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牛,还不赶紧把你家儿媳给领回家去。一个小媳妇跑我面前嚷嚷,像什么话!”
陈爸爸没吱声,老脸也是黑沉黑沉的。
陈会计就有些诧异。
“怎么,你们家还真成了这小媳妇当家作主了?”
蒲苇替陈爸爸接了这茬,“我们家当家作主的,那肯定是我公公、婆婆。但我自己的事,用不着我公公婆婆费那个劲,我自己能整明白。陈会计,我看你还是别东拉西扯了,直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吧。你这样回避着,我看着,只会认为你心里有鬼。”
“谁心里有鬼!”陈会计下意识反驳。也的确是心里有鬼的他,一下就被激怒,大声嚷嚷,“你一个小媳妇,就只有十八岁,给你算5工分,哪里不对?”
这老头一下大嗓门起来,还有点吓人。换作其它小媳妇,估计要被他给镇住。昨日陈爸爸就是和他嚷嚷了一会儿,败在了这大嗓门之下,最后窝着火回来的。
但这点大嗓门,在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蒲苇面前算个屁啊!
她冷眼一眯,也大嗓门地回他。
“就是不对,才来找你。否则,你当我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啊!”
这么横,完全出乎陈会计的预料啊,还莫名地让他有点心慌。想了想,他赶紧看向了周围人。
“大家都来说说,给道南的小媳妇算5个工分,你们同意不同意?”
嘿,同意,哪有不同意的!
这村里人,巴不得可以把别人的工分给算低一些呢。这样年底,他们也可以多分一点粮食。而且,这道南家的都那么能干了,下河抓了那么多的鱼,这要是再给她算那么多工分,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人群中表示同意的声音很大。
陈会计很满意,微微一笑,看像蒲苇。
“你看到了,给你算五工分,大家可都是同意的。”
“哦,他们同意,我就得认啊?这工分又不算在他们的头上,他们自然可以胡咧咧。是我的工分,到底值多少,那得我自己说了算!”
陈会计立刻就哼了一声,“你说了算?你一个小媳妇,有什么资格说了算?”
蒲苇也学他,哼了一声,“那你又有什么资格说了算?”
陈会计气个仰倒,大吼:“凭我是大队的会计,这工分都归我记,就由我说了算!”
蒲苇哼哼,“说你胖,你还真给喘上了!我还从来没听说过,一个会计能有那么大能耐,直接用眼看人就能断工分呢。你这么能耐,那咱俩找书记说说去?”
陈会计的脸上流出了显而易见的慌张。
但他自忖自己一个长辈,不能让一个年轻小媳妇给吓住了,就绷起了脸。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村里的人,哪个见了书记等干部,不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躲着走。他就不信,这小媳妇敢真的去找书记。
但,蒲苇怎么会不敢?!
“行,我自己去就自己去。不过,你没胆见人,就先跟着我走吧。等我见了书记,让他出来主持公道,我还是要再和你理论理论的。”
说完,她就先走了一步。
陈会计再度诧异,目光闪烁不定,但在蒲苇走出一段路之后,面带轻蔑地转身冲他喊,“还不赶紧跟上来”,他就气得跟上了。
哼!
他还真就不信,这人敢去找书记!
于是,一群爱看热闹的人,也怕会错过好戏地赶紧跟上了。这一路走过去,有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村民,见了这浩浩荡荡的队伍,也凑了过来,然后又很自然地成为了这队伍的一员。
等蒲苇到达大队部的时候,几乎整个村的人都跟来了。
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蒲苇进楼了。
这是要真的去找书记评理啊?
这小媳妇胆子可真大,竟然还真的不怕见领导!
