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再是心里有气,看着自己的女儿这个小模样,也是心疼女儿的心情占了先,把女儿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怀里头,捂着她冻得冰凉的脚丫。
看着抱着衣袍追着小公主过来的宫人跪在面前,皇帝叱问道:“大胆!怎么看顾元嘉公主,这么冷的天气就这么由着一个小孩子跑出来,生了病怎么是好!”
责问的话没有说完,皇帝就发觉怀里有一只小手轻轻的攥着自己的衣襟,低头却看着女儿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十分天真懂事的模样声音软糯的劝自己道:“爹爹,不怪锦姐姐,是我自己非要跑出来找您不可。”
这个女儿在皇帝心里头地位非比寻常,并不是毫无道理的,除了她现在是如今膝下唯一且是嫡出的孩子以外,还源于这个女儿对待皇帝的态度。登了帝位方知什么是高处不胜寒,什么是孤家寡人,一夜之间所有妻妾朋友皆称臣道卑,恭敬更甚,却也更叫人心生寂寞。唯对着这还懵懵懂懂,会软乎乎喊自己“爹爹”女儿时,方能感受些寻常人家的烟火味。
听着女儿如是说道,皇帝缓了脾气没有再责问锦笙,只是轻声问她道:“元嘉,你为何如此着急的跑出来?”
大眼睛眨眨,有些躲闪,苏言脸上露出有些害怕的表情,犹豫了一会儿才问皇帝道:“爹爹,您是在生气吗?”
“您是气东西有人摔坏给徐夫人的东西了吗?摔了些什么?不如我来赔那东西,您不要生气好吗?”
小孩子的童言童语自然没有会认真作数,却也能让皇帝会心一笑,摸摸女儿的脑袋。皇帝眼睛看着底下的王亦柔,面色不豫对她道:“元嘉公主的问话,你便一一如实详细作答吧。”
正后嫡出的公主年纪再小地位也摆在那里,王亦柔的位份在外头见着也只能老老实实行礼的分,加之皇帝对于这个女儿的重视也众人皆知的。
“回元嘉公主,当时送去徐夫人手上的有几盒西凉哪儿来的胭脂水粉几样,首饰头面镯子几样,还有两只大描花瓷瓶...”虽不知一个小娃娃问这些作甚,王亦柔还是把自己记得的全部能够回忆得上来的物件全部毫无隐瞒的说出来了。“还有就是几坛杏花酿。”
小公主坐在皇帝怀里听了回答,不看说话的王亦柔,反而看着跪在她旁边一副柔软可怜模样的宁婉一副疑惑的样子。皇帝问她道:“元嘉,你在看什么?”
“爹爹,徐夫人穿这衣服,阿娘说是在守丧。阿娘教我念的书里头有一句,丧三年,常悲咽,居处辨,酒肉绝,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不知怎么解?”
“这是守丧期的礼节,守丧者须肃容悼念,忌酒色肉食,忌生活奢靡。”皇帝听着女儿疑问,作为父亲自然而然的就为其解惑作答。
“那为何徐夫人不拒这些不符丧期的东西呢?”
