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写些什么呢给我看看?”有人说着,就要去拿过他写完的那一叠纸看一看。
展文柏终于抬头看了一眼,只腼腆地笑了笑并没有阻止,而是继续埋头苦写。
聂丞檀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传递翻阅着展文柏写的东西。
文章干巴巴地描述了一下她与他相识的经过,然后便是通篇引经据典地歌颂爱情。
这算不上话本吧?
聂丞檀挑眉,直觉她并不会喜欢这样的文章。
把她写得够妖艳诱人吗?
不够。连她写的露骨的情诗都没有提到一句,也没有提她艳绝脱俗的外表,反而把她写得像个清新可人温柔小意的山中村女。
这个故事能让她名扬四方吗?
不能。内容枯燥得毫无看点,别说名扬四方了,就是有耐心看下去的人都可能寥寥无几。
果不其然,午后,当展文柏兴高采烈地把自己所写的文章拿去给沉璎看了之后,没有多久就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众人围上去。
“怎么样,那姑娘看过你写的文章了吗?觉得你写的好吗?”
“她肯定感动得泪流满面了吧?”
“文柏的文笔一向让我们艳羡,肯定没有任何问题的。”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吹捧,但稍微明眼一点的人都能看出他脸上明显的失魂落魄,也不知道这些没有意义的关怀询问和吹捧,到底是何居心,到底有没有幸灾乐祸的成分。
展文柏红着眼咬牙,嘴上倔强地说道:“她当然很喜欢了,她当然感动得泪流满面,一般人哪有这种福分。”
其实他的脑海里,全是她不满地把他写的东西都扔到他脸上时,不屑的神情。她说她对他很失望,她说她看错他了。
可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其他人自然是不信,但是也没有戳穿他。
展文柏憋屈难过了一整天,到了夜里,他趁大家都睡着了之后,又偷偷地去了她的院子。
他面子薄,被她赶出来之后,白天不好意思再跟她争辩理论,怕万一吵起来,被他的友人们发现和嘲笑,所以只有到了晚上才敢再去找她。
聂丞檀一直都没有睡,发现展文柏偷偷溜出去的之后,也跟着站了起来,扫视了屋内一圈,不经意地发现除了展文柏,另外一个叫何椽的书生也不在屋内,不知道何时出去的,还是压根天黑之后就没回来。
屋里都是一些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反正寨子里安全,所以也没有在睡前数人数。
聂丞檀不再多想,跟着轻车熟路地就又到了她的院子,这回他多了个心眼,给自己前前后后上了四张隐身符,才敢靠近。
这隐身符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画的,不仅能够隐身而且能够隐去使用者的所有气息,让使用者完全就像不存在一样,废了他不少心血。
对付普通的小妖,就算是鼻子灵敏的妖,也一张就够用,她是不容小觑的大妖,他为了保险起见,也为了不再有需要在她面前自我安慰的尴尬,一次就用了四张,可以说是非常财大气粗了。
他一路不近不远的跟着展文柏,前后脚地到了屋外,展文柏有些急促的敲了敲门,其实他在想见他就想跟她很好也不忘进门前先敲门的礼仪。
里面传来她娇柔的声音,似乎比平时更为酥人心魂:“进来吧。”
展文柏闻言,急匆匆地一把打开了门,只是当他看清了里面的景象,他抬起的那只脚刚刚跨过门槛还没有来得及放到屋内的地上,他就如遭雷劈一般怔在了原地,眼睛顿时瞪得比铜铃还大,嘴巴更是错愕的张大,简直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看到昨夜还与自己缠绵悱恻情难尽的心上人,今夜竟然在别人的身下叫得情意绵绵,一下两下,像重锤敲打他的心上,让他猝然间无法呼吸。
不可能!这不可能!就算她对他的文章有所不满,也不可能这样乱来啊!
展文柏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一会儿紫,变幻得好不精彩,他在门口呆立了半天,里面交缠在一起的两个人甚至都换了姿势,却一个都没有理他。
他忍无可忍的冲了进去,拉开了她身上的男人,才发现这不知从哪来的野男人,竟然是他的朋友何椽!
“何椽!”他更难以置信了,“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为什么你会和……”他看了一眼仍慵懒得躺在床上的沉璎,脸色越来越狰狞起来。
“你这个畜生,你怎么可以偷偷跑到她的屋子里来把她抢上了!” 展文柏说着,一拳头打在何椽的脸上。
何椽神情迷乱,正在兴头上就被突然拉开了,满脸不爽,被打了一拳以后蓦然更加愤怒了,迅速回敬了同样恶狠狠的一拳:“我与她是真心相爱的,你算个什么东西?讨不到她的欢心,就从自己的身上找错误去,到底是不是你不行,你自己难道心里没有点数吗?”
