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如初听着那动静,不由笑了一声,道:“玉露近来做事情倒是要细致了不少。”
“可不是么?”玉缀轻轻地为她梳发,接口道:“她总要长大的,可算是能让小姐省心了。”
第34章
玉露去不多时, 便回转了,还捧了一匣子药材山参之类的,道是夫人送给萧如初补身子的,又说了不少体己话, 大约是要她安心养病, 请安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先把身子顾好再说。
玉露说着, 顿了顿, 又随口说,正房大院那边倒是没什么反应, 萧如初见她似有隐瞒, 便道:“她们说了什么?”
玉露支吾着,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甚至还想溜出门去,没走几步便被萧如初叫住了,咳嗽一声, 道:“你只管说来便是,怕什么?”
玉露道:“怕小姐听了心里头生气。”
萧如初好笑,道:“我生的什么气?”
玉露见她气色似乎要好了些,便鼓了鼓腮帮子,气哼哼道:“她们那说得是什么话?只是对我说,小姐病了不打紧,今儿请安便免了,反正老太太也不见, 不过明儿就是初一,去大悲寺上香的事情,可万万不要忘记了。”
她说到这里,顿时又来了气,骂道:“一群小贱蹄子,说话那神气样儿,幸亏小姐没见着,否则非得被气到不可,奴婢气不过,又问,倘若小姐当真是病重,起不来身又如何?您猜她们说什么?”
萧如初好奇道:“说了什么?”
玉缀立刻开口阻拦:“别说了。”
“她们居然说,让奴婢放心便是,到时候就是抬,也要抬上山去的。”玉露眼睛都气红了,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若不是记着小姐的话,奴婢、奴婢非得打她们满脸开花不可!”
“玉露!”玉缀阻拦不及,叫了一声,又去瞧萧如初的脸色,却见她面上神色不动,倒仿佛并不在意一般,连忙道:“小姐,这些下人们是仗着正房大院的势,才敢说出这种话的,小姐只当是耳旁风便是,不要往心里去,不过是一群下人丫鬟们罢了,待来日要整治她们,还不是小菜一碟?”
听罢这话,萧如初笑了一声,道:“我犯不着生什么气,你们不必担心。”
见她仿佛是真的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玉缀这才松了一口气,把玉露拽到一旁,低声道:“小姐如今身子不好,你说话也当心点。”
玉露委屈极了,道:“这本就是她们的原话,我可是连半个字都没改过的,你当时是没在旁边听着,真真要气死个人,难道不该叫小姐知道么?”
玉缀叹了一口气道:“今儿才刚与小姐夸过你,怎么又糊涂了,不是不能说,是小姐如今正病着呢,你说这话,岂不是给她添堵?到时候反倒妨碍了小姐的病好。”
玉露这才恍然大悟,懊恼道:“下次我会注意的。”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疏桐从前面过来,身后带着一个白胡子老者,另有一名总角少年跟在后面,提着一个小木箱子,一双眼睛机灵得很,咕噜转悠着四处看新奇,被那白胡子老者回头瞧见了,在他脑门上轻轻敲了一记,道:“别瞎看。”
玉缀迎上去,看了看那老者,对疏桐疑惑道:“这是?”
疏桐赶紧道:“这是大夫,是四少爷吩咐过来给少夫人瞧病的。”
玉缀听了,连忙把那老者让进了院子,一面客气问道:“大夫贵姓?如何称呼?”
那老者呵呵一笑,答道:“鄙人免贵姓刘,病人在哪儿?”
玉缀将那刘大夫带到西厢坐定,请他稍待,又让疏桐去沏茶来,这才去了正房,待萧如初听说那大夫是唐怀瑜请来的时候,先是微微一怔,这才点点头,跟着玉缀往西厢去了。
刘大夫先是向萧如初见了礼,话也不多,让一旁的小童取出脉枕放在桌上,便请她伸出手去,道一声冒犯了,这才为她把了脉,左边瞧完,又把右边,沉吟片刻,捻着胡须道:“三少夫人在冬天的时候,可是常常手脚冰冷?”
玉缀连忙回道:“正是呢,怎么都暖不起来,有时候手还会发麻,拿不稳东西。”
“夜里睡得好么?”
玉缀答道:“觉浅,常常会惊醒,或者冻醒。”
刘大夫唔了一声,又仔细地看了看萧如初的面色,点点头,道:“此乃闭症,因肝脉受寒,导致肾脏阳气不足,四肢冰冷,体质虚寒之人常常如此,稍微吹了风,或者天气转凉便会受寒得病。”
他说着,便道:“这伤寒倒算不得什么,鄙人写一张方子,照着这方子吃个五六天便会大好。”
玉露却问道:“可是这冬天的时候,小姐实在是难熬得很,又该如何是好?”
