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源道:“杀掉舒王,不能在此时。此战关系重大,天下轰传,若知晓舒王在此战中的不光彩之事,只怕引动人心猜忌,与皇家名声不利。”
这是个现实的问题,大胜之后的民心也要顾及。最终秦芷命令李丸先找了个借口将秦勋打发走了,等之后找个机会,再让这家伙“病死”。
崔骞也没有再反对,盘算着赶紧安排几个侍女,趁人死之前,送过去侍奉。
敲定了秦勋的下场,话题重新回到大局上来。
“皇兄一定会回来的,我坚信着。在此之前我会好好将这个国家守护好。”秦芷看着大堂内的几个人,郑重说道,“希望诸位忠心辅佐,共渡难关。”
晶亮的目光望着几个人,这有限的几个人,算是秦诺在军中的班底了吧。虽然崔骞要打个折扣,但大局当前,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起异心。
方源等人立刻跪倒在地,异口同声:“臣等必不负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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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山道一路向北,路途比秦诺想象中更艰难。大雪掩盖了道路,雪下面藏着冰。一行人都是娴熟的骑手,马匹也都是精锐,途中还是数次发生意外。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身后彻底没有了追兵的动静。大雪将一切形迹都彻底掩去。
在持续三天之后,这场大雪终于停下了。
最艰难的一段路程也已经走过,从山道上奔下,前方探马送来一个好消息。
翻过这片丘陵,就有百姓居住的痕迹。
几天几夜的奔逃,秦诺感觉自己已经濒临极限。他丝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自己之前几年勤修武道的话,半路上就撑不住了。
有人类居住,就表示着有帐篷,有热水,有一个可以躺下歇息的地方。
连晏畅几个人也激动起来,众人打马快速翻越丘陵,冲下了山道。
前面是一片开阔的平地,遥遥可见七八顶帐篷散落在积雪当中。
帐篷都很破烂,上面补丁摞补丁的,一看就是北朔最底层的贫民所居住的地方。
但盯着这几顶帐篷,秦诺感觉自己眼圈都要红了,跟饿了半辈子的人看见满汉全席一样。
不用他吩咐,众人直接冲了下去。晏畅有些犹豫,嘀咕着,“还是应该先查探一下。”
“这种破烂货都能什么高手隐藏不成?”旁边姚星旭笑道,“皇上也累了,早些找地方歇息才是正理。”
转眼间众人逼近帐篷门前,几十个骑兵策马奔腾,这么大的动静,几顶帐篷却悄无声息。
没有人居住吗?几个当先的士兵疑惑起来。
暴雪来临的时候,住在帐篷里不够安全。散落在外面的北朔牧民也经常有回去城内过冬,或者去附近山洞暂避的。
帐篷这样的贵重财物,大多数时候要携带着。但有时候路途太远,或者暴雪来得太急,也只能丢在原地了。
虽然心急,但该有的警惕还是没有搁下。
晏畅打了个手势,十几个士兵立刻分散开来,将几顶帐篷团团围住。
天色阴沉沉的,太阳沉没到山边,只剩下一抹单薄的光晕。
这样昏暗的天气下,满地素白的雪上,几顶帐篷显出一种森森的诡异来。
查看周围几顶,都没有人居住。
姚星旭领头,逼近了中央营帐的门边。侧耳聆听无声,他用刀尖儿向着门前悬着的垂幕一挑。
尚未看清楚里面是什么,突然两道锐芒从帐篷里直冲出来。
姚星旭大惊,一个下腰,堪堪避开,同时内中扑出两道身影,如虎狼般迎上,刀刀狠戾,带着同归于尽的架势。
姚星旭一个横刀,挡下了连环不断的攻击,同时两侧的士兵冲上来支援。
对手只有两个,转眼就落到了下风。
“你们这帮北朔狗贼,小爷跟你们拼了!”两个突袭者其中之一高声骂着,满是悲愤。
声音意外的熟悉。
姚星旭刀势一顿,盯着对方立时叫了起来:“刘柚,是你!”
一口被对手道出名字,那持刀杀出的年轻人动作一顿,终于看清楚对方。
刹那间久别重逢的激动涌了上来。
“姚校尉,是你!”名叫刘柚的年轻人激动地喊了出声。
还在后面埋伏着的晏畅等人立刻围拢上来。
刘柚是裴拓的亲卫之一,之前为了引开追兵,裴拓带着大部分兵马往另一条路走了。
双方兵分两路已经四五天了,没想到又会在这里重逢。
“你怎么在这里?”晏畅急匆匆问道,“他们呢?”