沉璎恰到好处地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啧啧赞同道:“是啊,谁让你自己不行呢,你这朋友可比你生猛多了。”
何椽更加嚣张了,挑衅地看着展文柏:“听到没,你就是不行。”
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忍受刚被带了绿帽子又被嘲讽能力不行,展文柏气得眼珠暴起,血丝弥散,猛然间扑上去与何椽扭打作一团。
展文柏一边打一边挨打,一边还不忘骂道:“你才不行,你全家都不行,你明明知道我跟她已经相许终身,竟然还敢这么做,你这个畜生是不是早就觊觎她了?还有你,你这个淫贱的女人,还说什么你看错我了,呸!是我看错了你!你们这对奸夫淫妇,通通不得好死,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去吧!”
展文柏与何椽厮打成一团,从床上撕打到地上,没想到平时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书生,打起架来也狰狞扭曲,毫无风度可言。
聂丞檀看着一边撕打一边互骂的展文柏和何椽二人,虽然他除了两人打架其他什么都没看见,但也已经从他们的骂声中得知了来龙去脉。
再看看依然像昨天晚上那样一直远远坐在矮几边上端着酒盏喝酒的沉璎,聂丞檀的神色愈来愈深沉。
眼前两个男人为她殴打作一团的一幕,多么的似曾相识,是前世的他想做但没做的。当他发现自己被背叛的时候,他也想过要把床榻上的男人拉起来狠狠揍一顿,但是他比歇斯底里的展文柏要冷静许多,他从她的话语中知道了她才是罪魁祸首,而他的师弟是无辜的,所以才将一切都报复到她身上。
现在真相已经逐渐在他的脑海里成型,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出神入化的幻术。
怪不得前世的他会看到她放浪形骸地坐在他师弟的身上,原来对她来说,这是她给他们的惩罚?展文柏没有写出令她满意的故事,所以她让他尝尝被好友和心上人联合背叛嘲讽的滋味;而他,连她的意图都没领会到,自然也得遭受她的惩罚了。
聂丞檀蓦地觉得好笑,她看起来妖媚惑人,实际上却幼稚得像个孩子。
她可恨吗?或许还是可恨的,因为她以一己之私,同时把几个男人的爱慕与尊严,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但那些背叛与苟合都是假的啊,事实上她什么都没做,她唯一可恨的也就只有施了捉弄人的幻术。
虽然聂丞檀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世的他可以完全不受她的幻术影响,但现在知道的是,他上一世对她的报复与惩罚,过分了。
他把她剜心挖肠剔骨,甚至把她全身的内脏都收拾干净,还分门别类作为药材赠予各大道观……她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在他手下死得如此凄惨的妖,死无全尸不说,恐怕死后也不得安宁。
她原本是可以为自己解释的,但是气极的他不想听她的任何辩解,控制住她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割掉了她的舌头,她没有办法为自己叫冤,也被他折磨得没有办法再施展什么幻术来替自己
难道他重活一世,就是为了找到真相并彻底否定自己的前世吗?否定前世的观念,否定前世的作为,否定前世的一切。
他确实是做错了啊……
聂丞檀越想越觉得浑身如坠千斤巨石一般沉重,他眼前一会儿是她坐在矮几旁悠悠喝酒的模样,一会儿是她坐在他怀里笑得艳美绝俗的模样,一会儿又是她满嘴满身的鲜血,无力而痛苦地望着他的模样。
本以为自己已经把前世关于她的记忆都忘得一干二净,心痛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他什么都没忘。
吵杂的展文柏和何椽二人已经丝毫引起不了他的注意,他深深地凝望了一眼兀自喝酒的她,顿顿地转身离去。
前世的她尚且罪不至死,这一世,她之于他,更是无辜。
他要把前世欠她的,都在这一世还给她,彻底还清大概是不可能的了,除非他把自己也挫骨扬灰,他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实现她被写入话本、名扬四方的愿望了。
聂丞檀先是写了一张“误会一场,围剿暂撤”的字条,召来了师门的机关鸟,向山脚下的人传达了这个讯息,然后便回了自己住的院子,开始揣摩她的性格想办法写出一个能让她满意的故事。
翌日,打了一晚上的展文柏和何椽也没有将他们之间的事告诉剩下的人,因为这毕竟不是什么值得外传的好事,对他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丑事一桩。
