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抓着容悄肩膀的男人愣愣地放下手,看看依旧一动不动的容悄,又看看瞪着自己这边的傅礼臻,他尝试着拖了一下站得笔直跟木头似的容悄,发现傅礼臻的视线也跟着动了的时候简直要高兴地哭出来!
“居然有人能看见我!居然能看见我!”男人一手抓着容悄,一手兴奋地指着自己,“你能看见我?能看见?”
傅礼臻瞥了一眼小丑一样的男人,最终把视线集中在衣服都被扯乱了的容悄身上,垂在身侧的手指收紧,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拜托,千万别回应他……容悄绷着脸,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男人的脑筋转得很快,又尝试着晃了晃容悄,发现他的视线又冷了几分时,当下癫狂地开始摇晃容悄。
傅礼臻心中最后一根线终于在他企图拍打容悄的时候断裂了:“放开她,滚——”
男子的瞳孔放大,随着手的顺势落下,他的嘴几乎要咧到耳后根。
“我不是说让你别理他吗?!”容悄接住他松了劲道但依然朝自己劈过来的手,用尽全力抬腿把他踹了出去,朝傅礼臻绝望大喊,“被他缠上了就甩不掉了!!!!!”
第18章
她有过非常惨痛的教训。
那时她在礼臻身边待了差不多有两百年了,在礼臻又一个二十岁的时候,遇见了第一个同类。那是一个很漂亮柔弱的女子,柳烟眉总是忧愁地颦起,独自飘荡太过寂寞,无处可去的女子便跟着容悄,想与她相依为命。
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好,她们聊天排解寂寞,兴致来时一起在半空中起舞,有时唱曲,其乐融融。时间稍一长久就有了分歧,女子想走远一些去看一些生前看不了的东西,可容悄不愿意走,尽管什么也做不了,她也想在这样一个人世间的小角落里守着傅礼臻。
女子也曾自己离开过,可过不了多久就又回来了,再也不愿孤身一人离开,没有人说话不被任何人知道这种感觉太可怕了。她还是想说服容悄,于是日日念叨,舞跳不成了,曲儿也唱不成了,她话里的怨气越来越大,原本寂寞的痛苦开始加倍。
容悄不堪忍受,却又不得不忍受,一直忍到傅礼臻此生终了,她才摆脱了已经彻底变成怨妇的女子。
虽然是同类,大家都陷在同样无边的寂寞里,但他们是不适合待在一起的。
当一方心生怨怼,便无可调解。
所以她才完全不想和这个男人有交集啊!本来就算她被发现了,只要她待在傅家一段时间,再找个机会偷偷溜回去就能把他甩掉了,可是现在这样,这个男人一定会死死缠着礼臻不放的!
林玉顺着傅礼臻的视线看过去,什么也没有。
于楠被吓了一跳,自闭症也有像这样发病的时候吗?
“哥,你怎么了?“傅乐臻小心问道。
被容悄这么一吼,傅礼臻有点儿懵懵的。
他做错了吗?悄悄已经第二次这么大声地跟自己说话了。
男人爬起来,回头看着容悄,鼻孔都惊讶地张大了:“你,你刚才都是装的,故意不理我?!为什么?!”
容悄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也不想解释。
她不要再有那样的经历了,太痛苦。
林玉走过去抓住傅礼臻的手臂,把脸上有些茫然的人推到椅子上坐下,神情凝重:“礼臻,那里什么都没有,你不要激动,深呼吸。”得找王医生来看看了,礼臻之前都没有出现过这样忽然对着空气大吼的状况,哪里出问题了……
她又开始一阵一阵的心悸,胸口闷得慌。
为什么人在不如意的时候,总是会更加的不如意呢。
于楠和傅乐臻也是一副惶恐的样子,都觉得傅礼臻又病了。
可他们认为的不正常举动,其实都是傅礼臻亲眼所见的真实应对,只是所有的一切发生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仅此而已。
容悄态度冷漠,男人就去骚扰傅礼臻,他激动地开始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裴修,三个月前病死的!你能看见我真的是太好了,你知不知道我要怎么样才能像其他人一样被鬼差带走?”
裴修眼里跳动着满满的希望,只要能跟他说话的,就是他救命的稻草!
