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一雯也赤红着双眸:“当初说假以时日平步青云,定不让任何人辱没我的,是你,如今说要死也是一起死,不会有好下场的,也是你。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许我的荣华富贵?”
焦仲钦烦躁地揉搓了一把自己的脑袋,没有再说话,因为他无可辩驳。
看着眼前女子一如往常又更胜往常的尖酸刻薄,再回想他曾经逆来顺受毫无怨言的正妃,焦仲钦悲恸欲绝,不知究竟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今天这个境地的。
又过几日,焦仲钦终究还是被牵连入狱待审。
协同逆党谋害储君,这样一条罪状压在头上,一旦落实,即使他贵为王爷,也难逃死罪。
从回京到入狱,一点一滴都令他觉得恍若隔世,又仿佛只在朝夕。
“你已被坐实了罪名,择日变会被贬为贱籍,去西南边境苦役。”
被长时间关押在黑暗中的焦仲钦浑身狼狈不堪,听清声音后一个猛震,看向前方光亮的来向。
“王妃……”焦仲钦怔怔出声,半晌才想起,她早已不是他的王妃了。
沉璎端着手里的饭,逐渐走进焦仲钦的视野。
焦仲钦双眸干涩:“你怎么来了?太子不是把你囚禁了?”
当然是特意来看他的好戏。沉璎心道。
“我只是来看你一眼。”
浑身都是鞭痕和伤疤,看来在狱里没少遭罪,这样她就放心了。
焦仲钦艰难地咳嗽两声,看到了她手里的饭碗:“那……你是来给我送行的?”
“不,我是来奚落你的。”沉璎故意道。
焦仲钦一愣,随后苦笑,只当她是口是心非。
“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
沉璎闻言蹲下身去,当着他的面,将饭碗往地上一个倒扣:“你爱吃不吃。”
焦仲钦竟然也没生气,内心悲怆一时感慨万千,到最后,会为了关心他吃不吃东西而发怒的,竟然只有过去他百般侮辱的她。
焦仲钦甚至深深地怀疑自己没被处以死刑,而是被发配去边关,或许也有她为他请求的手笔。
当初的她如此善良,如今她被太子囚禁,一定不好过,对他冷下脸来也是情有可原吧。
“对不起,是我无能,自身难保,更救不了你……”
他曾一次次地辜负她,不能再辜负这最后一次了。
想着,焦仲钦将手伸过铁栅栏,拿开饭碗,拿过掉在一旁的筷子吹了吹,夹起表层的米饭狼狈地吃起来。
米饭还是温热的。焦仲钦两眼酸楚,觉得这大概是他这几天在寒冷的地牢里感受到过的唯一的温度。
沉璎似笑非笑地看着蹲着夹起地上的饭吃的焦仲钦。
人大概真的是一个很犯贱的物种。
当初她对他低眉顺眼,只换来他的嘲弄不屑,如今她刻意冷声厉色,他却感激涕零地接受了她的恶意,然后还替她脑补了许许多多借口。
从焦仲钦那儿离开,沉璎又去了女囚,“探望”一下她那个高傲的庶妹。
聂一雯因为灵泉不离身,气色看起来比焦仲钦要好上许多。
沉璎笑道:“庶妹,许久不见。”
聂一雯抬起头,一双恶毒仇恨的眸子狠狠盯着沉璎的笑脸。
凭什么她能和离,与他们撇清关系,而自己却要被牵连,受尽折磨?
“你还不知道自己的下场吧?别担心,不用斩首,也不必凌迟,只是今后被贬为贱籍,发配去边关罢了。”
聂一雯咬紧了牙,她这么努力要往上爬,最后却落得反被贬为贱籍的下场?她实在是不甘心。
她问:“那你今日就是来看我笑话的?”
沉璎摇头:“当然不是,我今日是来给你上课的。”
聂一雯迟疑地看着她。
沉璎道:“庶妹,你这玉扳指很是好看,看这成色就能知其贵重,此去西南定是艰苦万分,伤了身体倒还能养好,伤了着玉扳指可就不好了,不如你把它给我,以后就由我替你保管着?”
聂一雯苍白的面色一僵,她果然垂涎她的玉扳指!