一句话让刘柚眼圈红了个彻底,他哽咽着说道:“将军快进去看看吧,裴将军快不行了……”
晏畅众人大惊失色,秦诺也跟着匆匆进了营帐之内。
这才看清楚帐内一侧的床上,躺着一个憔悴之极的身影,正是裴拓。
后面姚星旭在询问刘柚两个人细节,从对话中,秦诺终于知晓他们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比起他们这一路上风雪交加的艰苦跋涉,裴拓一行人更是惨烈,用刀山火海来形容都不夸张。
北朔的骑兵杀红了眼,为了将这个公主斩杀,替他们皇帝报仇,紧紧咬在后面,双方数次短兵交接,战况惨烈,再加上道路行走艰辛。裴拓一行人不断减员,原本三百多名精骑,最后只余下不足一半,而且个个带伤。
眼瞅着继续下去,只有全军覆灭的份儿,裴拓狠心,转道向北,攀爬千鸟山。
千鸟山是北朔南部一处山脉,道路狭长复杂,山壁林立,内中如同密宫一般。
众人兵分五路,靠着复杂的地形,终于甩开了后续的追兵,但也分散开来。裴拓带着十几个人,在走出山林之后,却运气不佳地遇到了两次追兵,虽然最终歼灭了对手,自己也身受重伤。而身边更是只剩下了刘柚和另一个亲卫。
最终两人护着裴拓冲出了山林地带,到了这一处平原,发现了北朔百姓丢弃的帐篷,占据下来。
但是裴拓的伤势太过严重,当晚就发起了热,如今一天一夜过去,眼瞅着是不行了。
秦诺站在床前,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人。
说是床其实有些夸张,只是地上铺着些干草,上面覆盖着羊皮褥子。
裴拓躺在上面,原本俊秀英朗的脸上满是血污,也不知道是哪一场遭遇战的痕迹,都来不及擦拭,双目紧闭,神智迷失,脸色却不正常地潮红,那是高热的标志。
他身上还搭着秦诺分手时候的那件雪青色大氅,露在外面的脖颈和手腕上都有血痕。
秦诺俯下身,将披风略微掀开,看清楚里面情形,更觉心头发冷。
上面的甲胄已经被亲兵帮忙解开,胸口好几道伤痕,血肉翻卷,其中横过腹部的伤口看得人触目惊心,虽然已经简单包扎过了,上面还洒着金疮药粉,但绷带下面还是止不住地渗出血水来,将药粉冲到一边,隐约还有发黑的迹象。
这样重的伤,能撑到现在才是奇迹呢!
晏畅在一片看着,眼睛赤红,之前裴拓要假扮秦诺引开追兵他就不同意,此时看了这种光景,更是万分悔恨,应该自己带兵引路的。
跟随秦诺一路走来的士兵都到了帐内,狭窄的营帐站不开这么多人,还有一半等候在外面。
几乎人人知晓了这个消息,他们都是霹雳营的精锐斥候出身,脸上带着悲怆和焦急。就连陈长安也满心焦虑。
因为秦诺掀开披风的动作,感受到寒气涌入,裴拓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有醒来的迹象。
晏畅单膝跪在裴拓旁边,颤声低呼道:“裴拓……”
长长的睫毛颤动,裴拓微微睁开了眼睛,原本晶亮的双眼黯淡无神,只是在看到秦诺的时候,突然又有了些神采。
“是你……”他低低说着,似乎又要合上眼睛的样子。
晏畅大惊,喊了起来:“裴拓,你别睡啊,撑住,我们已经汇合了。”
裴拓笑了笑,牵动干裂的嘴唇,笑意很快消失不见了。
秦诺犹豫着蹲下身,按住裴拓额头,顿时手一颤。
这个温度,绝对有四十度了!这种高热,说明有极重的感染,甚至不是表面上看去的这些血痕伤口,上面已经洒了金疮药的,只怕是内中还有没有取出来的碎片,以及感染和溃烂。
他不是医学生,但也看过一些外科手术的资料,这种情形,按照现代的急救手段来说,应该是立刻开刀,取出异物,去除腐烂感染的脓血,然后上大剂量的抗生素,将感染压下去。
可是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抗生素,甚至没有一点儿麻药。所有能杀菌消毒的东西,可能只有晏畅剩下的那小半壶酒精了。
但是用酒精这种辅助之物来治病,让现代的医生听闻了,只怕要大骂,你们根本是要杀人!
秦诺死死盯着裴拓的脸色,他是为了救自己而落到这种地步的,现在却要眼睁睁看着这个年轻的生命流逝。他真的无法接受……
终于,秦诺艰难地开口道:“朕知道有一个方法,将伤口划开,去除腐肉,然后缝合……”
整个过程其实他也只是在某个二战时候的纪录片上看到过,能否成功根本连一丝把握都没有。
但是落在晏畅他们的耳中,却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晏畅抬起头,赤红的双目盯着皇帝。“皇上说的是真的吗?能有救吗?”
