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郁风瞧见她了,两军对垒,肃穆而寂静。
良久,靳郁风先出声。
“几年不见,当年的少年世子成了威名赫赫的宸王,当真是后生可畏。”
洛辰脩扬声应了一句,“那本王便接受了丞相的这声赞誉。”
慕挽歌撇嘴,看了眼城楼上的靳郁风,而后歪头与洛辰脩道,“隔这么远闲聊,你不嫌累么,再聊下去,这仗还打不打,耽搁久了,赫连溟就回来了。”
洛辰脩冷峻的面容上染上几分笑意,“阿挽所言极是,靳郁风这样喊话,无外乎便是拖延时间等着赫连溟回援。”
“那你还傻兮兮的上当。”慕挽歌没好气地赏了他一记白眼儿。
洛辰脩用带有几分无辜和委屈的语气道,“我也是瞧在你的面上才给他说话的机会的。”
“……”
若非身处大庭广众之下,慕挽歌真想掐他的嘴,越来越厉害了,在他这里,她背的锅还少么!
便是此时,靳郁风身旁出现了一名男子,瞧着装束似是王族中人。
慕挽歌瞥见了,便给洛辰脩递了个眼色,洛辰脩会意,抬眼望去,笑意加深。
“三王子,靳丞相,替本王带句话给你们老狄王,他生了儿子却管不住,本王不介意替清理门户,只是到时本王怕一发不可收拾,手底下的人冲进这王城可就不好了。”
很友好的语气说着令人打寒颤的话。
城墙之上,靳郁风脸色铁青,却又发作不得,他身旁的三王子赫连希看了他两眼仍不见他有应声的打算,遂才出声应了洛辰脩。
“宸王殿下请放心,小王定会将殿下所言转达父王。”
洛辰脩扬了扬手,身后的小将递上一张弓,继而又递上一只绑了信的箭。
箭在弦上,‘咻’的一声脆鸣飞出,擦过靳郁风的肩头,紧紧钉在了他身后柱子上。
城下一片喝彩声。
慕挽歌往身后瞧了一眼,忍俊不禁,歪头赞道,“王爷好箭法。”
甚少见她这样调皮,洛辰脩看得心动不已,无意识抬起的手顿住,一扬手将弓往后一扔,身后的小将接住。
洛辰脩压下心底那股子躁动,微微勾唇,轻声与她道,“咱们回城,方才这一吓,够王城里的老狄王颤上三日了。”
慕挽歌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与他一同调转马头。
大队人马声势浩大的来,浩浩荡荡离去,城楼上的赫连希松了一口气,看了眼捏紧拳头的靳郁风,转身下了城楼。
赫连溟赶回时,城下人影也不见一个,城楼上还有靳郁风候着他。
……
回到云水城后。慕挽歌与洛辰脩先去了军营后才回了府衙,洛辰脩被慕征叫走。
不多时风辞与楚香寒也来了府衙见慕挽歌。
但两人只与慕挽歌寒暄了几句,并未多问。
瞧风辞与慕挽歌熟络默契,楚香寒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师妹,先前你叫我将赫连静与那毒女押在城头是何意?我瞧着赫连溟并不在在意赫连静的生死。”
与风辞说话的慕挽歌侧过身,以目光上下审视了楚香寒一番,被她这样盯着,楚香寒浑身不自在。
以往只要她盯着谁,谁就会倒霉。
“师妹你盯着我作甚,你这样,我瘆得慌。”
慕挽歌看向楚香寒的目光带有些许怜悯,“师兄,你回洛王府那么久,洛王竟什么也未告知你么?”
楚香寒面色微变,追问她,“师妹此言何意?”
“南郡毒王是靳郁风的人,此番云水城之战,毒王那个老毒物必然参与其中,今日交到你手上的毒女是毒王唯一的女儿,赫连溟不在意赫连静的生死,但老毒物可不敢轻举妄动,他很清楚我就在这城中,他若放毒,最先死的便是他唯一的女儿。”
慕挽歌摊手耸肩,很是不以为意,但在场的风辞与楚香寒皆变了脸色。
风辞在楚香寒先开口,问,“你是说毒王有可能早已潜藏在城中,伺机而动,今日本是他下毒的最佳时机?”
