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多久,两旁的花木枝叶骤然间密集了起来,玉露不得不伸出手去,替萧如初将那些横生的枝叶挡开,一面小声抱怨道:“怎么这里都不修理的么?”
唐怀瑜突然回头道:“这里是唐府的禁地,少有人来,从前还闹了鬼,园子被封了后,自然是没人来打理了。”
玉露吓了一跳:“闹、闹鬼?”
萧如初瞥见唐怀瑜唇角那一抹促狭的笑,便好笑地道:“四弟骗你的,这世上哪儿有鬼?”
唐怀瑜听了,笑道:“三嫂嫂怎知道没有?不信鬼么?”
萧如初想了想,摇摇头道:“神鬼一事,向来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我虽然不大相信,但是心中常怀有敬畏之心,这就足够了,倘若真有,也等我哪一日见着了再说。”
听了这话,玉露立刻目露崇拜来,口中道:“我们小姐可是什么都不怕的!”
萧如初不由笑道:“怎么会?我怕的东西可多了。”
唐怀瑜听罢她的一席话,面上若有所思,过了一会才道:“三嫂嫂说的话倒是有意思,不过,”他顿了顿,道:“这里确实是唐府的禁地没错的,三嫂嫂日后万万不要来了,倘若被人发现了,只怕要生出事端来。”
萧如初听了,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犹豫了一会,她还是开口问道:“这园子从前是有人住过的么?”
唐怀瑜一边伸手隔开枝叶,一边答道:“是有人住过,”他说着,想了想,才又接着道:“约莫也有几十年了罢,三嫂嫂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萧如初道:“随口问一句罢了。”
唐怀瑜并不在意,只是道:“出去之后,万不要同人说起你来过这里。”
他说完,手上轻轻一拂,枝叶弹开,前方露出一条眼熟的道路来,想是绕了一圈,回到了花园中,三人从狭窄的小径出口走出去,那枝叶便再又弹回远处,将那个小小的路口严严实实地遮挡起来,倘若不是细心的人,还真是发现不了。
唐怀瑜提着灯笼带路,没走多远,便见着了通往后院的垂花门,一路上倒是没碰着什么人,萧如初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道:“四弟今日早上托我转交的东西,已经送到那梅庄了。”
唐怀瑜微微一愣,这才道:“多谢三嫂嫂了。”
他说着,又是笑了笑道:“今儿我犯了懒,所以才请三嫂嫂帮忙,没给你带来麻烦罢?”
萧如初道:“哪里,还要多谢四弟的马车了。”
唐怀瑜呵地笑了,过了一会,忽然问道:“三嫂嫂可见着了梅庄的主人?”
萧如初点点头,又诧异道:“见是见着了,怎么?”
唐怀瑜摇了摇头,笑吟吟道:“无事,”他停下了脚步,把灯笼一抬,照亮了一侧的宅门,道:“明清苑到了。”
第31章
萧如初看了看, 果然是到了明清苑门口,遂温声向唐怀瑜道了谢,正欲转身时,却被他叫住了:“三嫂嫂。”
萧如初疑惑地望过去, 问道:“四弟有什么事?”
唐怀瑜抿了抿唇, 将灯笼往下压了压,语气有些低沉, 道:“有件事情要同你说一声, 不知三嫂嫂是否知道。”
“请说。”
唐怀瑜迟疑了一下,才道:“每逢月底二十九日, 宅子里不能点烛火, 三嫂嫂可万万要记得了。”
萧如初微微一愣,道:“这却是为何?”
唐怀瑜揉了一下眉心, 只是唔了一声,然后突然笑出了声,语带讽刺道:“谁知道呢?就像三嫂嫂说的, 鬼神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倘若人心有鬼,便只能强求一些安慰了。”
他说罢,又道:“时候不早了,三嫂嫂还是先回去吧,我也要回院子了。”
唐怀瑜说完, 转身便往前走了,他手中提着的那一盏灯笼在漆黑的夜色中散发出昏黄的灯光,更显得那身形孤寂,茕茕孑立,直到灯光渐渐消失在游廊的尽头,萧如初这才带着玉露进了前院。
玉露略带些紧张地道:“小姐,方才四少爷说的,是这个月底的二十九日,还是每个月底的二十九日?奴婢方才没有听真切。”
萧如初想了想,道:“是每逢二十九日,等回了院子,你记得告诉玉缀一声,恐怕她不知道这事。”
玉露应下了,两人一同过了月亮拱门,到了正院,却见疏桐和吹绿两人正坐在西厢门口的台阶说着什么,眼见着萧如初进来,赶紧站起身来。
疏桐道:“少夫人回来了,奴婢伺候您用膳。”
吹绿进去西厢摆放碗筷去了,萧如初左右扫了一眼,只见那李嬷嬷还被捆着,整个缩在墙角,嘴巴被堵着,连哼都哼不出来,不见玉缀的身影,便问道:“玉缀可回来了?”