她记得,她们第一次见面,她就向她索要她的玉扳指,所以她才会如此想要身份地位,想要往上爬,才能叫别人觊觎不得她的东西。
聂一雯紧紧护住自己手指上的玉扳指:“这个玉扳指不值什么钱,只是因为它是我生母留给我的,我才如此珍惜,我会护好它的,不劳你费心了。”
只要牢牢握着这个玉扳指和里面的空间灵泉,一旦从这地牢里出去,就算是被发配去边关,她也一定能独善己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沉璎见她态度强硬,也不急躁,只不慌不忙地唤道:“来人啊。”
很快两个狱卒小跑过来:“娘娘请吩咐。”
其实他们并不认识她,但是这身在宫里的贵女,八九不离十就是娘娘不会错的。
“去把她手上的玉扳指给我夺过来。”
两个狱卒得令,开了牢门,进去抢夺。
聂一雯手脚并用,挣扎得狠,当然还是敌不过两个男人,不仅被抢走了她的命根子,还被粗暴地掰断了两根手指。
沉璎把玩着手里的扳指,说道:“这就是第一堂课,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既然没有能力保护好手里的宝贝,就应该好好藏起来,不应该太过露锋芒,不是吗?”
聂一雯面目狰狞而扭曲,恨恨地看着她和她手里把玩着的玉扳指,痛得大汗淋漓又说不出话来。
沉璎笑着回望她,然后就不断地将手中的扳指抛起接住,好几下差点没接稳,看得聂一雯心惊肉跳,深怕被她摔坏了。
“还有第二课……”沉璎卖着关子,突然接住落下的玉扳指,变换手腕的方向,砸向了一旁的墙壁。
那玉色葱翠的扳指重重砸在砖石上,又重重落到地上。
哐,碎成了三瓣。
沉璎这才悠悠道:“第二课就是,不用总觉得别人觊觎你的东西,或许你视若珍宝的,在别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聂一雯望着地上她已破碎殆尽的希望,疯了一样扑过来,撞在栏杆上,想要伸出手去捡,奈何怎么也够不到。
沉璎见目的达成,也不多留,径自走了。
没有了金手指,所谓的大气运者,也就不算什么了。
她甚至感觉到,这个世界的气运,都朝着焦夙卿的方向流去,会心一笑。
……
白驹过隙,时光又匆匆流逝,一个月后,满京城都因一件事而沸腾。
坊间一直流传着脍炙人口的太子与神女的爱情故事,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个爱情故事竟要成为现实!
太子将要迎娶那位传说中的神女为太子妃,天子亲临主持,举国同庆。
到了那一天,京城所有百姓都挤上了街头,摩肩接踵翘首以盼。
很快,长如游龙的迎亲队近了,只见高高的花轿上赫然端坐着一个丰姿绰约的女子,一席火红的喜服艳染半天天。
花轿是四壁镂空的,只垂着一层层轻薄的红纱。
风拂过,掀起层层叠叠的帘幕,又掀起红盖头的一角。
百姓欢呼,争相围上去,只为一瞻神女芳容。
“我怎么觉得……好像是青戈郡主?”一个看清了她容颜的人喃喃。
“什么青戈郡主?”
“就是前靖阳王妃啊。”
“我,我也看见了,就是她!”
……所有人哗然,却丝毫不减他们狂欢的兴致,也没有人敢说她半句不是。
因为在百姓们心中,在耳濡目染的种种传说下,她早已不是一般人,而是下凡济世的神仙,凡间的规矩自然约束不了她。反而所有人都觉得,未来的天子和下凡的神女,不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前靖阳王妃?那是什么?
沉璎到了太子府,被一路牵引至主屋,在天子的见证下,与焦夙卿共同拜了天地高堂,正式结为夫妻。
宾客满屋,八方来贺。
焦夙卿望着她窈窕无双尽态极妍的身影,一颗心被填得满满当当。
从今开始,她就是他此生,唯一的妻。
是他在漫天银河里,摘下的唯一一颗星。
第35章 焦仲钦番外
孤烟直, 落日圆,奉襄郡的寒风总是尤为凛冽。
因为这里已是临近边关的最后一城,镇守西南的军队就屯驻在此。
两个刚巡了外围回来的小兵,牵着马走向马厩,一边走还不忘眼神轻佻地对路边走过的姑娘吹口哨。
被调戏的姑娘见是这两个城里有名的军痞, 缩了缩身子, 加快脚步飞似地走了。
两人也不去追,只是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笑得更肆无忌惮了。
把马牵进马厩,他们其中一人看到马厩里某个角落正在铲粪的人, 嘴贱的瘾又上来了,龇牙笑道:“喂, 今天怎么打扫得这么慢,小爷我都回来了还没搞干净?你是在这里用嘴扫吗?”
另外一人乐了:“用嘴扫?那岂不是舔粪?这我还真没见识过, 来给我们爷俩表演一个看看。”
铲粪的人闻言一顿,头都没敢抬一下,缩着脖子放下铲子,挑起两个装满马粪的木桶,借机离开。
那两个军痞这回不依不饶了, 远远跟着他。
其中一个脸上有疤的嚷道:“那个叫小聂的军妓就是你媳妇吧?我长这么大没搞过比她更像死猪的妓了。”
“什么?一个挑马粪的贱户还能有媳妇?”另一个矮个子的军痞惊诧。
“你不知道, 他被贬为贱籍以前就成亲了,也不知犯了啥子事, 被发配到这里, 男的铲粪女的当军妓。”他说着还不忘嗤笑几声, “好像以前还是个什么王爷?”