“能不能救活朕也不知道,也许,手术进行到半截,他就会……”秦诺说不下去了。
晏畅却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短暂的犹豫之后,咬牙道:“皇上,既然有这个法子,就试试吧。”
如果不动手,裴拓只怕撑不过这两日了。
赶鸭子上架,不上也得上了。秦诺竭力回想着前世看到的电影记录,还有一鳞片爪的手术资料。
吩咐众人准备必需品,烧开的热水,剪刀,缝衣针,细线……还有晏畅剩下的那小半壶酒精。
这一处牧民的帐篷简直穷酸地想让人掬一把同情泪。众人翻箱倒柜找了半天,终于找了些线和骨针,剪刀是别指望了,幸而姚星旭随身带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勉强也能充数了。
秦诺先让他们将这些东西放在大锅里死命煮,连同一堆割下来的干净布条。然后又拿过来用酒精擦拭。
用这种最原始的方法消毒过后,他命令所有人出去,只留下晏畅和姚星旭在房间里,开始动这辈子的第一次手术。
最开始,他是想自己指挥,由晏畅动手的,奈何晏畅死命不从,生怕自己武夫手脚太重,跪求皇帝亲自动手。
他以为自己有经验吗?天可怜见,他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会儿好不好!持着匕首站在裴拓面前,秦诺头皮发麻。
“动手吧。”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一个细微的声音传来。
是裴拓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盯着秦诺,双目黯淡,却依然浮动着一层微光,像是急风骤雨中即将熄灭的蜡烛。最后一丝光亮倒映着面前的影子。
秦诺狠下心:“你要忍住!”
然后吩咐晏畅将泡了酒精的棉布塞到他嘴里。
然后他握紧了匕首,在腹部溃烂的伤口划了下去……
第176章 承诺
整个过程, 秦诺已经不想再回味了。
只记得那小半个时辰的时光里,自己整个人, 比当年雪地里单骑奔逃还要紧张, 比夺嫡宫变时候还要刺激,甚至比数日之前在小山上亲眼目睹着北朔帝王被活生生轰死还要战栗不已。
等用针线缝合了那道巨大的伤口,秦诺直接瘫软在了地上。他想要吐, 但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了。
晏畅和姚星旭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虽然不用亲自动手, 受到的视觉刺激和精神压力也是巨大的。
幸而姚星旭是通晓一些医术的, 刚才秦诺的手术, 他全程在旁边帮忙, 包括对五脏六腑的定位缝合。晏畅强撑着, 按照秦诺的吩咐, 将伤口用酒精细细涂抹,然后洒上金疮药粉。
将这一切忙完,姚星旭颤抖着将手凑到裴拓的鼻端, 感受到那一丝微弱的气息,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想要将裴拓嘴巴里的棉布取出来,却怎么也撕不动。
刚才裴拓硬生生被疼得晕过去又醒过来好几次,愣是没有出声,就算塞着棉布,牙都咬得出血了。如今就算昏迷状态,也紧紧咬着牙关。
现在还不到松一口气的时候,接下来能不能撑过去, 全看裴拓的生命力了。
坐在地上,秦诺想要抬手擦一擦,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几天几夜没有好好阖眼,再加上这一场似是而非的手术。秦诺几乎精疲力竭。
晏畅帮裴拓上完金疮药粉,转头想要询问皇帝事情,转头却见皇帝躺在地上,人事不知。
他大惊失色,连忙凑到秦诺身边查看,才发现他是累到极点,昏睡了过去。
苦笑了一声,晏畅摇头,他们身在战场之上的时候,经历过数天数夜的鏖战,也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实际上,从小养尊处优的皇帝能支撑到现在,他已经足够震惊了。
姚星旭看着昏迷的皇帝,小声道:“累极了之后这样松懈下来,对武道修为和意志力不好吧。”
“皇上还要什么武道修为。”晏畅瞪了他一眼,将手里的东西搁到一边,然后打横将秦诺抱了起来。
四面看了看,这该死的营帐寒酸地要命,只能将皇帝将就放这边了。
姚星旭看了看并肩躺着的两个人,犹豫着问道:“这么把皇帝和裴拓搁在一块儿,合适吗?”
晏畅翻了个白眼:“难道你想将皇帝放地上吗?裴拓现在的情况,也不能挪动啊。将就一下吧。”
姚星旭叹了一口气。
用煮开之后又冷却的雪水,替裴拓擦着额头。姚星旭视线忍不住往旁边飘,落在秦诺昏睡的容颜上。
雪肤乌发,睫毛绵长,真的像是女孩子一样。他不敢多看,挪开了视线。犹豫半响,忍不住小声问道。
“晏畅,你说皇上怎么会刚才的那些东西?”
回想刚才的情景,姚星旭至今还心有余悸,他是战场杀伐好几年的人了,自己和同僚受伤医治是家常便饭,但从没有过刚才那样玄奇的诊疗手段。
把人肚子生生剖开,然后……以前军中的医生可不敢这么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