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他在殿外候着你,你洗漱好了就召他进来吧。”
语毕,没等沉璎作出回应,外面就吵吵嚷嚷传来诸臣求见的声音,是被他弃在金銮殿的几个大臣追过来了。
李烬歌皱眉,不想他们扰了沉璎的清净,走出去将人都带去了御书房。
只剩柳霈言还留在宫门外,等待这个所谓的未来皇后的召见。
不多时,就有侍候的宫女来请他进去。
刚跨进殿门,就听见里头传来他熟悉又陌生的娇笑声:“霈言,你老了。”
他难以置信地抬眼望去,就见那张他思念了十数年的脸,还是记忆中那般艳若桃李,丝毫未变。
“这……这不可能……”柳霈言向前踉跄几步,又停在了原地,不敢靠近,生怕眼前的人只是他的幻象,一触即破。
“霈言……”沉璎刚想柔声抚慰他,就被重重抓住了手腕。
柳霈言握着她的手,又颤颤巍巍地放开:“……是真的,是人不是鬼……你是谁?”向来能言善辩地他有些语无伦次,忽而又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意欲下跪。
沉璎连忙把他拦住:“霈言,是真的,我是你姐姐。”
“姐?”柳霈言激动恍惚的神情突然又平静了几分,直道,“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她,十八年了,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曾变化。”
沉璎反握住他的手。
柳霈言低头,然后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她的手肉眼可见地渐渐透明了,他的手握了个空。
“这……这……”
就在他失语结巴间,她的手又渐渐出现,握住他。
柳霈言这才信了,果然只是一抹鬼魂啊,他红了眼眶,单手拥住她。
“……姐,赌约,是我赢了。”
沉璎失笑,他如今也一把年纪了,鬓发都生白了,与阴阳两隔的至亲久别重逢,第一句话却是两人少时不懂事的赌约。
当年柳霏烟进宫前,柳霈言曾极力阻拦,嫁给那样荒淫的皇帝,纵使贵为贵妃,也难得安稳。柳霏烟对自己的容貌一向自信,又天真地信了话本里君王盛宠贵妃的故事,势要成为独受一世荣宠的绝世贵妃。于是两人在她进宫前夜立了赌约。
即使是寻常的帝王,也个个是后宫三千佳丽,哪会弱水三千独饮一瓢,更别提荒淫之名满天下的先帝。
花儿一般的美人,盛名一时,又花儿一般迅速衰败了,衰败在吃人的宫里,衰败得无声无息。
沉璎笑道:“我们的赌约仍在生效,我现在不也是受帝王独宠吗?”
柳霈言这才想起他面前的是皇帝立旨言明的准皇后。
他理智了几分,皱了皱眉:“……你们……他知道你是……”
沉璎认真耐心道:“我们很好,他知道我是鬼。”
柳霈言紧皱的眉头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语而舒缓,而是道:“你等我,我想办法把你弄出宫去,宫里多是非……我不知道你回到阳间付出了什么代价,但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不会像当初那样,明知进宫就是送死,却除了徒留一个让她不服气的赌约之后,无能为力地目送她去送死,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她的尸身。
她人间蒸发了,却连个丧葬都没有。
沉璎摇头:“霈言,他不一样,他不是先帝,他待我极好,我会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看他君临天下,被世人所称颂,名垂千古”
柳霈言恨铁不成钢,到了嘴边的“肆意妄为,难成气候”,还是在看清她眼里的认真后,变得委婉许多:“……他既不是明君,也非你良人。”
沉璎原本柔和的语气冷硬下来:“霈言,如果你执意这么认为,那你就当今天没见过我吧,反正我在十八年前就死了。”
柳霈言瞪着她,气得胡子都直了。
两人僵持片刻,最终还是柳霈言软下心来,一句重话也说不出口:“姐,你还是那么任性,也不知道你如何跟那个行事肆意的暴君相处。”他虽在明面上对皇帝毕恭毕敬,内心深处却还是不能衷心服主。
沉璎见他态度缓和,也软下语气:“当然是他宠着我,霈言,我知道你看不上这个暴君,甚至有另投明主的打算……可之前你在牢里,我说让他放了你,他就真的放了你,这些日子为了西南暴民的事宜,他从谏如流,也有了许多改变不是吗?”
柳霈言稍一停顿:“可他这回,一意孤行,毫无理由地废了后……”
“那也是为了我,是我娇纵,说不想屈居人下,他本想册立我为贵妃的,听了我的话才废后的,可见他对我确实是真情实意。”
柳霈言闻言叹了口气,自己的姐姐从小就娇生惯养一身臭脾气,他哪能不知道?从小,他除了跟着父母一起宠她纵她,又能如何呢?
“那他也太过鲁莽了,他可以谋些由头,借题发挥,再借机废后,这样毫无缘由的废后之言,哪能服众?而且还要立一个无名无势的你为新后……唉!”