刘大夫挼了挼胡须,道:“这便是鄙人要与少夫人说的问题了,少夫人原本体质并不至于差到这种地步,但是既然眼下已经熬坏了底子,想要几服药吃下去就根除,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只能慢慢养着,我再写一张方子,照着这方子吃一阵子,少夫人的情况便会有所好转。”
他说完,取了笔来,一连写了两张药方子,又仔细吩咐了如何煎水,何时服用,饮食忌宜,事无巨细,都说得清清楚楚,末了又道:“少夫人平日里也要注意饮食,性寒生冷的东西万不要再吃了,切记。”
玉缀与玉露两人连忙记下了,萧如初吩咐取来诊金,刘大夫却不接,只是推辞道:“诊金早就付过了,不敢受,还请少夫人收回才是。”
好说歹说,刘大夫到底还是没收下,带着那药童赶紧离开了,玉露取了药方子,出府抓药去了,玉缀松了一口气,道:“瞧奴婢这脑子,怎么就没想过去请大夫来?今日多亏了四少爷,否则还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耽误了病情就糟了。”
萧如初只是不甚在意地笑道:“便是我自己也忘记了,怎么能怪你呢?”
玉缀沉默了一下,萧如初说得也不无道理,在萧府里待得久了,什么都要靠自己来想法子,如何能想得起去请大夫?从前萧如初病了,她们根本没有钱,去与正房通报,也会被敷衍过去,久而久之,她们就再也没敢去了,反正去了也是白去,以至于直到今日,她们即便是有银子了,请得起大夫了,然而萧府的那些习性仍旧跟随着她们,如同冬日里挥之不去的阴霾。
想到这里,玉缀勉力扯出一个笑来,道:“小姐,以后会好起来的。”
萧如初抬眼望向她,也露出了一个笑,阳光暖暖地落在院子里,清风拂过,屋角的那株梧桐树便刷拉拉地抖动起叶子来,发出沙沙的温和声音。
玉露脚程快,没过多久便抓了药回来,又去后厨煎熬成药汤,端回明清苑,萧如初稍微凑近了一点,灵敏的鼻子立刻便闻见了那汤药散发出来的苦涩味道。
她的脸色顿时就僵住了,立刻往后退了一步,语气难得有些不稳,道:“这就是药?”
玉露笑道:“正是呢,照着那方子抓的,熬了一个多时辰,可算是熬好了。”
萧如初蹙起眉头,盯着那碗汤药看了半天,摇摇头,道:“我不相信,药难道不是香的么?”
听了这话,玉露和玉缀两人面面相觑,最后忍不住齐齐笑出了声,萧如初瞧着她们笑,愈发不解了,道:“怎么?你们笑什么?”
玉缀掩唇笑而不语,反倒是玉露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差点笑出来了,最后叹息着擦了一把眼睛,道:“我的小姐诶,药就是这个味儿啊,哪儿还有香的?”
萧如初摇了摇头,记忆中,她曾经见过萧林氏喝药,小小的瓷碗,深褐色的药汤,总觉得十分好闻,却并不是眼下这个味道的,那时萧林氏还逗她,问,要不要喝呀?
萧如初懵懵懂懂地盯着那汤药,脆生生地答道,好!
但是萧林氏从未给她喝过,只是一饮而尽之后,便让丫鬟把瓷碗收拾下去了,从此,在萧如初的记忆中,便总觉得那汤药定然是十分好喝的,倘若是眼下这又苦又涩的气味,萧林氏如何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
萧如初将信将疑地靠过去,将那盛药的碗端起来,玉露还含笑道:“小姐,这已经是晾得温凉了,赶紧喝吧,倘若冷了,就更加难喝了呢。”
听了这话,萧如初即便是心中十分地不情愿,也只得凑过去,浅浅噙了一口,霎时间,苦涩的味道攫取了她的味蕾,紧接着便蔓延到整个口腔,苦得如黄连一般。
萧如初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她极力忍耐着,将那小小一口药咽了下去,然后放下碗,苍白着面容,道:“我、我要喝水……”
她现在只想喝点茶水来冲一冲满嘴的苦味儿,那药不止是苦,苦涩中还充斥着一股子浓重的焦糊味儿,就像是一锅熬成黑锅巴的粥一般,难喝至极!
玉露听了,果然要去找茶水,却被玉缀拦住了,哄劝道:“小姐,喝药的时候不能喝水,以免冲淡了药性,这药也不多,一气儿就能喝完的。”
萧如初惨白着脸,盯着那一大碗药汤,几乎是眼泪盈盈地看向玉缀,玉缀硬着心肠,摇了摇头,见没有达到目的,萧如初想了想,又看向玉露,道:“这药是不是熬糊了?”
第35章
玉露听了, 先是一愣,才道:“不能罢?奴婢就在边上瞧着呢,绝对没有熬糊。”
萧如初蹙起眉,道:“不信你尝尝, 真的糊了。”
玉露这下也不肯定了, 将信将疑地伸出拇指蘸了一下汤药,尝了尝, 道:“没有, 小姐,药就是这个味儿的。”
萧如初却不大相信, 把碗又朝前面递了递, 道:“你再多尝一点,这么浓的糊味儿, 尝不出来么?”