他们异口同声宣称自己是半夜出去上厕所看不清路,所以才会摔得鼻青脸肿,但是剩下的两个书生也不是傻子,看着伤口根本就不像摔的,也都明显感觉到他们两个人在一夜之间关系的恶化。
他们都想要离开这里,却仍然没办法下山,只能终日在屋里埋头苦读书,聂丞檀在他们之中奋笔疾书倒也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又过了不大太平的两日,聂丞檀的初稿写成,他带着稿子来到了沉璎的院子。
“你来做什么?你们几个人这两天不是都对我避如蛇蝎吗?”沉璎看见了他手中的稿子,调笑着明知故问。
“我当然不能穿上裤子就不负责任,你要的故事,我给你写了。”聂丞檀说着,把他手中的一小叠纸全部塞到她的手中。
她笑得恶劣而妩媚:“写的不好的话,可是有惩罚的哦。”
她说的模棱两可,但是聂丞檀已经知道她的意思,不是很清楚她说的惩罚是什么,不甚在意地点点头:“你看吧。”反正他对自己写的东西有信心。
沉璎低下头开始看起了手中的文字,他的字体龙飞凤舞中带着内敛,苍劲有力,叫人看了这字便赏心悦目,她仅阅读开头几行,就被上面的内容吸引了。
这个故事在开头就把她封为了古来便有的传说中的狐妖,非常细致而具体地形容她的容貌,而且是各种引经据典地形容她的美艳。
沉璎挑眉愉悦一笑,她就喜欢别人夸她美,对她来说,这才是正确的引经据典使用方式。
其后,文章便描述了她所居住的环境,将之誉为藏玉山中所藏之玉,藏玉山中的桃花源。过往的书生们常常会误入这桃花源般美丽的仙境,随后就被她这妖仙般艳绝脱俗世间难有的美貌所吸引而流连在这翡翠谷中,不愿离开。书生们纷纷为其陶醉,为其争锋吃醋,甚至为其抛下来作为饱读诗书的文化人的风骨。
后来的故事,就是围绕留在谷中不愿离开的书生们为她而心生的痴狂一一展开。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对前半段的描述已经非常满意。
他对她夸张的赞美也算是歪打正着,她本身确实是妖中之仙,只不过不是狐妖罢了。
“这真是我见过最动人的故事了,不负你那文采。”沉璎看完,笑着称赞。
一个妖艳惑人的妖仙,一个美到极致的传说,确实能让人们对她口口相传,憧憬不已,却让她实现名扬四方的愿望,甚至有可能长久地流传。
沉璎软弱无骨的双臂抚上了他的胸膛,又逐渐缠上他的脖颈,轻轻挂在他的后颈上抚摸,说话间气如幽兰,扑在他的胸前。
“我很满意你的故事。”
“去吧,去把它变成真正的话本,让它流传到这片土地的各个角落,让世人都能记住我的名字——璎。”
第81章 不想当书生的道士不是好藩王
“阿璎……”聂丞檀望着她眼尾波痕勾人的双眼, 情不自禁地跟着低低唤了一声。
她水光潋滟的唇瓣已经近在咫尺,只要他微微俯下身……
沉璎突然竖起手指,横在俩人的双唇中央。
他渐渐靠近的唇受到了阻拦,贴在她的手指上。
“事成之后, 才有奖励。”她娇笑道。
他眼神一黯,问道:“那要是你喜欢的这个故事, 没能让你名扬四方呢?”
沉璎挑眉:“那你就永远不要回来, 也别让我逮到你, 否则就有惩罚。”她放开了他,退了开去。
她离开的温度让他身心都一凉,总觉得心头空落落的。
她道:“外头的山路一修好,你就出发吧, 顺便把你那些朋友也都带走,他们太聒噪了,不过他们应该本身也迫不及待地想走吧。”
“你这有笔墨吗?”聂丞檀忽然问。
“你要笔墨做什么?”
“我想再加两个字。”
沉璎带他走到一旁的书桌前, 上面放着一块早已干涸了不知多久的墨石, 和横七竖八的几支大小不一的毛笔。
聂丞檀添了水, 研了墨,当着她的面又在首页添了两字——昆琦,他想了想又加上两字——道人。
“昆琦道人……这是?”沉璎随着他的笔画低低念着, 问道。
这是他的道号。
聂丞檀在心里回答, 嘴上却说:“这是昆仑观的一个道士, 在民间有那么点名气, 以说一不二的脾性称著, 借他之名,定能将此话本流传甚远。”
沉璎笑了,假装信了他说的话:“你们读书人不是最讲究吗?这可是你辛辛苦苦写出来的话本,就这么冠上了别人的名字?而且你这别有意图地借用别人的名字真的好吗?”
聂丞檀回答:“是,我们读书人最讲究,而我是讲究的读书人里最有原则的一位,”他顿了顿抬头望着她继续说道,“但是为了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讲究。”
他说得认真,凝视得也认真,沉璎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然后又笑开了。
这情话一套一套的,说得跟真的似的,她都快要信了。
沉璎再次拿起他的稿纸,你也是刚刚自己的停顿,随意地翻了翻最后几集,正好是故事情节里那几个书生为她争风吃醋而写诗歌颂自己与她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