傅礼臻不看他,视线越过他落在了容悄身上,她在理衣服,扯好了衣领之后她将有些散乱的长发重新梳理了一下,细细的手指在发间穿梭来穿梭去,散至额前的几缕头发就又被编入了小小的发髻当中,未盘起的长发也好好地拢到了身后。
悄悄又变回了那个好好的,漂漂亮亮的样子。
容悄整理好了,转过身来认命地看了他一眼:“大家都看着你呢,你不要说话,我来跟他说。”
傅礼臻抿唇,摇摇头又站起来,他要自己问,悄悄也好,这个神色疯狂的男人也好,都问。
“我要回去了。”
容悄的眼神有一瞬的黯然,他不相信自己。
当然了,他为什么要相信自己,没有理由。
林玉拦他:“不行!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让王医生来一趟!”
傅礼臻挣开她抓着自己的手:“我没有任何问题,您放心。”
裴修终于从狂喜中冷却下来,看出了一丝端倪,和傅礼臻拉开距离,眼神古怪起来。
这个能跟自己说话的男人,在这种局面下,竟然丝毫没有圆场的打算,情商再怎么低,也应该知道笑一笑打个哈哈敷衍才对。
“我怎么放心!”林玉的态度很坚决,“你今天就留在家里,等医生来看看,看过之后再回去。”
他总是拗不过林玉,想了想后退而求次:“我累了,要一个人休息一下。”
他肯待在这里就是好的,林玉自然是一口答应,让傅乐臻陪他一起上去,自己转身去打了王医生的电话。傅乐臻跟着傅礼臻上楼,在即将要进门的时候被他赶了出来,担心地看了他一眼,还是离开了。
傅礼臻锁了门,看着一左一右站在不远处两人,他开口:“你为什么在这里?”
裴修一愣,容悄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身走到窗边,看着被人精心收拾过的庭院。傅家的庭院和傅礼臻自己的小院子截然不同,傅家的院子分区种了很多漂亮的花,用作分界的各色海棠,墙边的矮牵牛与太阳花,拥挤成堆的天竺葵,中间留出窄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道,看起来漂亮又舒心。
他们自己的小院子里种不了这么多花,两棵玉兰再来一面墙的蔷薇,再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花妆点就可以了。
希望在礼臻的这辈子,她还能有这个机会。
裴修要是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他就不会这么急切地问自己如何离开的事情了。
“我不知道,我死了之后就这样了,没有人能听到我说话,连那些鬼差和鬼魂都看不到我的样子,没有人搭理我,我自己就一直走一直走,到处找人……”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我很累,不能睡觉,碰不到任何东西,无论什么都只能用眼睛看看,我的父母亲人也都看不见我!”
“我受不了了,太他妈难受了。”他红着眼睛,“和这个比起来,死有什么可怕的,真的死了反而一了百了吧,我看那些被鬼差带走的人,什么表情都没有,也就什么痛苦都没有了。我不想这样活着!”
“而你能看到我,又能和那个女人说话!”他对着傅礼臻说完,又转向容悄:“姑娘,你不想离开吗,把你知道的所有的一切都说出来,如果你不知道,我们可以互相讨论交流一下,也许能找到突破口呢?再不济,我们也能做个伴,总好过一个……哦不对,在他睡着的时候,我们也可以聊聊天打发时间。”
容悄挑了个笑:“我现在挺好的。”
傅礼臻闻言看了她一眼。
容悄冲他点头,又笑着挥了挥手:“所以你们谈吧,如果……我知道的,我会回答你们的。”
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这个男人,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裴修大喜过望,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后者的脸立即拉了下来。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你知道的我就很满足了!我一个人飘荡了这么久,真的是太痛苦了,能找到你真的是太好了!你之前也一定很寂寞吧,我们……”
“悄悄,你到这里来。”
裴修激动不已的话被打断,傅礼臻拧着眉头看着容悄,又朝她招了招手:“你到我这里来。”
他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不悦,容悄终于抽出自己的手,摇摇头:“我没事。”
傅礼臻不理,固执道:“你到我这里来。”
“好。”僵持几秒,容悄垂眸一笑,慢悠悠飘到他身后。
裴修一脸惊愕:“你们……”
这两个人之间透露着浓浓的暧昧,这是现实版的人鬼情未了?开玩笑的吧!
确认容悄在自己身后,傅礼臻的视线转向裴修,径自问道:“你知道什么?”