听她说得这样笃定,玉露不由便有点发蒙,又见萧如初把汤碗往她手里一塞, 犹犹豫豫着,心道莫不是一个不小心没看好火,当真给熬糊了?怀疑之余,果然要去试喝一口,然后被玉缀拦住了,她哭笑不得地道:“你还真信啊?小姐哄你呢,想着你把药喝完了,她就不必喝了。”
尽管如此, 耍赖失败的萧如初最后还是把那碗药给灌了下去,放下碗,只觉得满嘴都是那苦涩的焦糊味儿,好半天才缓过来。
玉露收拾了碗退下了,萧如初忽然想起一事来,便又去了一趟东厢,无论如何,她还是十分地在意昨天晚上的那件事,那人究竟是谁?
似乎对她的恶意并不大,萧如初推算着,倘若自己那时候没有对那扇半开的窗户生出疑心,直接离去了,只怕便会错过这桩事情,至少,不会有谁知道曾经有人趁夜偷偷摸进了明清苑。
可是现在偏偏被自己撞见了,若是不弄个明白,萧如初自己都无法安下心来。
素白的指尖轻轻地划过窗台,一尘不染,萧如初微微蹙起眉来,往窗外看了看,窗下半靠着一株芭蕉,其中一片叶子已经微微翻起来了,像是被人拂开过一般。
她看了一会,忍不住去取了一张矮凳来,站在上面,然后试图以手撑着直接跃过去,这一动作可把玉缀吓了一跳,惊叫道:“小姐!”
当然,萧如初没有成功,一则她现在还病着,手上没有力气,二则是,她发现即便是跃过去之后,也没有地方落脚,窗台下是一条沟渠,倘若想要顺利落地,必须要落在沟渠的对面,以萧如初的身高,是绝对达不到的。
这个人一定很高,而且对明清苑十分熟悉,因为那沟渠里还有一层薄薄的积水,里面长了一层滑溜的青苔,并没有任何被踩踏过的痕迹。
可是这个范围也太广了,男子,身量高,对明清苑熟悉,符合这种条件的约莫在唐府是一抓一大把,萧如初不由蹙起眉来。
一旁的玉缀看着自家小姐站在矮凳上,盯着窗外开始发呆,还露出了一副深思的表情,不明所以地问道:“小姐,您在做什么?找什么东西吗?”
萧如初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我就看一眼。”
玉缀:……看一眼要站这么高?
眼看着实在没什么线索,萧如初便准备去书房看看,正欲转身时,脚下却踩到了什么东西,硬硬的,后窗下的光线不大好,她摸索着把那东西拾起来,定睛一看,却是一条墨绿色的络子。
玉缀见了,有些好奇道:“小姐,这儿怎么有块玉佩?”
萧如初摇了摇头,把那络子放在手里仔细看了看,编的是攒心梅花的样儿,墨绿色,串着一枚白玉镂空花鸟佩,这玉佩显然是昨天晚上那人落下的。
谁会带着一枚这样的玉佩?
她若有所思地把那玉佩放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瞧,汉白玉的材质,不算多么上乘,雕工也平平,不甚出彩,刻的是喜上眉梢图,十分常见。
萧如初琢磨了一会也没个头绪,便把那玉佩收了起来,犹豫了一会,还是叮嘱玉缀道:“你们日后要留心进出院子里的人,倘若有形迹可疑的,必要告诉我一声。”
闻言,玉缀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应下了。
萧如初这才又转去了书房,大致查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异样,也没有丢东西,心中的疑惑不免更深了,那人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倒不像是宵小之辈,又或者,他偷的东西,是原本就放在隐蔽的位置上?
既没有抓着人,想得再多也是无益,萧如初只得把这事暂且放下,又因生着病,站久了不免头困眼花,被玉缀催促着休息去了。
脑子晕乎乎地挨过了一日,到了晚间,萧如初才觉得好了些许,到了第二日,天还未亮,玉缀便轻手轻脚地进了正房,见萧如初已经醒了,便赶紧过来伺候着梳洗。
萧如初面上仍旧带着些许困倦之色,迷糊问道:“现在是几时了?”
玉缀扫了一眼屋角的更漏,答道:“才卯时呢,小姐要不要再睡一睡?”
萧如初拼命忍着睡意,道:“无妨,就怕待会睡下起不来了,车马都准备好了么?”
玉缀拧了帕子,递给她道:“玉露已经去了,想是等会就回来。”
两人正说着话,便听外面的脚步声近了,紧接着门被推开,玉露的声音从门口处传过来:“外面好大的雾气啊。”
萧如初听罢,将窗推开,果然见庭院中雾似轻纱,朦胧一片,玉缀道:“你去替小姐拿换的衣裳来,我搁在衣箱上的那一件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