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闻言,回头看向宫婢。
宫婢抬眸看了她一眼, 摇头:“不是。”
魏熙有些遗憾:“好端端的又得上大刑了,可惜了这一身细腻皮肉了。”
魏熙说罢,抬手往外挥了挥, 示意宫人将她拖出去。
宫婢神色一变,抬眼看向冯氏,冯氏眼睫微抬,却将视线从她身上收回。
宫婢看着冯氏直挺端华的背影,不免想起了因她们母子而死的荆永康,她神色一恨,看向魏熙:“奴婢招认,奴婢是荆永康派给太后的人,为的就是保护太后,帮他们传递消息,那些信也确实都是太后的。”
冯氏神色不变:“这些奴婢们都是贪生怕死之辈,你拿命来要挟,她们自然就屈服背主了,这种证词如何能信。”
宫婢不理冯氏所言,又道:“奴婢还知道太后通过宜王妃,欲以监国之位,邀宜王共商逆举。”
魏熙淡淡颔首,看向站在身侧的宜王长子魏端:“叔父,此事可是真的?”
魏端神色淡定,对魏熙道:“是有这一回事,可家父年事已高,如今出趟门都困难,无此心,更无此力。”
魏熙对魏端笑道:“我自然知道,叔父心中皆是魏家正统,怎么会与居心叵测的外姓妇人纠缠。”
魏熙说罢,看向冯氏:“六嫂,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冯氏垂眸冷笑:“怎么,你们想逼杀太后吗?”
她说罢,抬眼在殿中众人面上悠悠扫了一圈,最后抬臂直指魏熙:“然后追随她这么一个谋害先帝的女子。”
众臣闻言,神色各异,却无人说什么,当时内情如何,他们也猜出一些,但当初他们没过问,如今几年过去,便更不会多嘴了,毕竟就当时魏潋那半疯的样子,怎么能继续执掌生杀之权。
魏熙看着众人神色,对冯氏缓缓露出一抹笑,复又为难道:“六嫂说的不错,你是太后,我们这些臣下怕是没权处置你。”
魏熙说罢,看向众臣:“你们可有何良策?”
礼部尚书犹豫了片刻,出言道:“不如让太后去给大夏祈福,也算全了先帝和陛下的面子。”
裴斯瞥他一眼,淡声道:“让一个勾结异族的罪妇为大夏祈福,你这主意出的倒是好,究竟是要全了陛下的面子,还是要让陛下一辈子蒙羞?”
礼部尚书闻言看向魏熙,还未来得及告罪,便听冯氏怒道:“让陛下蒙羞?总比不得你们这些让陛下死的!”
裴斯唇角一勾,看向魏熙:“启禀公主,太后怕是疯了,可要传太医来诊治,毕竟这般疯言疯语传出去,怕是有碍朝堂安稳。”
魏熙颔首:“让太医熬一碗根治的药吧。”
陈敬闻言,对身后的内侍附耳吩咐了一句,便命他去了。
临到此时,冯氏却没了惧意:“怎么,你想毒死我?”
魏熙摇头:“我只是关心太后病情罢了,我怎么敢毒死太后。”
魏熙说罢,看向众人:“既然你们都没个章程,我便大胆提出一策了。”
她说着,目光从冯氏身着的袆衣裙摆,一路慢慢移到她面上:“魏家有如今,全赖百姓供养,没有百姓,就没有大夏,如今太后不德,我们处置怕是难免有徇私之嫌,不如便将太后罪行公布,由百姓论处吧。”
魏熙话落,满堂皆惊。
冯氏掸了掸衣袖,垂眸扫向魏熙,眼中是不加掩饰的轻视:“就这么讨好那些百姓?你就不怕哪天他们不高兴也来处置你吗?”
魏熙抬头看她,气势分毫不弱:“君为舟民为水,相辅相成,哪有什么讨好不讨好的。”
魏熙说着,微微一顿,眼中的嘲弄在上挑的眼尾流泻出来:“况且,我可不是六嫂。”
说话间,内侍捧了一碗药进来。
唐宪看着那碗药,眉头一蹙,看向魏熙:“公主……”
魏熙淡声道:“左仆射多虑了,我只是不想让六嫂再说些疯言疯语,毁了魏家声誉。”
魏熙说罢,对内侍吩咐道:“请太后饮用。”
内侍闻言,捧着药到了冯氏面前,冯氏抬手一挥,药碗落地化作锋利的碎瓷,任由褐色汁液染脏了地衣。
魏熙见状也不急:“果真是疯病发作了,六嫂放心,还有许多呢,足够六嫂挥霍的。”
冯氏胸口起伏,俯首瞪向魏熙:“你就不怕阿祯知道吗?”
