屁用!养你都不如养条狗。养条狗,还知道给我看家护院,你呢,嫁了人,就真当自个儿不是我生的了,捞了那么多鱼,得了那么多钱,你就只用几包糖来打发娘家,你这是黑了心肝了!”
“呵!”蒲苇冷笑。
她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女人心疼那钱了。
倒是和她那个便宜婆婆一个德行,自私地就想把所有东西都往自个儿怀里扒拉。
脸可真大!
她使劲一动胳膊,就震得蒲妈妈非但让那扫帚脱了手,还踉跄着,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咳——咕——咕——”
蒲妈妈涨红着脸,又喘了起来。
蒲苇没搭理,拿过扫帚,直接两手一握,就给掰断了。
她这也是被气得狠了,放话威胁。
“以后你再敢动不动就打人,我揍不了你,但我可以破坏东西。今天是一把扫帚,是爸扎的,没让你花钱,你可能不心疼,但下次,可能就是一条凳子、一张桌子、一扇门,或者是锅碗瓢盆,总会是让你心疼的。总之,你敢打,我就让你花钱。花得多了,你就该长记性了!”
蒲妈妈听的是目瞪口呆。脑子一转后,干脆屁股往地上一坐,直接开始撒泼。
“天呐,咕,你干脆让我咕,死了算了咕,我怎么咕,会摊上这么咕,黑心的女儿啊……”
蒲苇看着她这唱作俱佳的表演,止不住冷笑。
“说你目光短浅、鼠目寸光,看看,现在就遭到报应了吧。”
蒲妈妈猛地一怔。
蒲苇继续厉声。
“当时我躺床上不能动,是怎么求你的,让你多给我弄点吃的。你这狠心的妈,就是不给。我甚至都说是借,管你借粮,等好了,成倍地还给你,你也无动于衷。
你心里想着,反正我也是许给别人了,马上就要过门了,那就薄粥吊着,拖到成功把我交给婆家,你也就完事了,干嘛要费这个粮食。
那时,你就根本不信我有大本事,也根本不把我心里放,只盼着我能早日出门,好替家里省粮食。现在,我有本事,给婆家挣钱,你眼红,你不爽,你有那脸?
你早干什么去了!
你要是能让我吃饱,我自然就不用嫁人,凭本事赚钱,凭本事退还彩礼费,那我抓鱼得的钱,自然就有一半会落到你的口袋,可你是怎么做的?
说你鼠目寸光,你别不认!
你今日流下的泪,就是你当时目光短浅脑子里进的水!
你哭吧,好好哭,最好啊,把那脑子里的水都给哭出来。早日脑子不糊涂了,你才能有机会享福!”
说完,她干脆拉过一条凳子,坐在那,看着蒲妈妈哭。
她这么个阵势一摆开,蒲妈妈反倒是哭不下去了,而是“咕咕”地剧烈咳喘了起来。
这种终极大杀器中的大杀器一摆开,按照常理,蒲家所有人,包括蒲爸爸,那都得跪着投降。蒲苇就算还是个傻子那会儿,看到这一幕,也不会再傻笑,而是傻愣愣地站在那。
蒲妈妈想着,女儿已经不傻,哪能真的看着她这么犯病下去?
但她还是估计错了!
蒲苇该心冷的时候,那心可冷着呢。
再说,蒲妈妈这真真假假的表演,落到听力敏感的蒲苇耳朵里,只会更惹她反感。
她站了起来,在蒲妈妈心里猛然窃喜的时候,狠狠地给她泼了凉水。
“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下午还要去地里干活。我就先走了。”
反正给老爹的糖和钱,明着暗着的,她都给了,暂时也不用太惦记了。
然后,她拿起了一直就放在不远处的粮食口袋,往外走。
说走,她可是真走的。
而说是不给蒲妈妈留粮食,那她也是真的不留的。
得让这老娘好好吃吃教训!
蒲妈妈不可置信,连“咕咕”声都弱了不少。
“你真就这么走了?”她凄声叫。
蒲苇背着身,摆摆手。
“你啊,记得好好反省!”
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就留下一个酷酷的背影,给了这一家子。
换来蒲安妈妈的继续不可置信,和家里蒲莲他们的满眼崇拜。
天呐!
