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如此大放厥词,只会引来皇帝的不满和无知百姓的戏谑嘲笑罢了,也就将军府这一家本就沉痛悲愤而又束手无策的妇孺,会如此着急地去让她前去自取其辱。
沉璎别了家里的亲眷,领着那几个帮忙抬棺的弟兄们出了将军府,对其中一个看起来最手脚麻利的说道:“二虎,你过来,给你一炷香时间,去把已经归家的几位统军校尉都召集起来,记住让他们整装前来,铠甲头盔和佩刀,一样都不能少。”
“诶!”二虎爽快地应了一声,刚迈开去的步子又退回来,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疑惑问,“不是说好今日先各自回家修整一番,明日再进宫述职吗?”
沉璎勾起一侧唇角:“我请我的弟兄们给我撑撑场面,去吧。”
说着她一拍他的后背,二虎又应了一声,麻溜儿地跑远了。
一炷香的时间转瞬即逝,几位校尉已经齐齐站在了沉璎面前,一个个身姿挺拔器宇轩昂,眉眼粗粝却浑身都是强劲的气势。
“几位,阿珺在此想请你们帮个小忙。”沉璎笑道。
“诶,郡主你跟我们还客气什么?”他们连忙异口同声道,几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对她这位女将,却是心服口服的敬佩。
沉璎向他们解释了一番,最后强调他们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她身后就可以。
几位校尉听罢,皆是义愤填膺,直骂那三皇子不是东西,纷纷应下。
于是沉璎带着一排执锐披坚的精锐之师,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幽茗楼踱去,走在路上也已经不是引人侧目了,还是引得所有人都驻足惊叹了。
他们都是真正的精兵强将,都经历过真正的生死一线。
他们脊背上挺立的,都是浴血奋战、不死不休的肃杀;他们眸中凝聚的,都是九死一生、汗铸血就的决绝。
皇城里枕稳衾温、髀里肉生的守城卫,又何曾有过这等气势?
一行人来到了幽茗楼外,沉璎率先走了进去,因为她知道目标就在二楼,所以也没做停留,一路顺利地迈上了楼梯。
幽茗楼有二楼不能擅闯的规矩?
不好意思,没有人敢阻拦这样一行一看就不好惹的人。
事实上,从他们跨入幽茗楼的那一刻起,原本就雅然有序、丝毫不熙攘的楼内,顿时变得愈发得安静起来,所有人注意到他们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和口中的言语,远远地凝望着。
光是听着他们身上铠甲刀鞘,因走路而碰撞发出的声响,在场的所有人就仿佛身临金戈铁马、刀戟厮杀的铁血沙场,微抖鼻尖,又仿佛闻到了血浆迸溅的腥气,无人敢动。
小二也就这么呆立在一旁,目送他们都上了楼梯,欲哭无泪,他连上前搭话都不敢,更别提阻拦了。
一个身穿盔甲的人出现在文雅别致的茶楼内,和一群身穿盔甲的人一齐出现在文雅别致的茶楼内,两者同样格格不入,所达成的效果却截然不同。
沉璎微不可闻地扫视一周,露出了轻蔑的笑意。
她倒要看看,还有谁敢笑出一声来?
到了二楼,她率众人,在同样不敢轻举妄动的三皇子面前停下,拱手行了个军礼:“三皇子殿下金安。”
她身后的校尉也跟着行礼。
三皇子焦仲钦从他们一进来开始,目光就一直跟随着他们,这才有几分僵硬地放下了已在手中握了许久的茶盏,说道:“……都无须多礼。”
“青戈今日特此前来,是想询问殿下对你我二人婚事的看法。”沉璎不卑不亢道。
焦仲钦扯了扯嘴角,见她态度恳切,突然醒悟过来自己可是堂堂的皇子,而他们之中身份最高的也不过就是一个有代将军之名的郡主,他有什么可愣住的?
他忽然有了几分恼羞成怒,嗤笑道:“我是什么看法,满京城的人可都知道,郡主莫非不知道?”
“那殿下的意思就是,执意要退婚了?”
“自然!”他微抬下巴,嚣张地指了指她身后,“谈婚论嫁的私事,郡主还要带上这些闲杂人等一并商讨?未免有些可笑吧?”
沉璎冷笑,他还知道是私事呢?想到原主在楼下磕的那几个咚咚作响的头,她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子都忍不住愤然了几分,尤其是在亲眼看到了三皇子高傲散漫的嘴脸之后。
“我们之间的谈婚论嫁,可不仅仅是私事这么简单吧?”沉璎说道,“我等本是要进宫面圣述职的,这不听闻近日殿下你为了退婚的事宜,闹得满京城都是风雨,百姓人人皆知,我为了满足你,特意来寻你,一起进宫去找圣上,当。面。退。婚。”
她学着当初他一字一顿的语气,抬起下巴冷冷道。
焦仲钦一听,面色就肉眼可见的黑起来。其实昨日,他就刚刚因为妄言退婚这件事,被父皇好是一番斥责,今天要是再因此闹到父皇面前去,后果……
于是他故作大方,强硬道:“呵,关于退婚……我今日见到郡主,发现郡主也并非我记忆和想象中那般身形不堪,只要郡主你愿意跪下求我,我就可以考虑不再提及退婚,择日便十里红妆迎你上门。”
身?形?不?堪?