“他过去就是一个边关里摸爬滚打踏血归来的武将,哪晓得那些弯弯绕绕,只会简单粗暴地武力镇压,不服?就打,再不服,就屠戮到所有人都惧怕得不得不服为止。”
提到这个,柳霈言就痛心疾首,虽然许多有歪头邪念的奸臣死在刀下,但又有多少衷心耿耿的良臣,也因一时失言而魂断朝堂呢?如今幸存的朝臣,也不过是苟活,包括他自己。
“但是,他真的已经有所改变了,他会听我的话,知人善任,注意纳谏,会学着去发挥朝臣的才能;”沉璎循循善诱,“只是过去的日子里,没有人教他明慎政体,总揽权纲,量时度力,他更不可能知道‘止戈为武’的武德精髓;所以他只能暴虐无道,用杀光所有忤逆他的人,这种为人所惧、为人所耻的方式,给自己的帝政屠戮出一条血路。”
柳霈言的眼中闪过惊艳,不为她琼姿花貌的天香国色,而是为她有理有据的惊才艳艳。这还是他那个娇纵任性、绣花枕头的姐姐吗?
沉璎继续道:“霈言,你是治世之才,又心怀天下,你有如蔺相如般辩才可压众臣的能力,你也有愿为海晏河清而呕心沥血的决心,只是缺少一个愿意识你、信你、重用你的伯乐……”
柳霈言忍不住打断她:“你不是一直认为我有勇无谋,为官只会祸害百姓吗?”
沉璎忍俊不禁:“那都是我以前不懂事的言论了,又和你赌气,刻意气你的;现在的你绝不是有勇无谋,而是满腹谋略,却已经失去了镇暴君的勇气,不是吗?”
柳霈言双唇轻颤,却发不出声,一腔气血向上翻涌,红了眼眶。
他顿了许久,才颤声道:“对不起,我辜负了父亲母亲的期望,没能成为一个忠臣,甚至私通反贼,意欲谋逆,丢尽了柳家祖上的脸面;也辜负了你,我既无才谋,也并不心怀天下,而是贪生怕死,连进谏都不敢,更别提有什么镇暴君的勇气。”
沉璎双手握住他的双手,鼓励道:“使自己身获美名,使君主成为明君,福禄无疆,是为良臣;使自己身受杀戮,使君主沦为暴君,家国并丧,是为忠臣;你并非要成为一个忠臣,而要成为一个良臣。
答应我,从今往后,你会心悦诚服、认真辅佐君上的,对吗?答应我!”
柳霈言望着她的眼睛,她的眸中满是坚定和信任,他不由地点了点头。
沉璎仍死死地盯着他:“你发誓。”
柳霈言:“我发誓,我此生忠于君上,运筹帷幄,辅佐他治理国家,立志国泰民安。”
得到他的许诺,沉璎紧绷的心终于微微放松。在原世界线中,为原主角谋尽千万事、从无失算的他都如此许诺了,应该是不会轻易反悔的。
剩下的就是,让那暴君明白,以暴制暴一意孤行的下场,是非常惨烈的。
……
帝后新婚的日子定在下月初二,至于正式册封新后的日子,则挑选的更为慎重,定在来年。
李烬歌又以威胁压迫的方式制住了那些坚决反对的朝臣,整个朝堂比之以前更为死气沉沉。
想比前朝,后宫却比往常要热闹几分,一部分人匆匆忙忙日夜劳累地准备着凤冠霞帔,剩下一部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总想往翻新过的朝喜宫里挤,见识见识这位独得圣宠的准皇后娘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但凡见过的,无不惊为天人,更吸引了没见过的人前来“朝圣”。
李烬歌每每走向朝喜宫,总能瞥见几位鬼鬼祟祟的宫女在朝喜宫附近游荡,稍一施压询问,就能得知她们是想来见识“传说中的娘娘”的。
这样夸张的说辞让李烬歌实在生不起气了,失笑之后大方地放过了她们,于是前来朝圣的人更多更不怕死了。
今日他走进朝喜宫时,见外头果然又远远凑着几个宫女,他视若不见,直直走到殿内。
沉璎试穿着她的霞帔,几个宫女正合力要把挂有珠宝流苏的奢华凤冠往她头上架。
她连连阻止她们:“这个就算了吧,你们都要几个人各搭把手才能拿起来,架我头上还不把我脖子都压断?”