冯氏说罢,看着魏熙倏地冷下来的面色,心中升起了不可抑止的恐惧和担忧。
她的阿祯。
冯氏身子僵住,过了片刻,她蓦地向魏端和唐宪的方向跪下。
魏端和唐宪连忙侧身避让。
“六嫂这是作甚。”魏熙说罢,冷声吩咐道:“还不快扶太后起身。”
冯氏挥开宫人来扶的手,道:“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可阿祯是先帝唯一的骨血,是大夏现在的皇帝,你们是他们长辈臣属,我代先帝求你们,千万要护好他,他才是大夏正统。”
魏端道:“臣知道,太后不说,我们这些人也会护着陛下,太后快起来吧。”
冯氏不理:“你们发誓。”
冯氏这话一出,众人面色不善。
“我发誓,善待陛下,视陛下如亲子,若有违背不得好死。”
众人闻声,蓦地看向魏熙。
魏熙只看着冯氏:“六嫂,这样可够了。”
她说罢,微微一叹:“这话,不止对你,对六哥对伯父,我皆说过了,他是我的子侄,我岂有加害的道理,可惜六嫂不信,非得弄得如此狼狈。”
冯氏听了魏熙的话,撑在地上的手缓缓收紧,直到青筋毕露,她看着魏熙,一行清泪却在眼中滑落:“当初你设宴选宁王妃,何必邀我?”
魏熙冷声道:“邀你的是我,选你的却是先太后。”
冯氏摇头,跌坐在一地碎瓷上:“我与陛下究竟造了什么孽,竟遇上你们两个女人。”
魏熙心中一滞,默然不语。
冯氏直起身子,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我想再看看阿祯。”
魏熙抬眼看着她,红唇微启,吐出两字:“不行。”
“为何?”
冯氏话落,忽的向魏熙扑去,魏熙面色一紧,来不及多想,便往后仰去。
在场众人谁都没想到看似下一刻便要脱力倒下的冯氏会来这么一手,一时皆纷纷向魏熙围去,想要隔住冯氏。
冯氏虽动作突然,可距离不近,魏熙眼看就要避开,可就在众人围来之时,她却觉肩上一沉,有人将她往前推去。
冯氏手中尖锐的瓷片近在眼前,魏熙慌乱之下只来得及侧首一躲,左边下巴却仍被冯氏划破。
冯氏见状,仍往魏熙脖颈刺去,却被谢宜安抓住腰带,甩到地上。
此时,裴斯已经挥开因距离近而先将魏熙围住的宫人们,上前将魏熙拉起,护在怀中。
魏熙站稳后,没有先去管冯氏,反而神色森冷的看向她身后众人。
这是想一箭双雕?
她冷喝一声:“是谁!”
被推倒在地的陈敬,紧拽着一个内侍的衣摆,道:“是他。”
陈敬说罢,又道:“方才他趁太后动作时,推开奴才,将公主推向冯氏,奴才无能,没有拉住他,连累公主受惊了。”
“先起来。”魏熙说罢,从给她擦拭鲜血的裴斯手中夺过帕子,自己按在了伤口上。
裴斯眉头蹙起,抬手去拉魏熙的手:“别捂着,帕子不干净,太医一会就来了。”
魏熙闻言,正要将帕子拿开,却听身后一身惊呼:“太后!”
魏熙回头,只见冯氏倒在地上,鲜血汩汩从她脖子中淌出,插在伤口中的,是方才要行刺她的碎瓷片。
魏熙挥开裴斯,走到冯氏身前,垂眸看着气息奄奄的冯氏:“太后畏罪自尽,鸣丧钟吧。”
裴斯扫了冯氏一眼,道:“太后叛国,按理说不该……”
魏熙打断他的话:“一切从简,不可让人诽议陛下不孝。”
众臣闻言,纷纷赞魏熙仁德,七嘴八舌的,闹的魏熙头疼。
她揉了揉额头,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外面奔进来:“阿娘!”
作者有话要说: 冯氏领盒饭了……
第260章 乾坤
谢宜安看着突然进来的魏祯, 忙向前跨了两步,拦住了魏祯, 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魏祯的视线。
魏熙将视线从魏祯身上移开,扫了一眼神色揣揣, 跟着魏祯过来的内侍们, 内侍们见魏熙看过来, 忙跪地告罪。
魏熙不理会他们, 侧首看向陈敬:“还不扶太后进去。”
“我阿娘怎么了?”
谢宜安不答,只道:“陛下该回去睡了。”
魏祯不理,抬手推他,对魏熙喊道:“姑母, 我阿娘怎么了?”
魏熙走到魏祯身前,弯腰看着他:“你阿娘病了, 小声些,不要吵到她。”
魏祯愣愣地看着魏熙染血的下巴,眼泪突然掉了出来:“姑母……”
魏熙抬手, 想要给他擦擦眼泪,可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迹, 却又顿住,她对陈敬道:“送陛下去歇着吧,不早了。”
陈敬应是, 向着魏祯走去,魏祯闻言,突然喊道:“我不去睡!我要看阿娘!”