疏桐恭敬答道:“还未见到玉缀姐姐,想是还没回府呢。”
萧如初想了想,便吩咐玉露道:“既然如此,你先去一趟正房大院,找管事说一声,这人总扔在院子里,也不是个事儿,记得只说这一桩事,旁的半点不要多说。”
玉露应下,便赶紧去了,疏桐与吹绿伺候萧如初用过晚膳之后,还不见玉缀回来,吹绿沏了茶,萧如初想了想,问两人道:“你们可知道,每逢月底二十九日,宅子里不许点灯,是个什么规矩?”
吹绿与疏桐俱是一愣,两人相视一眼,疏桐摇摇头,道:“回少夫人的话,这规矩从奴婢来府中起,便已经有了的,至于是为什么……奴婢不大清楚。”
萧如初见吹绿没答话,便问道:“你知道?”
吹绿犹豫了一下,回道:“奴婢也是曾经听李嬷嬷说起过一次,不知道究竟是否属实,不敢妄言。”
“你尽管说来便是,倘若不是真的,也不会怪你。”
吹绿这才道:“听说是很多年前,唐府初初建成之后,便起了一次大火,日子正是二十九日,似乎是烧死了人,偌大个宅子被烧毁了一半,后来才重建的。”
“烧死了人?”萧如初面上若有所思。
“正是呢,”吹绿道:“后来老太太请了高人来算卦,只说宅子的风水被那一场大火给烧坏了,重建之后,正房大院那边便严令,每月的二十九日,宅子里绝不许见灯火。”
萧如初疑惑道:“那这么多年来,当真没有人在二十九日点过灯么?”
吹绿仔细回想了一下,答道:“似乎是有过一次,是老爷新纳的姨娘,没留神点了一次灯,不知怎的,叫老太太知道了,第二天便打发出府去了。”
两人正说着,却见玉缀从前院儿回来了,先是向萧如初见礼,道:“小姐,那簪子奴婢赎回来了。”
她说完,面上露出一个笑来,道:“费了好大的功夫呢,您瞧瞧。”
玉缀从怀里小心地把那枚绿雪含芳簪拿出来,递给萧如初,口中笑道:“那当铺的伙计恁狡猾,见奴婢特意过去赎,张口非说要十一两银子,可把奴婢气坏了,与他好说歹说半天,硬是没说动,还要哄奴婢出去,幸而当铺的掌柜是个好人,出来听说了这事,便训了他一回,把簪子让奴婢低价赎来了。”
萧如初接过那簪子,只见那簪子上刻着一朵浅碧色的重瓣樱花,当中的花蕊乃是以汉白玉雕刻而成的,两相映衬,颜色相宜,十分漂亮,下面以银珠做坠子,底部挂着三个豆大的银铃,晃动间,发出轻微的声音,空灵悦耳。
萧如初仔细地摩挲着簪子,对玉缀道:“辛苦你了。”
玉缀不在意笑道:“小姐说得哪里话,这是奴婢应当做的。”
过了一会,玉露回来了,带着正房大院派过来的两名仆妇,将被捆在墙角的李嬷嬷给带走了,临走时,玉露问道:“如今走了一个李嬷嬷,我们院子里人手不够,能否多问一句,正房大院何时会再分派人过来?”
那其中一名仆妇道:“这我确实不知道了,看看院里头怎么个安排法,待府里进了新人,必然会拨人过来。”
这说得跟没说似的,玉露也没办法,只得让她们去了,回了正房,把这事同萧如初一说,抱怨道:“我们人手原本就不够,这要是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的,我们院子不是没人了?”
玉缀正在拨弄香炉中的香灰,听了这话,便皱着眉道:“你现在着急有什么用?那边既没有发话,你同小姐说了,不过是让小姐跟着烦恼罢了,还能让小姐去找正房大院要人不成?”
听罢这话,玉露不吱声了,见萧如初恍若未觉似的,正在认真抄写文字,便闭了嘴,转身出去忙了,过了一会,萧如初的声音才在屋子里响起:“她说话做事向来不及你周密稳重,你又何必挤兑她?”
玉缀将香灰拨弄好了,这才轻轻放下香箸,道:“倘若不挤兑挤兑,她只怕不会有什么长进,敲一棒子走一步,说得就是她了。”
萧如初骤然笑出了声,玉缀一窒:“小姐笑什么?”
萧如初把抄好的一页纸搁在一边晾着,口中促狭笑道:“都说打一棒给个甜枣,这棒子是挨了,你不去分个枣儿么?只怕要委屈哭了呢。”
玉缀叹了一口气,放下香箸,便告了退,出门寻玉露去了,屋子里又安静下来,一片宁静中,只听得屋角更漏声声,香炉中有袅袅香气散了开来,充盈在整间屋子内,恍若初春。
第二日,萧如初照例去东跨院请安,才刚进门,便听见柳氏与杨氏谈话说笑的声音传来,萧如初问引路的丫鬟道:“大少夫人来了多久了?”
