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如初小心地将那几本书从箱子中取出来, 轻轻翻开,便有细碎的纸屑落下, 这是因为时间或许真的太久了的缘故, 久到纸张都开始发脆。
这几本书是萧林氏留下来的,上面记载着祖上传下来的制香要点和秘方, 萧如初从小起便翻看这些书, 萧林氏会把书上的字挑出来,教给她写, 又细细地解释其中的含义。
所以对于这几本书,萧如初当真是熟的不能再熟了,几乎闭着眼睛都能翻到自己想要看的那一页, 但是据萧林氏曾经说过,这书原本是一套八本,里面囊括了当时所有的制香方子,记载详细,只可惜,后因为战乱和其他的原因,丢了不少,只剩得如今的三本, 所以有许多香方已经遗失了,幸而其中一本上记载着所有香方的大致明目,萧如初一样一样地尝试,倒也真的做成了一两种。
萧林氏除了留了三本书以外,再就是一些制香的器具和原料,过了这么多年,即便每次都是小心翼翼,尽量不浪费,大部分的原料已经被消耗殆尽了,但是还有一些,如沉香木这种,收藏得越久,香气便越好,萧如初一直没舍得多用,便也包起来一同搁在这箱子里面,藏了起来。
萧如初把书和沉香都小心拿了出来,最底下放着几个精致的小香盒,里面俱是萧林氏从前制的香,她伸手将那些香盒一一取了出来,又仔细检查一遍,看看是否有受潮的迹象,倘或香粉香饼受了潮,那气味便会大打折扣。
待整理好这个箱子中的物什,院子里的动静也消停了,过了片刻,玉露便匆匆进得门来,道:“小姐,可真是把奴婢给气坏了!”
萧如初将那几本异香集仔细收到密封性好的木匣子中,随口道:“怎么了又?”
玉露气哼哼道:“您猜她是什么时候偷拿的三匹缎子?”
萧如初头也不回地道:“四月十五那一日?”
玉露咦了一声,惊诧道:“小姐您知道?”
萧如初笑了一声,道:“她除了那一日在明清苑以外,此后便立刻告假回家了,等她再回来时,玉缀不是已经发现丢了东西么?”
玉露一想也是,再又琢磨,差点鼻子没给气歪,破口大骂道:“好不知耻的老东西!那一日小姐才刚刚进门来,就敢如此大胆,偷摸了您的陪嫁出府去了,幸好如今被抓住了,否则她日后不知要多嚣张!”
萧如初抿了抿唇,道:“待玉缀回来后,你便去一趟正房大院,找管事的说明缘由,就说这人手脚不干净,咱们院里不要了,该如何处置,还是由得正房大院来。”
玉露脆生生道:“哎,奴婢记下了。”
萧如初看了看窗外,天色将晚,便道:“今日还没有去佛堂送佛经,先过去一趟,免得老太太知晓了,要怪罪下来。”
闻言,玉露一拍脑门,道:“小姐不说,奴婢差点都忘了这事,今儿不是从萧府带了一些回来么?先用着。”
她说着,便要去寻那木匣子,找来找去,半天都不见,眉头都拧成一团了,疑惑道:“奴婢记得是与这箱子放在一处的,怎么不见了?”
萧如初听罢,便道:“寻不见便算了,你去多宝架那里,右上角有一个匣子,拿过来罢。”
玉露立刻去取了下来,捧着匣子到了榻边,萧如初打开来,里面放着一叠抄好的经书,玉露好奇道:“怎么这里也有?”
萧如初露出一个略显狡黠的笑来:“从前抄多了的,如今倒也能顶用。”
听了这话,玉露便想起那丢了的一匣子抄好的经文来,不免有些心痛道:“可惜了那么多,能用好些时间呢。”
萧如初笑道:“还是别想了,该有的总会有,倘或没了,难道这日子便不过了么?”