大姐好厉害!
大姐真的好有本事啊!
*
蒲苇想着自己拿着还剩下不少的粮食回去,那便宜婆婆估计得惊讶,又估计还得乐开花,想着法地要从她这里把这袋子给讨过去。
她想着到时候有可能的斗智斗勇,还觉得蛮有意思。
可是没想到她到了家,就敏锐地察觉到家里的气氛不太对。小孩子不提,就家里的大人看过来的目光,都有些阴阴的,好像压着一朵乌云。
她以为的便宜婆婆有可能的眉开眼笑,那更是半点没有。
便宜婆婆只是打了一个招呼,“回来了啊”,就再也没说半个字。
她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而且这事,还和她有关系。这家人不说,她也不问。反正先憋不住的肯定是他们。
因为今天是上工的日子,耗费体力,所以家里恢复成了一天三顿,即早中晚都有饭吃。吃完中午饭,没多久,一家人就去上工去了。
上工的内容是翻地。
大冬天,地里的稻谷早在十月份的时候就割完了。可即便是过冬,也不可能让地给荒着,几乎是水稻一被割完,那红花草就给种上了。
红花草那可是好东西,长成后,既可以给喂给猪吃,也可以给人吃,又可以沤烂了,当作地肥。眼下这年月,化肥还没影,土地要想增肥,就靠这种原始的方式。
红花草不耐旱不耐涝,种植起来,就有讲究,得种植在方便排灌的田地上。也就是说,需要将田地架设沟渠,按照十字形或者井字形,将红花草往高了种,然后让水在低处的沟渠中流走。同时,为了来年土地能减少虫害,这些红花草种植得也不能太密集,而是将沟渠给稍微开得大一点,露出中间的地来,让地在严冬冻上一动,让那严寒杀死那藏在土壤里的虫卵。
他们来翻地,就是翻的一排排红花草之间的地。用锄头将原先平整的地面给铲开,翻个个儿,稍稍敲碎,基本就妥了。
听上去这似乎挺简单,但你要想啊,这可不是田地松软的夏秋,而是在大冬天啊。他们这地儿就是再不经常下雪,可冬天就是冬天,地面有水的地方,该结冰的还是会结冰,没水的地儿,也被冻成了硬硬的一块,一锄头下去,就跟砸在石头上一样,能不费劲?
而且,这一干就是好几天,一直就这么弯腰干活,能不累?
最重要的是,外面冷啊。
破旧的棉服裹在身上,倒是勉强可以抵御严寒,可那脚上呢,就那一层单薄的布鞋,感觉也只比赤脚踩在冰面上能好一点。就算是活动开了,身体都流汗了,那脚还能是冰的,跟裹了冰疙瘩似的,慢慢得都能没有了知觉,就跟那脚不是自己的了似的。
就这样了,还有些人家怕下地废鞋,都有干脆把鞋子脱了,直接光脚下地干活的。
蒲苇瞅着那一幕幕,眼皮子忍不住跳了跳。
和平年代的某些场面,说实话,真的挺挑战她的认知度的。
被分配到指定区域后,她也不含糊,拿起锄头,就闷头干了起来,想着早干完早利索。不想干了没多久,她就被便宜婆婆给训了。
“你傻啊,干那么快干嘛,显得你很能吗?没看到大家都在你后头干着?”
说是后头,其实都有和蒲隔开十来米远的。
蒲苇看到了,但只当这些女人们没活动开,一时手脚慢了。她一向是个干活利索的,不习惯拖拖拉拉,所以既然干了,她就会干好,就先在前面打头阵。想着后面的人慢慢也就能跟上来。
但便宜婆婆这么说,她又不是个傻的,自然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她瞅了瞅男人那边,就看到从力气上看,天然就比女人大一些的男人们,也在拖拖拉拉地干活。有一锄头、没一锄头的,伴着时不时的交头接耳的动作,感觉就跟在玩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她拧眉,重新看向陈妈妈。
陈妈妈没好气,又骂,“说你傻,你还真的要当傻子。赶紧给我回去,看着点别人。别人怎么干,你就怎么干。别逞能。你干得多了,又不会多给你工分和粮食。走,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