沉璎气笑了,竟然有人胆敢嘲笑她的外貌,纵使这具身体的样貌再平庸,她也绝对不会容许三千小世界里的一只蝼蚁看不起她的外貌!
于是沉璎上前两步,拎鸡仔一般拽住他的衣领拎起大半来:“就你这样的弱鸡,也敢叫我给你下跪磕头?”
大周王朝繁盛安逸已久,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皆崇文不尚武,尤其当朝,人人以瘦为美,推崇另类的魏晋风度。
这不,三皇子这个皇室纨绔,就喜欢白日闲来无事坐在茶楼附庸风雅,入夜便去花楼一醉方休。
而沉璎这副身体别的无话可说,这肱二头肌,还是相当发达的,拎起一个不设防的三皇子,还真是比拎鸡复杂不到哪去。
但三皇子反应过来挣扎几下,她就拎不住了,于是她把他重重甩开。
“你!”焦仲钦踉跄几下跌坐回椅子上,气得脸都绿了。
“噗嗤。”
不知哪个角落传来一声忍不住的轻笑。
焦仲钦环视四周,不论是他的好友,还是普通的茶客,都一副憋笑不易的模样。
他气绿的脸,又开始五光十色的变幻起来。
沉璎勾唇,你可先别气绿了脸,我这里还有一顶定制的绿帽子,定然万分配你。
“这婚你还退不退?不退,我可就先走了。”沉璎掸了掸自己双手,似乎是嫌他脏。
“……”焦仲钦心里是一万个想退,这种粗俗又雄壮的女人怎么配做他的正妃?但几千几万次话到了嘴边,就是说不出口,怕被她拎到父皇面前去当面退婚。
沉璎眯了眯眼,见他只砸吧嘴什么都不说,心里了然,讽刺一笑,转身招招手走了。
他们一行人走后,原本安静的茶楼倒更甚之前的热闹起来。
瞧啊!多好的谈资,他们回去可以到处嘲笑,今日在幽茗楼内见识到了怎样壮观的一幕!
三皇子竟然被他的未婚妻拽着衣领,拎小鸡一般拎起来,给威胁得不敢退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三皇子:日啊,谁说我是被她威胁才不敢退婚的?我是怕我的老子怪罪下来好吗?
沉璎挽起衣袖露出健壮的肱二头肌。
三皇子:嘤嘤嘤怕了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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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啥写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雷神三里女武神将洛基拎起来的画面……
我错了我错了,古言里提到超英电影太违和了!
女主会变化的哈,她的外貌调整面板还没用呢~~
第15章 喜怒无常的病弱太子(3)
沉璎在幽茗楼外与几位校尉分别,相约明日一早就趁朝会进宫面圣,上缴虎符。
她一回到了将军府,赵氏就急忙上前询问:“怎么样,你去求过三皇子了吗?三皇子怎么说?”
沉璎:“娘,你放心,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三皇子他是不会退婚的。”
赵氏这才舒出一口气,放下了她那颗已经吊了好几天的心:“那就好那就好,老天保佑我们将军府……”
沉璎:“那我先回屋休息去了。”
赵氏拍拍她的肩膀:“去吧,你一路奔波也辛苦了。”
沉璎眸色一暗,内心深处一股巨大的苦楚突然翻涌,是原主的心绪在作祟。
父兄一齐战死沙场,她甚至没来得及悲痛,就率余下的兵马在西南境线血战数月,烽火四起,她枕戈寝甲严防死守,常常连续几天几夜都不能合眼,在断壁残垣白骨露野中死死扛了一日又一日,如今终于班师回朝,未婚夫婿讽刺她不是女人,百姓也都附和嘲笑……
就连她的母亲,也不问她这数年、数月,在那僻远荒蛮之地率兵打仗累不累苦不苦,只轻描淡写地一句“赶路辛苦了”。
这是怎样一个世道?