裴修瞬间将杂事放在一边,心思转了转,自己先说的话就陷入极端的被动中了,可那个古装女人一副气定神闲不想知道的样子,很显然自己要是什么都不说她也是不介意的……这种时候不能考虑太多,还是得直接说。
“我知道的不多,先简要说一下我的个人情况。我三十一岁,生前是死于胃癌,我清楚地记得我自己在一月底的时候死掉了,再次醒来是在二月三号,地点就在我死去的病房里。后来我就回到了家里,我看到了我的父母亲人,亲眼看着自己的尸体被火化、下葬,我的同事朋友来吊唁……”
“我尝试着和每一个人认识的人说话,也特意去过医院企图和那些鬼差交流,可惜都失败了。我想我留在这里肯定是有一定缘由的,所以我就开始跟着我的朋友和家人,一一进行排查,希望可以发现一些我生前不知道的事情。可是排查范围一次又一次扩大,现在跟着的于楠都已经是我朋友的妹妹了,也就见过几次面……”
裴修苦笑:“一点意义都没有,可除了继续查下去,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与其回去看着父母悲痛的脸,又或者朋友们没有我也依然开怀大笑的脸,我宁愿跟着这些不太熟悉的人,心里还能稍微好受一些。”
这个人在三十一岁时死于胃癌,死亡和苏醒之间有一定的时间间隔,死后有清醒的意识但与现实世界彻底隔绝,与所谓的鬼差也处于隔绝状态。
傅礼臻在心里梳理了一遍,转向容悄,他看着那双让自己喜欢极了此刻却兴味索然半眯着的眼睛:“悄悄,你是怎么死的呢?”
也是得了重病?就像梦里听说的。
第19章
傅礼臻想,悄悄以前,是不是也跟这个裴修一样迷茫,四处游荡呢?
那天听到“守他两千余年”,又是什么意思呢?
他仔细打量她的眉眼,神情并不丰富,还是淡淡地扬着眉,唇角含着一道小小的弧度,面容与微笑的神色不同,惨白惨白的,浅色的唇瓣微微张开,一声叹息传到了耳朵里。
“我死于一杯鸩酒,在二十岁那年。”容悄勾了勾唇角,“第二天午时醒来,浑浑噩噩,一直跟在同一个人身边。”
裴修:“那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傅礼臻:“你为什么要喝那杯酒?”
两道声音同样急切,关注点却全然不同,容悄看看他们,无奈:“我要先回答谁的问题?”
裴修按捺着内心的焦躁,看了傅礼臻一眼,后者沉默了一会儿,退让了:“你先回答他的。”其他问题,他可以私下再问。
容悄点头,裴修一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我是去过地府的,也和你说的鬼差交流……”
“你能跟他们说话?!”裴修惊呼!
容悄对他本来就没有好脸色,被打断让她把脸一放,声音都变了调:“你要不要听我说?”
裴修赔着笑脸:“你继续,我闭嘴。”
这不是平时的悄悄。
傅礼臻看着神情冷冽不耐烦的容悄,有些恍惚。
她以前都不生气的。
这个男人的出现,让悄悄的脾气都变差了。
“我们被地府称为灵体,天地人三不管,成因我有听说,大概是某一种尘缘未了。”对上裴修费解的神色,容悄换了一种说法,“直白地讲,大概就是有人念着你。”
裴修立即摇头:“谁还没个人惦记,这三个月我也看到过三四个人因为各种原因死去,每一个人身边都有亲人朋友哭得死去活来,可他们都很正常地被鬼差带走了。”
“不是全部,看人。”
裴修百思不得其解:“我不明白,难道绝大部分的眼泪都是假的?其实那些能够正常离开的人都是没有人真正惦记着的?这说不通。”
“我不知道。”容悄自己也不敢妄下定论,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们和这些活生生存在的人,有着某一种深刻的联系。”
“那我们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啊?也就是什么都做不了?!”裴修有点儿接受不了,“那我还要这样多久?直到和我有过联系的所有人都死绝?!”
容悄嗤笑:“谁知道呢?”
不知道她是因为觉得不能说还只是因为单纯的不想说,傅礼臻总觉得她压下了许多话没有说出来,像他们这样的存在,不应该只是几句话轻描淡写地就能结束的。
裴修将她刚才说的话在心里反复咀嚼了几遍,忽然又兴奋了起来:“有了!你不是说是什么尘缘未了吗?!把它了了不就行了吗?!很简单的事情啊!”
容悄冷笑:“怎么了?”
这三个字就像一脚到底地急刹车,裴修的脸瞬间灰败下来,他的双眼无神地四处飘着,最后停留在傅礼臻身上,心中的小火苗又燃烧了起来:“你可以帮我吗?只要你肯帮忙,我们就可以做很多尝试,万一就能试出来了呢?!”
傅礼臻讨厌他带着强烈目的与央求的视线,于是扭头避开,这样的动作让裴修直接误会成了拒绝,他看看傅礼臻,急切与紧张在他心中发酵,他咬咬牙,忽地伸手指向容悄:“你如果不配合我,那我就不保证会对她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