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她再也不洗手了!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声什么东西磕到门板的声响,屋内嬉嬉闹闹的两人顿时一静。
沉璎给了一个眼神,今禧会意,悄然走到门前,刷地打开了门。
门口赫然立着捂着脑袋的……焦仲钦。
今禧不敢相信:“王……王爷?”她刚从王府里被接出来,王爷是来抓她回去的?不,不会,她的主子在这里,王爷是来抓她主子的!
想着,今禧张开双臂拦住他,眼中满是敌意。
沉璎皱了眉头,也很是吃惊,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焦仲钦还呆站在原地不动,不理会眼前的今禧,而是神情复杂地看着坐在里面梳妆台前的沉璎,尚未消化完刚刚听到的一系列真相。
他昨日出宫后就一直在查太子的情况,其实根本不用他调查,满城都是太子的传言,只要稍一打听就能知道得八九不离十,只是昨天他入宫心切,没有来得及把一切都搞清楚。
以自身的鲜血为药引的神医……
他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沉璎。
虽然当初在西平的时候,他只把她当成是一个疯子,或认为她是把他当傻子耍,完全不相信她所说的话,还亲手打翻了她递过来的血药,甚至是把这件事当成一个随时可以拿出来嘲讽的笑话,才如此深刻的记在心里……
怪不得当时见到他时,她面色惨白;怪不得在城西遇到她时,她满手都是伤痕。
原来,她说的,一直都是真的!
只是他想也不想,试也不试,就选择不信她,甚至嘲讽她。
她当时递给他的,是满满一杯鲜血啊,这是何等的情意!都说传言里是两滴血就可以治愈疫病,所以她才会伤全在手指上,只有对他,是灌了满满一杯的血。
他回想起沉璎缠在手臂上厚厚的纱布,和隐隐透出的血色,才发现当初不屑一顾的嘲弄,现在的印象却如此深刻。
再回忆过去,他从未把她当成自己的妻,从未善待过她,只戏弄她、侮辱她、漠视她,她却从无怨言。那样简陋的大婚,那样羞辱的新婚夜,那些独身在空荡荡的王府一院中的日日夜夜,她又都是如何撑过来的呢?
还有从京城到西北的遥遥路途,又是何等的艰难苦楚?她一个人匆匆赶来帮他,再次遭到他的嘲骂和苛待,她却依然以德报怨,翻出墙去救治那些被他抛弃的贫民……这种种情谊,已是言语无法计算、无法表达!
所以,他迫不及待地就来太子府询问事情的真相,他必须弄清楚,因为,因为他极有可能已经……亲手害死了她,害死了这样一个该受世人顶礼膜拜的济世神女。
直到他在这里听到了她的声音,见到了活着的她,才长舒出一口气。
虽然不明白,太子不在府上,为何他府中的下人直接将他引到了她所在的院子,但焦仲钦已没有余力多想些什么,而是望着沉璎沙哑道:“你,你还活着……”
沉璎勾起一侧唇角,眸光讽刺:“我活着你很失望?”
“不,不是的……你活着,真是太好了……”
她不应该就那样悄无声息的死在那个偏僻荒芜的野地里,也不该被令人作呕的敌国恶匪绑走而遭遇一些非人的对待……
想到这里,焦仲钦已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当初的他,怎么会对她一个女子有如此险恶的用心?
“呵,你忘了你过去的所作所为了?忘了你曾经头也不回地就要置我于死地了?”说着沉璎回过头去,不愿再看他。
“对不起……我……”焦仲钦推开表情逐渐怔愣的今禧,向里面走去,欲要去拉沉璎的手。
沉璎眼疾手快,站起身来躲开他:“不要说了,你滚吧,我早在一个多月以前就死了,死在那片荒芜的山地里。”
沉璎朝屋子的另一边走去,脚下却叮叮当当响起了铁链碰撞的声音。
焦仲钦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裙尾露出的一小节铁链,飞快地小跑过去掀起她长裙的一角,见她双脚上竟然束着一对镣铐,拖着中间一根不长不短的铁链。
沉璎突然被掀了裙子,飞起就是一脚踹在他的胸口。
这一脚用了十足力,也幸好中间的链条够长,完全不影响她踹出去的劲道。
焦仲钦是个不经踹,一下子就飞出去好几步远。
一旁今禧被这突来的变故吓得尖叫一声。
沉璎睥睨着被她踹翻在地的焦仲钦,只冷笑道:“都说了让你滚。”说罢就头也不回地往里屋走去。
焦仲钦被踹得胸口剧痛,几乎要接不上气,表情却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几乎要疯魔。
一切都有解释了!