人群哗然,议论纷纷。
陈会计脸上阴晴不定,不敢置信,但又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等蒲苇真的跟在书记后头走出来,看样子是真的和书记谈过了之后,他赶紧硬着头皮,带着讨好的笑就迎了过去。
“书记,这给道南家的记5工分的事,是经过大家同意的。她现在就在无理取闹,你可别听她的。”
陈永青书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可是,他既然会出来,自然也是听进去了蒲苇的话。这位参过军的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虽然在整个生产大队,不插手干预生产队的事,只管政治上的,但这队里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事还找上了他,他也是不会置之不理的。
而且,他是参过军的,陈道南也是参军的。现在军人的家属来找他,他会天然地倾向于蒲苇这一边。
“事情我了解了。”他沉声说,又环顾了一圈围观的村民,“虽说大家都同意,可是,我们也得尊重当事人的意见。道南家的不服,就按照当时划工分的程序,也给她来一遍。我们要做到以德服人、以理服人嘛。”
“这……”陈会计迟疑着,心里又有了主意,“既然书记你这么说了,那行吧。不过划工分的程序繁琐,这会儿大家都忙,也干了一天的活了,累得够呛,这重新划工分的事,就等着年底再一起弄吧。反正这也快要到年底了,就先照5工分给她记着。”
“不行!”蒲苇从书记身后走了出来,“该是我的,一分都不能少。而且,哪用得着这么麻烦。我给你出个招,你们去年定的10工分的人是谁,让他出来。我打赢了他,自然证明我比他厉害。到时候,你直接给我记上10工分就行。”
哗——
人群一下炸了,看着蒲苇,就像是在看着个傻子。
你说你一个女的,瘦瘦弱弱的小媳妇,你说什么大话,要去和一个十工分的壮劳力比拼。简直傻到没边了。
人群中都有人开口笑了,“这道南家的其实根本就没好利索,还是个傻子吧?”
还有人看好戏,“陈铁牛,你不赶紧出来管管。这要是再不给拽回家去,可就要丢大脸了。”
诸如此类的话,层出不穷。
陈铁牛一家听着,面沉似水,但却没一个人动的。
人群中就有那啧啧称奇的,觉得陈铁牛一家,今天似乎改了性了,透着一股大大的不对劲。
“不会……那道南家的真的很厉害吧?”有人小小声地发出了这个疑惑。
也有人开始提到,似乎道南家的天生力气就大。
所以,这人大概是真没傻,而是觉得自己力气大,所以不服那五工分。但你力气大归大,一口气就要单挑十工分的,是不是就有些自大了?
陈会计也是如此认为的,但他可是巴不得如此走向的。
他嘿嘿一笑,立刻接道:“道南家的,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你这被打疼了,哪块受伤了,你可不许找人家赔钱、赖着人家。”
“不会。”蒲苇大声应了。
倒是陈永青书记瞄瞄蒲苇的小胳膊小腿,有些担心她,替她换了一个主意,“道南家的,一口气是吃不成胖子的。你别急着找10工分的,先可着低的试试感觉,比如,七工分的如何?”
他们这边,给妇女算工分的时候,顶了天就八工分。基本整个公社也就那么几位。剩下的能给算成七分的,也很是稀少。基本都是六分、五分的,还有再差的,都有给算四分的。
七分不少了。
他想着这女子能有勇气直接找上他,心里肯定是有几分底气的。但七分就已经很好了,稳中求胜嘛。
对这好意,蒲苇心领了,却不能同意。
“书记,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她看向了陈会计,“来吧,陈会计,你挑人吧。”
嘿!
陈会计在心中窃笑,暗想,自己肯定要好好找出个人来,使劲地打这小媳妇的脸。顺带,也长长自己的威信。以后啊,可别什么阿猫阿狗,都来他跟前闹什么工分不公平。
陈会计想到一个人。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报出这个人的名字,人群中就有一人站了出来。
“陈会计,先让我来试一试,如何?”
站出来的人,赫然就是陈武。
这心里有了邪念的人呐,就很难控制心里的那股念头了。瞅着蒲苇这一路像领头羊走在前头,又直接找上了书记的胆气劲儿,陈武这心里只有越发痒痒的。见她要挑战人,他觉得机会不错,干脆就自己跳了出来。
一个小女人,他这么大的个儿,还能收拾不了?
他可是自信得不得了。
想想中午那会儿在他身下不停哭求的自家媳妇儿,再瞅瞅面前这个跟自家媳妇儿个头差不多的小女人,他都已经止不住地开始幻想,呆会儿要怎样借着和她对打的时候,名正言顺地摸她、压她。
陈武冲蒲苇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转头,又冲着陈会计使了一个眼神。
这两人,平日里关系就走得近。陈会计一看,哪有不答应的。陈武是九个工分的壮劳力,比起那十工分的,就差那么一点点的,收拾一个小媳妇,那不就跟玩一样吗?
但陈会计答应,蒲苇可不答应。
“他就是那十工分的?”
陈武替陈会计回答了,“不是,是九工分的。但和你打,绰绰有余了。”
“哈。”蒲苇讥笑,“我要的是十工分的,一个不过九工分的上来凑什么热闹?和你打,浪费我这体力!”