那丫鬟细声细气地回答:“坐了有半盏茶的时间了,二少夫人和二少爷也来了,同您是前后脚呢。”
待进了屋子,柳氏依然坐在上首,下面坐着唐怀瑢与杨氏两夫妇,唐怀瑛与谢氏果然也在,萧如初过去,先是给柳氏请了安,又给另外几人问了好,这才拣了下面的一张椅子坐了。
柳氏笑吟吟问道:“昨儿回门,路上可还顺利?”
萧如初微笑着答道:“多谢夫人惦记,只是回来路上下了一阵雨,其他倒是没别的了。”
“那就好,”柳氏又客气问道:“亲家可还好?”
萧如初俱是一一说了,回答得体,没有疏漏,柳氏便满意地点点头,道:“你一向是个省心的孩子,没有什么事,我便放心了。”
一旁的杨氏笑着接道:“弟妹聪慧,生了一副七窍玲珑的心肝呢,我们这些人啊,在娘亲眼中,可都要被比下去了。”
谢氏诧异开口道:“这话怎么说?”
杨氏掩唇笑道:“二弟妹怕是不知道,昨儿三弟妹呀,可判了一桩案子,真叫个精彩,只可惜我没在旁边亲眼看着,现在想想还觉得遗憾呢。”
萧如初连忙道:“雕虫小技罢了,不值一提,大嫂过奖了。”
“哦?”谢氏闻言,更是惊讶了,上下打量了萧如初一眼,笑道:“我不过一日不在府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嫂快与我说一说。”
杨氏遂笑着道:“这哪个院儿里都有些个丫鬟下人,手脚不大干净的,偷这个摸那个,一个不留神,便偷东西去当了,又跟那阴沟里的耗子似的,抓不着她,等发现丢了什么东西,再把一院子的丫鬟婆子们叫到一处来,挨个儿盘问,耗时间不说,还什么都问不出来。”
谢氏听了,赞同道:“是这个理,前阵儿我丢了一枝玉垂扇步摇,也不知是哪个胆大的东西给偷摸去了,到现在都还没找着呢,怎么?三弟妹也碰着这事儿了?”
杨氏笑吟吟道:“可不是?不过三弟妹才两回就把人给逮着了,可算是厉害了。”
第32章
“喔?”谢氏诧异地坐直了身子, 笑道:“怎么个手段,快说一说,叫我也学一学,回去整治整治那些人。”
萧如初只是微微垂下头, 听杨氏笑吟吟地把昨儿那场以熏香分辨贼人的事情说了, 引来谢氏的注目,似真似假地称赞道:“想不到弟妹还会制香呢, 当真是与我们这些人不同。”
萧如初连忙道:“都是照着古人的方子来的, 我也只是依葫芦画瓢罢了,并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 嫂嫂们过誉了, 如初不敢受。”
她说得十分谦虚,谢氏却笑了, 道:“往日里便觉得弟妹身上的香气与别个不同,好闻得紧,原来也是自己制的么?”
一旁的唐怀瑛放下茶盏, 听了这话,随口接道:“怎么个好闻法?”
谢氏作势推了他一把,笑骂道:“与你有什么干系?”
唐怀瑛挑了一下眉头,语气漫不经心道:“前阵儿不是给你买了一盒香?”
谢氏白了他一眼,嗔道:“香粉和熏香可不是一样儿的,你懂什么?”
“谁懂你们这些女人家的玩意,光插头发上的就有七八种,也不嫌重。”
萧如初看了唐怀瑛一眼, 见他面上神色自若,与谢氏说笑如常,便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天在花园中撞见的事情来,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撇开了眼。
倒是杨氏一边听他们两人说话,一边喝着茶,只觉得十分有趣,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又瞥了坐在上首的柳氏脸色,便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谢氏先是称赞了萧如初身上的熏香好闻,又详细问了名儿,萧如初轻声道:“这香名叫花间露,二嫂倘若喜欢,我那里还有一盒,送与二嫂便是。”
谢氏闻言,面上颇有喜色,嘴里还犹自推让着,假意道:“怎好白白拿你的东西?还是算了罢,弟妹想来也是十分喜欢这香的,做嫂嫂的,怎能夺人所好。”
听了这话,杨氏忍不住笑出声来,轻轻搁下茶盏,道:“既然如此,不如你也给弟妹回个礼便是,有来有往,才叫人情呢,听说前阵儿老太太才赏了你一副珍珠头面,三弟妹才来,首饰发钗这些东西想来也来不及配给,二弟妹倘若有心,做个顺水人情也是极好的。”
她话一说完,谢氏面上的喜意顿时就僵住了,前些日子,老太太是赏了一副珍珠头面,还是樱粉色的南珠,颗颗珠子圆润光滑,都尽是上乘的好品相,惹得各房各院眼红不已,可让她长了不少面子,然而如今杨氏一句话就挑得要她拿出来送人,还是送给萧如初,可不是要割她的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