沉璎闷声不吭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打量一圈,发现这个屋子简单雅致,弥散着淡淡的檀香,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斜斜打在屋内的床榻上,榻上的一床锦被色调粉黄,还绣有碎花,床榻朝里的角落甚至静静架着一个古琴,只是许久没被触碰,已落了淡淡一层灰。
这里与一般少女的闺房别无两样,并没有刀枪剑戟之类的物件。
原主说到底也只是个普通的未出阁姑娘。
沉璎坐到梳妆台前,脑内唤道:“小东西,把面板调出来吧,我们来好好地改头换面一番。”
器灵听话地调出了调整容貌的面板。
沉璎看着面板上清晰的水面镜,首先就把黝黑暗沉的肤色调白了,原身常年曝晒在旷野上,这肤色,放在男子身上尚能说是自然,放在女子身上,就太粗犷了些。
一白遮百丑,这话用在这副身体上委实贴切,不过是将肤色调得白皙透亮,原本有些女生男相的面容就瞬间柔和清丽起来。
其次就是面上的骨相,颧骨太高略显男相,额骨太凸略显粗犷,上颌骨又太凹略显寡淡……
沉璎极为认真地鼓弄着眼前面板上的数据,其实每一项她都仅是微调,但整合起来一看,已是焕然一新。
镜中的女子云髻峨峨,皓齿星眸,明明不着粉黛,却颜如朝霞映雪。
再加上她本就长得高挑,沉璎只稍微消减了手臂和双腿上的肌肉,就整个人都纤细窈窕起来,又是一个盛颜仙姿的人间绝色。
“小东西,这样不行啊,调整完之后,最多跟原身只有五六分像,万一出去连亲妈都没认出来可怎么办?”沉璎似乎发现了这个调整容貌面板的盲区。
器灵小尾巴一翘,得意地说道:“宿主放心,这个面板自带渐进功能,只要得到你确认之后,它会在未来一个月内逐渐改变你的容貌,即使是这期间没有没见到你的人,也能逐渐改变他们意识中对你的印象。”
沉璎闻言喜笑颜开,满意地点点头:“真是个好东西呢,”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只可惜你的修为太水了,回到仙界就不顶用,撑不了多久,也就在下界还能运用自如。”
器灵委屈,所以它这不是一直在努力挑选宿主进行修行吗?要不是遇到了她……算了,不说也罢!
沉璎收起面板,伸了个懒腰,看向窗外,已是日薄西山,她就这样度过了这充实的一天。
翌日一早,千山初醒,朝阳散散漫漫地破开了云层,满京城尚被笼罩在朦胧的霞雾之中。
沉璎便已经梳洗完毕,换上了隆重的绛紫色翔凤云肩通袖织金膝襕立领长袄。
虽然已过先父亡兄的七七四十九丧期,但她刚带了两人的衣冠棺材回家,今日出宫回府之后就要下葬,她决定再为父兄守孝七日,所以不宜着红袍。
沉璎在宫门外和校尉们集合完毕,一同进宫去。
金銮殿内已有不少朝臣在等候开朝,因为禁止喧哗,所以偌大的殿内安静之至,连大臣们窃窃私语的声音都轻得几不可闻,一片肃穆。
沉璎站立的位置在中间靠前,她站定后,眼尖地看见最前方高高的龙椅旁,靠右的位置竟然还有一席座位,端坐着一个清瘦雅正的身影。
能在帝王跟前有如此殊遇的,也只有当朝的太子殿下了。
少顷,天子就坐,朝会开始。
大周王朝崇文不尚武,在天子的模样上也可见一斑。龙椅上端坐的天子,文质彬彬慈眉善目,眼角含笑的鱼尾纹都显得亲切,端坐的姿势倒很有几分不怒自威的帝王气势。若不是他身穿龙袍头戴冕旒,还真有可能被误认为是哪个书院来的家世较为显赫的夫子。
“青戈郡主可是班师回朝了?”皇帝直入主题道。
沉璎上前两步走到中央,行礼道:“青戈参见圣上。”
皇帝朗笑:“郡主不必多礼,这次多亏了郡主率兵退敌,守住了西南境线,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说着他一顿,想到了什么,眉目蓦地悲痛不忍起来,“只是令堂和令兄……唉,西域那些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实在可恨!”
沉璎不悲不喜,沉静道:“先父和亡兄的薄棺,我都带回京了,即日便下葬,能为大周身死殉国,是他们的荣耀。”
皇帝赏赐了许多金银,命人协助厚葬亡故的将军,又慰问了她府上的亲眷是否安好,那些浴血奋战的幸存兵将又可曾顺利返乡……沉璎一一作答,片刻后,见时机差不多了,她主动拿出了怀里的虎符,双手呈上。
皇帝见她自觉,笑得更和蔼了,满意地点点头,招手示意身旁侍候着的太监去把虎符拿过来。
皇帝笑呵呵:“……至于你和仲钦的婚事。”
沉璎又行了个礼:“青戈斗胆有一个请求。”
皇帝还是笑着,眼睛却微微眯起:“哦?”
沉璎诚恳:“父兄的薄棺刚返京中,虽已过七七四十九日守孝期,青戈想再为他们吃斋念佛守孝七日,不宜喜事。”
皇帝闻言笑开,仿佛刚刚轻微的不悦只是错觉,道:“百善孝为先,你有这份心,这是好事,婚期自然可以从长计议,定要挑个黄道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