慕挽歌笑了笑,拍拍已经呆愣的楚香寒,摇头叹道,“师兄啊,以前你的那些聪明劲儿哪去了?你瞧瞧风辞,这才是真聪明,居安思危不说,我一点就通。”
被夸赞了的风辞:“……”
她这是隐晦说他城府深,心机重才对,相识数年,他何时得到过她的一句夸赞。
楚香寒回神,心绪更加复杂了。
她话中有话,但其意易懂,九皇子与洛王曾是同谋,九皇子顺利出逃,必然是有洛王暗中相助,那么洛王岂会对赫连溟的阴谋一无所知。
楚香寒觉得慕挽歌方才之言于他而言是莫大的讽刺,他是洛王的亲生儿子,身处云水城,洛王明知云水城所有人皆可能命丧毒王之手,包括他。
虎毒不食子,可洛王的所作所为比虎还毒,为了权势,唯一的儿子也肯舍弃。
有这样一个父亲,慕挽歌觉得楚香寒很可怜。
风辞向来冷淡惯了,也不想多管闲事,亲眼见慕挽歌运筹帷幄,他也放心了,此间事了,他该启程回京了。
“我今日便启程回京了,你、你们好生保重。”风辞与慕挽歌道别。
“一路保重。”慕挽歌微笑点了点头,在风辞走了两步时又出声叫住他。
“风辞。”
风辞回头,安静等着她的下文。
慕挽歌轻笑,“照顾好小七。”
她听洛辰脩说了,七公主一直留在将军府,并未回宫。
风辞垂眸转身,复又朝外走,淡淡应声,“我会的,你保重。”
平淡的一句话,却是比千斤重的承诺。
既应了她,他定会做到。
风辞走后,楚香寒也离开了,没说要去何处,但慕挽歌深知楚香寒的性子,他不会再回洛王身边了。
屋中只余她一人,慕挽歌将房门关上,走到屏风后将戎装换下,此时洛辰脩推门进来,不见她,遂出声唤。
“阿挽?”
屏风后穿衣的慕挽歌动作微顿,而后应声。
“我在换衣裳。”
已朝屋里走了两步的洛辰脩立即回身将房门关上,大步朝屏风的方向走去,听到脚步声的慕挽歌低声喝止。
“你莫要过来!”
第101章
洛辰脩似乎将她的喝止听进去了, 未再听到脚步声,方解下笨重戎装,只着一件小衣慕挽歌站在屏风后暗自舒了一口气,并未多想, 拿起面前凳子上放着的铜镜, 举高至过肩,从镜中查看后肩上的伤。
铜镜中映出的伤处, 隐隐发黑, 但由于镜面模糊的缘故,瞧着不是很吓人。
但她很清楚, 此番是着了毒王的道了, 但也庆幸她及时发觉有人暗中跟踪他们,不着痕迹替洛辰脩挡了暗处射向他的毒针。
毒王用何种毒, 她暂时不清楚,但好在她自小尝过百毒,师父又时常叫她药浴, 久而久之,也算是百毒不侵了,先前为洛辰脩治伤时又服下‘勾魂’以至于一般的毒对她并不起作用。
毒王的毒显然没那么简单,可种在她身上与种在洛辰脩身上是不一样的。
唉,此事暂时不能被洛辰脩知晓,若是他知晓了,以他事事以她为先的性子,多半会搁置眼前这些事, 急着为她解毒。
这或许便是赫连溟与靳郁风的后招,若洛辰脩死了,那么这云水城便无主帅守着,即便有慕家军在,可无主的雄师终究是一盘散沙。
她替洛辰脩挡了,只要不让洛辰脩知晓此事,不出三日,赫连溟与靳郁风必会失势,而洛辰脩则无需耗费一兵一卒压制住狄国。
屋子里安静得出奇,慕挽歌放下手中的镜子,正欲伸手拿挂在屏风上的里衣时,惊觉不对,扭头看去,吓了一跳。
“你……”
洛辰脩不知何时悄无声息来到她身后,瞧他难看至极的面色便知他已看到她的后肩。
毒针入体,伤口几不可见,但白皙的肌肤上巴掌大的黑块甚是刺眼。
慕挽歌欲转身,一只大手压住了她完好的那边肩膀,不让她动。
“阿挽,你说,这是什么……”他的声音暗哑,夹杂着克制的怒火。
慕挽歌扭头,见他另一只手欲触碰她的伤处,赶忙转身,将他的手挥开,“莫碰,有毒。”
言毕,她一把抓过屏风上的里衣快速穿上,遮住春光。
洛辰脩面色黑沉,极力忍着,眸中汹涌的暗色显示他此时已在暴发的边缘。
他咬紧了牙,一言不发盯着她。
系好衣带,慕挽歌抬眼一笑,主动伸手执起他的手,柔声道,“无妨的,区区小毒能耐我何,你莫要如此吓人。”
她的安抚反倒令洛辰脩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咬牙切齿道,“两个时辰前,在东城门外的林子里,你忽然推开我,躲过两根毒针,其实有三根,有一根被你挡了去。”
她推开他躲过了毒针,他也担心她是否受伤,问她时,她含笑摇头说没有受伤,原来是骗他的。
慕挽歌并未否认,只淡淡道,“不妨事,待赫连溟的事解决了,你空出手来,运功替我将毒针逼出便可。”