玉露便笑嘻嘻:“奴婢心眼儿小,不比小姐豁达,小姐又不信佛,奴婢一想着小姐每日要抄那么多七弯八绕的经文,心里就难受呢。”
萧如初只是道一句:“抄佛经能静心,总是有些用处的。”
眼看着天色黑了下来,两人不多耽搁,便一同去了佛堂,将抄好的经书交给白雀之后,萧如初道了谢,转身欲走,便听白雀叫住她,犹豫了一下,才小声提醒道:“三少夫人,天色有些晚,您路上仔细些,别磕碰着了。”
她话中似有深意,萧如初听罢,瞧了她几眼,便道:“多谢你,我会注意的。”
白雀连连道不必,萧如初这才离开佛堂,天□□晚,花木扶疏的小径,不远处有不知名的虫子发出细细的鸣叫,如丝如线一般,在这寂静的空气中绵延不绝,尔后渐渐散去。
从佛堂出来,要穿过一大片花园林木,这才能去到后院的垂花门,唐府的花园建得十分大,那些花草树木也生长得密集,又因为近来雨水充足,正值生长季节,便都各个发了疯似的往上抽条,葱葱郁郁,遮住了原本就微弱的天光。
因为实在是看不大清楚,两人只得放慢了步子,玉露小声抱怨道:“早知道出来时,就拿一盏灯笼了。”
萧如初倒是不在意,没走几步,她忽然闻见了一点幽幽的香气,原本雨后的空气十分清晰,尽是草叶的味道,略带了点清冷,于是那一点幽香在这一片清冷中,显得尤其突兀。
因为常年制香的缘故,萧如初的鼻子向来是极其灵光的,这香气分明是女子身上的,而且……似乎还有些不大对劲……
萧如初蓦然停下脚步,见玉露还欲说什么时,立刻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往旁边的树下靠过去,玉露吓得整个人一跳,眼睛瞪得圆鼓鼓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见萧如初以手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姿势,她这才把嘴边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萧如初小心地往前走了两步,那空气中的香气愈发浓烈了,就在这时,一点人声从草木后边传来,是女子的轻吟,似有若无,过了一会,那旖旎的轻吟便猛地拔高了一声,一丝尾音颤颤地绕了一个圈儿,恍若轻盈的蝴蝶一般,最后消失在夜色中。
玉露先是愣了一下,尔后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她差点没叫出声来,幸好萧如初的手还没挪开,立刻又捂了一下,玉露这才死命把那一声咽下喉咙。
脑子里轰轰作响,有人在这里……这里……偷偷偷偷……情?
玉露不敢说话,却见萧如初不动声色,天色太暗,也瞧不出来她面上的表情,玉露只觉得捂着自己的那一只手倒是稳得不行。
只有萧如初自己知道,这已经是她极力忍耐之后的结果了,活到如今十几年,还是头一回遇着这种事情,她眨了眨眼,当真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这才想起方才白雀说的那句话来,天色黑,路上仔细点儿,可是这话说得也太含糊了些。
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地上满是雨后的落叶枯枝,一脚踩上去,保准能惊起花木后边的那一对野鸳鸯。
就在这时,一个耳熟的男声传来:“在园子里头干这种事情,倒也颇有趣味。”
只这一句,萧如初立刻便听出了说话人是谁,唐怀瑛,他顿了顿,又道:“怎么不说话?”
过了一会,那女声传来,声音幽幽:“妾身不知该说些什么。”
唐怀瑛轻笑了一声,道:“你勾着爷做了这事,莫不是又后悔了?”
女子声音便道:“二少爷这话说不得,怎么如今却是妾身的错了?”
唐怀瑛却笑道:“我爹近来不在,你不是寂寞得很?”
这话一出,空气又安静下来,萧如初眼明手快,一把又捂紧了玉露的嘴,心里头也是震撼无比,这与唐怀瑛在一起的女子,竟然是他爹唐高旭的小妾?!
萧如初和玉露两人僵立在树荫下,而听得那女子娇嗔一声,两人小声说笑几句,便又亲热起来,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拐角忽然传来了一点昏黄的亮光,由远及近,像是有人打着灯笼过来了。
萧如初看见了,花木丛中的那一对野鸳鸯就更不必说了,霎时间浓情蜜意一扫而空,魂儿都惊飞了,那女子惊慌道:“有人来了!谁这个时候来这儿?”
“你说呢!”唐怀瑛咬牙切齿道:“赶紧把衣裳穿上,别出声儿,我先出去看看。”
女子慌忙应下,只听花木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眼看着唐怀瑛就要出来了,萧如初连忙一把扯住玉露,眼见着旁边有一条岔路,快步转向那岔路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文里的制香都是作者胡诌的,大家看看就好啊。么么哒
第30章
幸而这花园中花木甚多, 那岔路僻静得很,萧如初才一进去,便听见有细细的虫鸣声传来,一切都安静下去, 那幽幽的香气也闻不见了, 她松了老大一口气。
玉露小声道:“小姐,我们还回去么?”
萧如初借着昏暗的光线四下里望了望, 这或许是花园十分靠边的路了, 一面是长满了墨绿青苔的围墙,一边则是假山和密密的花木, 中间一道羊肠小径, 常春藤在围墙上肆意地攀爬着,显然此地少有人来, 那碧绿的藤条几乎伸展到了路中央。
现在回去或许会正巧碰着唐怀瑛,虽然说她们并不是故意要偷听到的,但是在这宅子里来说, 本就是秘辛,被她们撞破了,日后还不知要惹出什么麻烦事情来。
萧如初想了想,便道:“不了,我们从这边过去罢,若是叫二哥见着了,只怕要起疑心。”
玉露想想也是,又瞅了瞅面前这小巷子, 不由道:“可是这里也太黑了些,小姐怕么?”