为什么世人只传有个以血济世的神女,却都不知这个神女是他的靖阳王妃;为什么她会安然无恙地突然出现在这太子府里……
因为太子知道她的血就救命之效,所以绑走了她,不仅绑走了她,还把她囚禁了起来!
想着想着,焦仲钦忽然长笑了起来,笑两声还伴着喘不上气的咳嗽,然后接着笑。
他找到逆风翻盘的机会了。
父皇肯定也不知道原来这位救了这么多人的神女是他的靖阳王妃,只要他能将这个消息告诉父皇,告诉世人,她救的人,就都等于是他救的啊!
毕竟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又有太子什么事呢?只是她碰巧在太子那儿救的人比较多,在他那儿因为被他限制,救的人比较少一点而已。
……说到底,还是怪他自己有眼无珠!
这样一想,焦仲钦扶着剧痛的胸口缓缓站起身来,也不怪她为何如此粗暴,只当她是在气头上而已。
女人嘛,只要把她带回家,好好哄着供着,她便又是视他为天的正妃贤妻,他再给她一二子嗣,还怕哄不好她的人,留不住她的心?
焦仲钦两眼发亮,对里屋喊道:“我知道你还是在意我的,你别生气了,小心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我这就入宫,把一切如实告诉父皇,太子他没有资格囚禁你,等我把你救回了王府,你要如何打骂我都随你,只要你愿意原谅我!”
只要他将情况都如实禀告给父皇,一定能让一切都回到正轨!
焦仲钦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絮絮叨叨喊了半天,只换来里屋的沉璎忍无可忍的一个字。
“滚。”
焦仲钦知道她在气头上,终于停了嘴,最后说了一句:“你等我回来。”就匆匆走了。
他要立刻回府换一身正式的衣衫,再次进宫面圣!
焦仲钦前脚刚走,后脚焦夙卿就翩翩然进来了。
今禧见太子来了,识相地溜了溜了。
焦夙卿一进里屋,就上前去抱住沉璎,亲吻她的脸颊。
“不要生气了,为了那种人,不值得。”
沉璎轻哼一声:“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生他的气?”
焦夙卿故作惊讶:“不是为了他,难道是为了我?”
沉璎双手扯着他脸上的皮肉,道:“还装,要不是你刻意让他进来,他能找得到我?”
焦夙卿覆上她掐着自己的脸的手,低笑:“被你发现了,”他俯下头用鼻尖蹭她的鼻尖,“抢来的媳妇就是不放心,忍不住想试试。”
沉璎挑眉:“怎么样,这回满意了,放心了?”
焦夙卿“嗯”了一声,忍不住笑起来,她那一脚,踹得太实在了!
沉璎:“以后你不听话,我也踹你。”
焦夙卿把她放倒在床榻上,握着她的腿腕抬起来,脱掉了她的鞋,把她的一双玉足放在自己胸口。
“来,往我心窝踹。”
沉璎忍俊不禁,觉得眼前温顺的狗子跟这些日子里那个霸道不讲理的臭男人似乎截然不同。
“咔嚓”一声,焦夙卿解了她脚上的镣铐。
沉璎:“不怕我逃跑了?”
焦夙卿:“不怕,大不了你跑十步,我也跑十步,你跑百步,我也跑百步,总之,一定把你追回来。”
沉璎忽然想到了什么:“我的和离书呢,你怎么还没给他?”
明明一回京,他就逼着她写了和离书,还在旁边亲自盯着她写,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来的。
焦夙卿闻言,最后啃了她一口,站起身来:“我这就去给他,你乖乖等我回来,嗯?”
沉璎瞪他:“我这些日子还不够乖?”
焦夙卿点头,笑得心满意足地走了。
……
焦仲钦飞似地回了王府,换了身正装,连聂一雯叫他都没理会,就要往外奔。
聂一雯觉得他神情过于奇怪,连忙跟上,一路远远追问。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王府大门,却被来者堵在了原地。
“太子殿下今日怎么有空亲临府上?”齐齐行过礼后,焦仲钦尽量面不改色地问道。
他尚且能面不改色,焦夙卿更是不动如山悠然自若。
“这不刚巧听闻靖阳王方才到过太子府,礼尚往来,回访一下。”
焦仲钦僵笑。
焦夙卿也笑了:“只是说笑,本王事务繁忙,不似靖阳王如此日日清闲,今日前来主要是要传达两个物件。”
焦仲钦咬牙:“太子确实很会说笑。”
他心道,等他把他囚禁弟妻的事告诉父皇,看他还怎么说笑。
焦夙卿离他还有一段距离,却懒得走过去把手里叠得整齐的东西递给他,而是扔了过去。
“啪。”那叠纸准确地打在焦仲钦的脸上,随后掉落在地。
一片寂静,似乎连空气都停滞了一秒。
焦夙卿弯了弯眉眼:“不好意思,本王手滑了,皇弟你捡起来看吧。”
焦仲钦怒火中烧,觉得掉在地上的不只是一叠纸,更是他的尊严。
焦夙卿悠悠劝道:“你确定不看?”