陈武被羞辱到了,心里一下就冒气了火,连心里对她的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就被这股火给烧得暂时没了影。他本来就是脾气暴躁的,又有家暴的恶习,又天生看不上女人,现在蒲苇这样看轻他,他今天还真就打定她了。
他闷声,“你说要跟十工分打,十工分的就得应你啊?你当你是谁。想打,先过我这一关再说。”
蒲苇可不会被他给轻易激怒。
“你算哪根葱哪根蒜啊?这里有你的地儿吗?连书记和陈会计都同意了我的提议,你凭什么给否定?”
陈武越发怒不可遏,瞪着蒲苇,恨不能吃了她。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女人,看他一会儿不打断她的牙!
“那就用一斤虾皮跟你打。你要赢了,我就给你一斤虾皮!”
“切,才一斤虾皮,当我稀罕!”
陈武差点忍不住就要冲过去揍她。
一斤虾皮不老少了,值不少钱呢,对村里人来说,可是个稀罕物,是逢年过节给人送礼的佳品。她还表示不稀罕!
这臭女人!
“那就两斤虾皮!”他咬牙翻了倍。
蒲苇不太清楚这虾皮的具体价值,但不妨碍她从面前这人稍显狰狞的面庞上,看出他的心疼。似乎这个数,真的是他能喊出的极致。
而她本来就有教训他的心思,眯眼想了想后,就同意了。
但有人不同意。
“不行!”陈道石跳了出来,“陈武,你那么壮,不小心把蒲苇给打坏了怎么办?”
而且,村里谁不知道陈武心狠,对女人,他是能真的下得了手的。
陈武恶狠狠地瞪了陈道石一样,“滚一边去,这里没你的事。”
陈道石被看得有点心慌,但还是壮了壮胆子,大声道:“你下去,我和蒲苇打,我是85工分的。”
“你算哪根葱哪根蒜,用得着你出马?你喊道南媳妇喊得这么亲密,谁知道你到时候是不是会故意让着她?”
陈道石猛地爆红了脸,被陈武的话里有话给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众人看着他的目光,也开始有些怪怪的。
关键时刻,还是三大爷站了出来,撇清那股脏水。
“道南走的时候,有拜托我们家帮着照顾蒲苇。我们家的人一直就这么喊她的,喊习惯了。道石和道南的关系更亲密,可说是穿着一个裤a裆长大的,自然更担心道南的媳妇儿会出事,回头他不好向道南交代,所以忍不住站了出来。
但让他和蒲苇打,的确是不太合适,哪怕是输了,估计也会被人说闲话。
道石,你下去,让蒲苇和陈武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们都得尊重她。”
“可是陈武他——”陈道石试图解释。
但三大爷沉下了脸,厉声:“闭嘴!下去!”
他能被村里人尊称一声“三大爷”,自然是有过人之处。看陈家人今日做派,再看看道南媳妇从头到尾的气定神闲,就知道,今日这一出,水深着呢。
水落石出之前,谁能知道,那到底是一颗顽石,还是一块璞玉?
三大爷将陈道石给按了下去。
但还是有几个和陈铁牛家关系不错的,凑到陈铁牛身边,小声地劝他要不要将小儿媳给拽回来的。但陈铁牛一概摇头。
这些人就心想:这人可真是心狠。
这陈铁牛家的小儿媳,就跟中了咒似的,个个都是苦命的。
不少人摇摇头,将目光投向了前方的空地。
此时,大家有意往后退,给蒲苇和陈武让出地儿来。
陈武冷哼,看着蒲苇的目光,带着满满的恶意。
“你来喊开始?”
蒲苇淡定地点了点头,“那就开始吧。”
话音刚落,陈武就像是一头大蛮牛似的,猛地朝蒲苇冲了过去,眼瞅着这人就要重重撞上蒲苇,可能一下就要将她给撞飞的时候,胆小的人都稍稍抬手来捂眼了,却见蒲苇往侧边一闪,就给躲了过去。
那迅捷的身影,让人诧异的同时,也让人群中的好事之徒爆了一声——“好”!
简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鼓噪的一声出,陈武体内的血液,就更“呼呼呼”地燃烧了起来,眼眶里也开始爬上让人害怕的血丝。
他再次冲蒲苇冲过去的时候,不再撞了,而改为抓。
他要抓住这个女人,好好地揍一通。
但是他凑到近前,大掌伸出去的时候,手腕却反倒是被一只柔软的手给抓住了。
这手好软!
他心头一荡,不由地分神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人给抓住,身子被抛高,然后落下,重重地被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