谢宜安眉头一蹙, 俯身就要将他抱起,魏祯见状,一低头,狠狠咬住了谢宜安的手,从喉咙中发出呜咽声,小兽一般。
魏熙面色冷下来,抬手扣住了魏祯的下颌:“松开,你这是什么样子!”
魏祯闻言,慢慢松开谢宜安的手,却蓦地向魏熙咬去。
谢宜安神色一厉,抬手扯住了魏祯的衣襟。
魏祯抬起一张从魏熙手上染了血的小脸,恶狠狠的瞪着魏熙:“我要阿娘!”
魏熙看着魏祯的脸,心中忍不住一颤,原来小孩子,也能有如此凶狠的神色。
魏熙如此想着,面色却柔了下来,她矮身蹲在魏祯面前,抬手轻抚魏祯的脸:“阿祯是不是都清楚了?”
魏祯眼中聚起泪意,却撇头不答。
魏熙微微一叹:“你阿娘犯错了,是大夏的罪人,你不能念着她。”
魏祯眼泪落了下来,拿一双黝黑如墨的眸子看着魏熙:“阿娘说你是坏人,要害死我们。”
魏熙摇头一叹,伸出另一只手,将魏祯的脸捧住。
她垂眸看着魏祯,面上似蒙了一层纱,有种晦暗的温柔,魏熙启唇:“你阿娘说错了,她是罪人,她只是想拿你揽权,你不能信她的话,我们都姓魏,我是你最亲近的人,怎么会害你呢?”
魏祯看着魏熙,忽的嚎啕出声:“阿娘……”
魏熙抬手,替魏祯擦着他那似流不完的眼泪,她手上的血迹和魏祯的眼泪混在一起,给魏祯的脸更添一层绯色。
二人就这么一个哭,一个擦,众臣看着,不敢言语,整个殿中只闻幼童越来越微弱的哭声。
直到魏祯哭的打嗝,魏端终是看不下去了,他走到魏熙身边,对她道:“公主,陛下累了,让他去歇着吧。”
魏熙不语,又给魏祯擦了一把泪,扶住他往后倒的身子,将他抱在怀中,魏祯已经哭的没力气了,他抬眼看了一眼魏熙,慢慢将头靠在魏熙怀里,眼泪又冒了出来。
魏熙抚了抚他的头发,起身,腿却因蹲的太久而酸麻,谢宜安忙伸手扶住她,想要从她怀中接过魏祯。
魏熙对他轻轻摇头,等缓过麻劲,便抱着魏祯向外走去,一路将魏祯送回了寝殿,放在了床上。
魏熙给魏祯盖好被子,轻轻拍了拍他:“睡吧。”
魏祯看着魏熙,哑着嗓子道:“阿娘说我醒了就带我去玩。”
魏熙理了理他软软的发丝,不答。
“阿娘会回来吗?”
魏熙收回手:“你知道的,何必再问,睡吧。”
魏祯闻言,闭上眼睛,眼泪却在睫毛下涌出。
魏熙看着他与魏潋有几分相似的脸庞,低低一叹,抬步往外行去。
方走了两步,便听魏祯在身后道:“你是坏人。”
魏熙脚步微顿,如没听到一般,继续往外走。
到了门外,方才殿中那些人已经在此候着了,魏熙侧首对陈敬道:“你让倪杭带几个稳妥的人来守着陛下。”
魏熙说罢,越过众人,看向那几个依旧跪在殿门外的内侍:“看护不力,都杖毙吧。”
内侍们闻言,哭嚎着爬向魏熙:“公主饶命呀,奴才们以为陛下已经睡了,谁知一晃神,陛下便跑出去了。”
魏熙冷声道:“还不将他们拖下去。”
谢宜安将凝在魏祯寝殿的视线移回,对身后的羽林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过去。
等到羽林卫将内侍都堵住嘴拖了下去,魏熙才又问道:“那内侍可交代了?”
陈敬摇头:“还没有。”
魏熙嗤笑,往殿中走去:“就在这审吧。”
魏熙说罢,悠悠走进了殿中,坐在首位,看向随她进来的众人:“事关我自己,我若是贸然处置了,怕是不能服众,还得劳诸位在此多呆一会,等处置了罪魁,再回去歇着。”
魏熙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悠悠扫了一圈,复又缓缓移开:“时间不早了,大家也应当饿了,传些简单吃食过来吧。”
魏熙说罢,又看向押着内侍的羽林卫:“审呀,愣着做什么?”
羽林卫有些犹豫,看向谢宜安,谢宜安沉声道:“傻了?在座的都是见过风浪的,审便是。”
羽林卫闻言,忙开始审问,这里也没有刑具,其中一人便挥剑削了内侍一块肉,内侍疼的冷汗淋漓直下,却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