一个宫女解释:“奴婢们合力一起拿起来是怕凤冠磕着碰着坏了,娘娘放心,这凤冠虽重,绝不会压断您的脖子的。”也是个耿直的。
沉璎笑了,但还是拒绝:“就放回匣子里吧,拿进拿出,也不怕磕坏了。”
李烬歌在一旁看了半晌,笑得宠溺地走过去,捧起宫女们手里的凤冠,往她头上戴。
见是他来了,沉璎不躲了,任由他给自己带上凤冠。
两人同时望着铜镜里她盛装艳艳的模样,视线相接。
宫女们都很识相地行了礼退了出去。
李烬歌微微弯下腰,亲吻她的耳廓,衔住她的耳垂,温热暧昧地气息扑在她的侧脸。
他着迷地喃喃:“我的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写柳霈言的时候满脑子都是琅琊榜里言侯的形象,就是小豫津他爹……然后李烬歌大概就是靖王吧,都是胸(肌)大无脑,只是人家靖王满腔正气,我们的反派满腔杀气……
以上纯属瞎逼逼,不要喷我,溜了溜了qx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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赔礼道歉!本来这章应该很肥的,但是——
沉璎:我要轰轰烈烈震撼人心又美丽动人的死法!
作者:好!
然后就卡文了……
第11章 嗜杀成性的阴鸷暴君(完)
成婚当日,是个万里无云的大好晴天,为萧瑟的秋日添了几分暖意,也为婚礼平添了几分喜。
高公公率领仪仗队按照指定路线,将皇后的花轿从宫门外抬进皇宫。
沉璎的身世不便为人所知晓,也不便深究,所以花轿无法从她的娘家一路游/行,只能从了简。
皇宫宣政殿殿外,李烬歌早早就侯在了祭天台上,等待花轿的到来,文武百官在两旁端正站立,一同等待。
片刻,花轿出现在了视线的尽头,渐渐靠近,最后在祭天台停下。
李烬歌用弓及雕翎箭对天射一箭,寓意是向天传信,祈求上苍祝福。殿前两旁站立的大臣见此纷纷跪地,高呼“恭祝陛下”。
丞相和太尉跪在人群的前端,伏着身子,不动声色地交换了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决绝。
沉璎在侍女的搀扶下从花轿上下来,在殿前与李烬歌相对站定。
三拜之后,鼓乐齐鸣,礼成。
李烬歌眼含笑意,本要执彩球绸带引沉璎去龙憩宫,却敏锐地从鼓乐声中察觉到了几分异样。
他将沉璎挡在身后,锋利的双眸紧紧盯着刀戟铠甲碰撞声传来的方向。
果然,身着铠甲手执长/枪,本应守在各自的岗位上的皇城守卫,此时整齐划一地踏着步子冲进宣政殿前,将原本就因举办仪式而有些拥挤的空地围得更加水泄不通。
原本主持仪式的高公公被突如其来的异像吓得心惊胆战,大呼:“护驾!护驾!”
只是宫中部分侍卫已经被冲进来的皇城守卫杀得七零八落,前来护驾的都是李烬歌的亲信禁军。
殿前的人群飞快演化成相互对峙的两个阵营,一边是将李烬歌等人牢牢护在身后的禁卫军,另一边是从外面源源不断涌进来的皇城守卫。
原本跪在两侧的大臣也迅速乱做一团,不多时就分出两派,一派相对有秩序地挤在丞相太尉身后,另一派则慌得六神无主,吓得哭爹喊娘,觉得自己大限已到,今日多半是在劫难逃。
沉璎躲在李烬歌背后,看似受了惊吓似的紧紧攥着他的喜服一角,实则舒出一口气。
不枉她用心良苦,分饰两角,两头送信,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终于将丞相和太尉这两个长期屈于暴君淫威的怂包劝动了,两人总算是要在大婚之日趁乱谋反。
为了加强两人谋反的信心,她甚至在送弟弟出使西南处理暴民之时,逼迫暴君将他的禁军亲信派出去一部分进行护送。
李烬歌望向站在一起的丞相和太尉,危险地眯起眼睛:“太尉,你手下本该在宫外巡逻的皇城守卫,为何会齐齐冲进皇宫,杀到御前?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解释。”
太尉本就胆小,这次胆敢造反,也全靠丞相怂恿。他的爱女在宫内无缘无故被迁怒,被废了右臂,血淋淋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好不容易才熬过来,他到御前讨说法却无果;更何况他也受够了这个嗜杀成性喜怒无常的暴君,这才被劝动了。
太尉抖了抖,张嘴欲要说些什么,却被丞相抬起手臂拦下。
丞相显然要比其更沉静一些,大义凛然道:“当今圣上,横征暴敛,骄盈治国,妄造杀孽,屠戮众多忠良之臣,又被妖女所惑,弃贤后立淫邪,臣不忍看其祸害朝纲、糟践江山社稷,今联同太尉,矫正朝政,除灭妖邪。”
说着他冷笑一声,扫视面前惊惧慌乱的百官,又看向面无表情的李烬歌,继续道:“只要皇上甘愿放弃皇权,自除宗籍离去,从宗室中挑选子孙另立新帝,臣愿为摄政王,在新帝长成前代为行政,重振朝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