焦仲钦要踩上去的脚一顿,最终还是弯下腰去捡了起来,打开一看,不过几秒时间,他那张故作平静的脸就逐渐狰狞了起来。
“和、离、书?”焦仲钦一字一顿问,“她竟然要跟我和离?”
焦夙卿点头:“如你所见。”
聂一雯诧异地凑在旁边一起看,刚看了个开头,焦仲钦就突然暴起,把那纸揉成一团扔回去。
“不可能!我是不会相信的,她不可能会跟我和离,这份和离书一定是你伪造的!就算是真的,我与她是御笔亲赐的婚约,又岂是她一张纸说和离就能和离的?”
突如其来地歇斯底里把聂一雯吓住了。
焦夙卿轻松地侧身躲开了他扔过来的纸团,慢条斯理地掸了掸前襟不存在的灰尘,才从容不迫道:“所以我还有第二个物件。”
说罢,他在焦仲钦吃人的目光下,拿出了袖中的黑犀牛角轴圣旨。
见圣旨如见天子亲临,焦仲钦瞪直了眼,就算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乖乖地跪了下去;聂一雯一头雾水,也跟着跪下身去。
焦夙卿朗声念着圣旨上的内容。
焦仲钦听着听着,气得浑身抖如筛糠,好几次就要直起身来,终归是没敢坏了规矩。
父皇竟然立旨许可了她那纸单方面的和离书……再听太子他稳定如山的语气,显然胸有成竹,今日就是有把握而来。
焦仲钦顿时目眦欲裂。
他的王妃要跟他和离,他反而成了最后才知道的人?
聂一雯则惊诧不已,不解地看向焦仲钦,她明明记得他亲口说的,她已是必死无疑,怎么突然天降一封和离书,还是从太子手中来的?
而且,这个前些日子还天天把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挂在嘴边的男人,此刻面对一纸和离书,却是难以接受得面目都扭曲起来了。
聂一雯心里五味杂陈,苦味居多,她以讽刺的笑来掩饰。
焦仲钦仇恨地看着面前雍荣闲雅不慌不忙的太子,五官逐渐扭曲成一副随时可能冲过去撕了他的模样。
“你可是觉得我抢了你的妻子?”焦夙卿问。
焦仲钦仍恶狠狠地瞪着他,答案显然易见。
焦夙卿勾起唇角,轻启薄唇:“她不是被我抢走的,而是你亲手送给我的。早在数月之前,我便对她倾心不已,那时候的她心硬如铁一门心思想着你,可你呢,是如何对她的?还需要我一桩桩细数吗?”
焦仲钦目光一滞,后悔漫上眼眶,终是被他小心隐藏起来,继续凶恶地怒视着眼前的人。
如果不是他乘虚而入,他们明明还有补过和重来的机会的!
“这么久以为你做的唯一一件对的事,大概就是不曾玷污她,因为,你连玷污她,都不配。”焦夙卿说完,将手中的圣旨递过去。
焦仲钦喘着粗气,接过圣旨意欲再扔。
焦夙卿冷道:“皇弟,这是圣旨,你可想好了再扔。”
焦仲钦将圣旨紧紧攥在手里,越握越紧。
焦夙卿最后讥笑一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到了府外,他对自己身后的侍从吩咐:“去吧,把靖阳王妃同靖阳王和离的消息散布出去,从此以后,他们就男婚女嫁再无干系了。”
……
几日后,全京城百姓都沉浸在各个茶楼里,说书先生绘声绘色描述的太子与神女在西北结缘,一路相知相爱的动人故事,甚至对靖阳王和王妃和离的事也是置若罔闻。
突然,太子带兵闯入赵家,抄其满门;隔日,又传出皇后被废,打入冷宫的消息。看似风平浪静的京城,掀起了一股又一股轩然大波。
焦仲钦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在苦苦等候他传给赵家的消息有所回响,却只等来了“赵家谋逆已被抄了满门”,这样听起来似乎绝无可能的噩耗。
他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整日惶惶不安,只希望父皇别查出他和赵家之间的任何联系。
聂一雯见他一直胆战心惊,坐立不安,嘲讽道:“焦仲钦,是我看错了你,你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无能的一个。”
焦仲钦本就一根弦整个紧绷着,经不起任何撩拨,被她这样嘲讽,也怒了:“你是在看我笑话吗?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又能有什么好下场?要死,也是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