“王爷被贬为贱籍?那恐怕不是造反了!”
“造反还能活着被发配过来吗?”
“也是。”矮个子的想到了什么, 猥琐地咧开了嘴,“他以前是王爷,那你现在岂不是搞过以前的王妃人了?”
脸上有疤的不屑地嗤笑一声:“唉别提了,完全就是一头死猪,偏偏身上又没几两肉,硌得慌。”
“那也好啊,到底是京城里出来的,样貌总看得过去吧?你再说一遍叫啥名来着,赶明儿我也去试试,哈哈哈。”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极大,带着刻意侮辱的嬉笑。
焦仲钦扛着两桶粪,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不想听他们的嘲笑却偏偏又走不快,忍不住侧过头去看他们一眼。
“嘿,你还敢白我们,不服气了?”
注意到他的眼神,两个军痞登时齐齐撩起袖子,冲过去就要揍他。
焦仲钦其实根本没有翻白眼,但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这样无缘无故地打了,知道反抗更会激起他们暴虐的情绪,只得放下肩头挑着的两个木桶,抱着头挨揍。
“反抗都不会,呸!”
两个军痞拳打脚踢一阵,觉得无趣,最后啐了一口,勾肩搭背地寻欢作乐去了。
焦仲钦站起身来,继续完成他挑粪的工作,浑身没有一处不痛的,几乎是走两步就抽痛着踉跄一步。
完事后,焦仲钦回到自己住的破草棚,啃着冷硬的窝头,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聂一雯也回来了,此时的她已经完全没了以往的清高,神情疲倦,身形萎靡,衣衫裸露。
焦仲钦把手里另一个窝头递给她,却被她无情地甩到了地上。
聂一雯:“我才不要吃这种沾了马粪味的东西。”
焦仲钦见自己辛苦一天换来的窝头就这么被糟蹋,沾上了褐色的泥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那些军营里的糙老汉把你给喂太饱了?”焦仲钦讽刺道,“这么有本事你别回来,跟着他们走啊。”
聂一雯听着他明显恶劣的口吻,也气红了眼:“要不是不能和离,我早就摆脱你了,谁想每天住在一个满是马粪味的屋子里?你这个低贱的挑粪工。”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下贬他们的圣旨里反把她提为正妻,而且额外加了一条终身不得和离。
焦仲钦:“你一个人尽可骑的军妓又有什么可得意的?就算没有我,真以为那帮军痞会愿意把你娶走吗?今天我还刚听见有个骂你在床上就是个死猪的,说到底你就是个不知经手过多少次的破鞋,估计他们都觉得把你弄回去做妾都嫌脏吧?”
似曾相识的话语脱口而出,焦仲钦自己都不由一愣。
“不知经手过多少次的破鞋”,他曾经也用这个说辞去侮辱过另外一个人。
只是他当时的辱骂根本无凭无据,等他亲自被下放到西南了才知,这里上至兵将下至百姓,都有多么崇敬那个曾经率领数万兵马绝地反击,护住了这一城百姓的女将。
他一个在京中养尊处优不知人间疾苦的纨绔,到底有什么资格一次次侮辱那样一个善良坚毅的女子呢?
如今他落此下场,心里的恨是必然的,每晚午夜梦回他都恨不得将那个害他至此的太子抽筋扒皮挫骨扬灰,但同时又在梦中一次又一次深刻地悔恨着。
曾经他认为的不堪的破鞋,其实是受万人敬仰的战神,而曾经他认为的清冷高傲的女神,现在却只是个指望着以色侍人谋求出路的军妓……这才是真正的经手过不知多少人的破鞋啊!
想着,焦仲钦自嘲地大笑起来,甚至不由自主地笑出了两滴浑浊的泪来,凝在他的眼角。
聂一雯看着他癫狂地笑容,露出嫌弃厌恶的表情,讥诮地反讽道:“你又能嘲笑我什么,难道你觉得被别的男人评价自己的妻子床技如何是一件很光荣的事?”
聂一雯阴狠地看着他,眼底是刻骨的仇恨。
都是他的无能,她才会沦落到今天的这个地步。
过去她再不济也是将军府的庶女,就算不愿意去给年老臃肿的达官显贵当继室当妾,嫁给平民,去一个有钱人家当正妻也是绰绰有余。
现在却被贬至贱籍,下放边关,沦为军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