萧如初道:“无事,我们且过去看看。”
玉露应了,当先一步走在前头,努力壮起胆子,安慰道:“小姐不用怕,奴婢在前面给您探探路。”
萧如初忍俊不禁道:“好,那你先走,我跟着你便是。”
玉露盯着那幽深寂静的巷子,咽了一口口水,这才小步往前走去,还不忘紧紧抓着萧如初的手,小声叮嘱道:“小姐慢点儿,地上青苔多,滑溜着呢,当心摔了。”
两人便这么小心地顺着那小巷子走到尽头,路便往左拐了,一路上十分寂静,除了草丛中细细的虫鸣声以外,便只能听见她们两个人轻微的脚步声,一前一后,在小径中回响着。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吱嘎一声,似乎是腐旧的门轴在转动,玉露整个人顿时就僵住了,她使劲捏着萧如初的手指,声音哆嗦着:“小小小姐,您听见了吗?”
萧如初侧耳听了听,恰在这时,有细微的女子声音从围墙内传来,仿佛是幽咽哭泣一般,凄凄切切,在这寂静的夜色中传了开去,只令人毛骨悚然,背后一寒。
玉露拽着萧如初的手捏得愈发紧了,她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只是抖抖索索:“小小小小姐,是是有人……”
萧如初反手握住她,语气里带着安抚的意味:“你别慌,听说有些风吹得太急,吹进门缝时,便会发出这种声音的。”
玉露听罢,虽然仍旧是惊魂未定,使劲儿咽了咽口水,像是信了这话,口齿不大清晰地道:“是是是吗?”
萧如初一笑,软语安慰道:“我何曾骗过你?”
闻言,玉露心中稍定,四下又看了看,大着胆子道:“小姐,这围墙里头没人住么?”
萧如初抬头看了看,只见墙头堆积的青苔约莫有一指来厚了,松松软软的,看上去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成堆地落下来,遂猜测着道:“这里面约莫是一处荒废的园子,偶有门窗坏了,发出些动静也是情有可原,不必害怕。”
玉露松了老大一口气,拍了拍胸口,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小姐,我们还是快些走吧,老觉得这儿瘆得慌。”
她说着,便拉着萧如初绕过那拐角,才一抬头,便见那树影下站了一个黑影,正朝着这边看,登时尖叫一声,魂飞天外,腿上一软,倘若不是萧如初拉着她,只怕要坐到地上去。
玉露紧张地扒拉着萧如初的手,一边推她,一边哆哆嗦嗦地道:“小姐快走!快快快!!”
陡然间见着一个黑影出现在跟前,便是镇定如萧如初,也不免有些紧张起来,她一把拉起玉露,喉咙间跟堵着一团棉花似的说不出来话,只得拼命压低声音道:“你先起来,快!”
玉露简直欲哭无泪,声音里带着哭腔,颤悠悠道:“奴婢腿软,起不来,小姐快走罢!”
就在这时,那黑影竟然还缓缓动了起来,一点猩红的光微微闪过,在漆黑的树影下异常显眼,玉露吓得惊声尖叫一声鬼呀,差点没一个白眼翻过去。
萧如初一面紧紧地盯着那正在缓缓动作的黑影,然后不动声色地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拖着玉露,几次都没拉起来,额上都冒了汗。
蓦然间,昏黄的烛光颤颤地亮起来,照见了这一方小小的角落,也让萧如初瞧清楚了那黑影的真面目,鸦青色的衣袍,青年眉目深邃,温暖的光线自下而上勾勒出他面容。
萧如初骤然松了一口气,方才紧张过度,拉着玉露的手臂太过用力,此时都有点虚脱得抬不起来,她拍了拍玉露的肩头,道:“不是鬼,你先起来。”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唐怀瑜,他提着灯笼照了照萧如初两人,露出一个亲切的笑来:“原来是三嫂嫂,好巧。”
萧如初拉起玉露,一面道:“四弟怎么在这里?”
唐怀瑜呵地笑了一声:“我还没问三嫂嫂呢,这地儿这样偏僻,三嫂嫂怎么绕到这里来了?”
萧如初只是答道:“这一条路没走过,便有些好奇,过来瞧一瞧。”
唐怀瑜静默了片刻,也不知是相信了这说辞没有,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道:“今天下了雨,地上湿滑,三嫂嫂要当心些,黑灯瞎火的,到底也不安全,这儿离西厢还有一段路程,我送三嫂嫂回去罢。”
他说着,便转过身去,回头又看了玉露一眼,突然笑了:“这丫鬟嗓门倒还挺大的。”
玉露听罢,顿时红了脸,萧如初谢道:“那就有劳四弟了。”
唐怀瑜提着那一盏灯笼,在前面带路,脚步声回荡在箱子里,没几步便路过了园子的正门,萧如初扫了一眼,只见那宅门是锁着的,门上面挂着一张牌匾,刻着秋声园三个大字,唐怀瑜提着灯笼路过,那刷着漆面的牌匾折射出斑驳的光晕来。
正如唐怀瑜所说,这园子果然偏僻得很,寻常人大多不会来这里,小径两旁的花木葱茏,仿佛是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地上堆着厚厚的落叶,满地青苔,踩上去软绵绵的,连脚步声都被淹没在那腐朽的落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