“那些事不要紧,我立刻运功为你将毒针逼出。”洛辰脩的语气不容反驳,扶住她的肩,微微使力便将她按了坐在地上。
被迫席地而坐的慕挽歌:“……”
洛辰脩盘腿坐在她身后,慕挽歌知晓劝不住他,只好将方穿好的里衣褪下。整个后背展露在他眼前,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巴掌大的一黑块在白皙的裸背上,刺痛了他的眼。
慕挽歌背对着他,瞧不见他的神情,轻声解释,“毒针入体时我便自行封了几处大穴,暂时压住毒性,毒针暂不会乱窜,乌黑之处便是毒针游离的范围。”
“嗯。”
洛辰脩应了一声,双臂抬起,运功于掌,由下往上移,隔空为她逼出后肩处的毒针。
逼出毒针并不难,不肖片刻,乌黑的肌肤处便拱起一处,他猛地发力,毒针破肤而出,他随手一挥,那细小的毒针钉在了一旁的桌腿上,洛辰脩松了一口气,收了功。
霎时间,针眼处冒出黑血,洛辰脩眼一眯,欲再运功,满头细汗,面色苍白的慕挽歌虚弱开口了。
“此毒霸道,运功也逼不出的……需、需解药,我自个儿能配解药,你收手,莫要过度损耗功力……”
洛辰脩稍有迟疑,快速起身,拿了干净的帕子过来,想为她擦拭自伤口处流出的黑血,却见那血滴如同结冰似的凝固了。
“阿挽……”
慕挽歌站起身,将里衣穿上才转过身与他面对,勾起虚弱的一抹笑,在他伸手来扶时顺势依偎在他怀中,有气无力道,“不必叫大夫……桌上我的包袱里有三只小瓶,蓝色瓶子里药丸给我你服两粒……”
话音未落,她便晕了过去,洛辰脩心惊,但本能反应极快,将她打横抱起放到床上躺下,慌忙去找她说的包袱,拿了药给她服下。
“阿挽。”他轻声唤,可她毫无反应,但呼吸尚算平稳,他才稍稍安心了。
洛辰脩在她身边守了半个时辰,她便醒了过来,只是她的精神头及面色很不好,比尚未逼出毒针前差远了。
喂她喝完水后,洛辰脩道,“阿挽,你将解毒所需的药说给我,我记下叫人速速去抓药。”
慕挽歌虚弱笑了笑,“这些琐事交由非语去办即可,你去忙你的,尽快将事情解决,我们早些回去。”
洛辰脩看了看她,终是未说什么,站起身往外走,唤了非语进屋照顾。
慕挽歌不曾瞧见洛辰脩离去时捏紧了的拳头及眼中的杀意,但非语却瞧见了,进屋后小心翼翼的,不敢乱说话。
自家爷的性子,非语也是有几分了解的,夫人此时成了这样,爷已暴怒,定是要将伤害夫人的祸首抓回,替夫人报了此仇。
洛辰脩离去后,慕挽歌强打着精神说了药方让非语记下,非语很快去药铺按照药方抓药。
非语与灵璧与绿意不同,她不懂药理,也无法辨药,只得叫醒慕挽歌亲自确认。
慕挽歌确定非语抓回来的药无误,遂叫非语亲自去煎药,但唤了两声,非语仍沉浸在自个儿的思绪中,兀自沉思。
“非语,何事如此入神?”慕挽歌微微拔高声音,帮沉思中的非语回神。
醒神后的非语赶忙告罪,“夫人恕罪,您方才说什么,我走神了,未听清。”
慕挽歌看着她,狐疑道,“你方才想什么呢?”
非语再三犹豫,还是将心中的困惑说了出来。
“夫人,属下方才问过药铺的老大夫了,他说您这药方是、是……”
慕挽歌明白她的意思了,淡淡一笑,接了她的话,“没错,叫你去抓的是保胎的药,并非解毒的药。”
非语震惊不已,双目大睁。
“夫人您有了?”
不待慕挽歌回答,非语又道,“此乃天大的喜事,您为何要瞒着爷?”
慕挽歌疲惫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中多了几分坚毅,“此事先瞒着他,若他知晓,只会坏事,我心中有数的,你听我的便是了。”
“属下明白,这就去煎药。”
非语不再多言,拎着药退下。
洛辰脩踏着夜幕而归,此时慕挽歌已喝过药睡下了,但面色仍不见好转,他又细细问了非语,非语说的皆是慕挽歌事先嘱咐好的,洛辰脩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回屋守着慕挽歌,等着她醒来。
慕挽歌睡得并不安稳,喝完药也只睡了不到半个时辰,睁眼瞧见床前守着她的洛辰脩,目光无距,不知在想什么。
她伸出手,还未触碰到,洛辰脩便回神接住了她探出的手,执起放到唇边吻了吻。
“阿挽,可觉得好些了?”
“好多了,你莫要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