这一问满堂肃然,问到了点子上了,连一直装可怜的宁婉一时之间也有些慌了神,本以为自己这次占尽了礼,却没想倒让这么个丁点大的小丫头往自己头上挑了错。
皇帝面上有些为难,小孩子虽是无心之言,但下头的大人都听在了耳朵里头,总不能在众人处理是非有失公允吧,错了便是错了,也轻轻咳了声只能道:“这上头她却也是处理失当了。”
场面闹到如此程度,皇帝不想惩罚宁婉,想走走场面过去,同样的自然也不能过度去斥责王亦柔。这年节礼一事也赖不到皇后头上,毕竟是自己开口让其比照高位嫔妃的份例给的,自己在其中也添了几样,再追究下去便把自己也扯进去了。
他的态度立即转了个弯儿,和缓了下来,直道说:“这事两人就有不对,各自回去思过吧,皇后你看着罚些俸。”
下面王亦柔听着决断松了口气,座下看着的嫔妃互相看看,心中各有想法。但所有人当中脸色最难看的当数宁婉,本想着占着受了委屈的理,把王亦柔的气焰熄灭了顺道也寻了宁后的事儿,没想反倒让人寻了自己的茬儿。
皇帝不想再牵扯这事儿,就交由宁后那边处理了,自己寻了个理由回去太极殿去了。宁后重新整理了衣摆,也并不急着处置那堂下的宁婉与王亦柔,只让兰姨给取了小鞋子来,自己亲自先给女儿穿好鞋子。
苏言也只自己这次突然闯进来也把宁后惊得不轻,如今看着她给自己擦小脚丫,套袜子穿鞋子有些不好意思。
“言言,你手里那娃娃怎么回事?”宁后问苏言。
苏言看了眼,本想是与皇帝说的,如今宁后问了便也不浪费这一出了,回答道:“这娃娃是阿娘您让锦姐姐送给阿池的,我见了好看先拿了,现在知道错了便来认错。”
“言言,这动了属于别人的东西,不管因何缘由,都确确实实是错事一桩,再别有下次了,定不轻饶。”
底下稍微聪明些的人都听得出来,宁后这话哪里是说给小公主听的,分明就是一语双关的,同时说给下头跪着的宁婉与王亦柔两人听的,一个是妄图攀附高位,一个是无故闹事寻衅。
宁后重新坐好在座上,将衣摆整理平整,端然平静的看了眼也跪了半晌的两人,宣告道:“回去闭门禁足思过四个月,此期间俸钱减半,都回去吧,这么半天也够闹心的。”
当殿中所有人退下,只有当值的宫人侍立在远处,宁后坐在苏言身旁良久没有说话。正在苏言有些坐立不安时候,抬头正正对上宁后一双深邃如墨的眼眸。
第39章 同窗
39、同窗
第一天就读这宫学未见教学的先生和本班负责的督学,先被督教喊过去谈话, 谢白应该也算得上是自开国皇帝创立宫学以来, 占了这独独的一份。
作为掌管宫学的督教所能够拥有特权, 便是在勤思殿以盈壁阁作为自己的独立书房。时人爱以书盈四壁形容藏书之多, 这个地方却当真是一座高阁,四面丈许高的墙皆为书柜所占,中间为管理取放书籍方便修筑了几架长及楼阁顶端的的攀爬木梯。
传闻当年第一任宫学督教乐正先生爱书如狂,毕生所愿遍览收藏天下之书, 便上奏请求在勤思殿中修筑盈壁阁, 没有看过的新书便收纳其间。代代相传,这书阁几经扩建方才有了现在眼见的这个规模。上辈子谢白安守本分,从不惹是生非,对于这勤思殿里头这座盈壁阁也只是有所耳闻, 从未亲眼得见。说来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总算得窥真容, 谢白心里安慰自己道。
谢白站在跟前, 那把人叫过来的萧译老狐狸却不说话,自己坐着在那儿看书看得自在, 浑然不觉屋里进来谢白这个人。平时听着萧如景在身边唠唠叨叨说起家里的事情, 提起父亲萧右相, 总是左一句我家老爹,右一句我家那老头子。萧如景提得最多的便是又拿了家里珍稀宝贝做了药理研究, 惹得萧相暴跳如雷, 怒不可遏, 随手抄起家里的家伙追着要揍他。
实际上现今坐在谢白面前的萧译跟老头子, 坏脾气一类萧如景用来形容的词汇根本沾不上什么边儿。
萧译出身兰陵萧氏这等名门,仪态气度都是一等一的好,再说萧家这种上下挑个歪瓜裂枣都难的极为重视仪表的人家,一脉单传的萧译的外表自然也是标准的美男子,现在也不过是而立之年而已。
谢白活了两辈子,大多事情也想地十分透彻明白,处事方面也懒得拘着委屈自己,反正今日这事萧译也没有理由为难他。萧译看书,旁边的谢白自然也不站着傻乎乎的等着,难得来一趟这书阁一趟,不仔细想到处看看也实在是浪费。
待到谢白手里那本异地见闻录翻了半本的时候,萧相才终于开口道:“谢小公子,今日这事也真是多亏你了。”
这一句简单的话说得如此话里有话,再傻也知道这话肯定不是字面的意思那么简单。谢白放下手里正看着的书,自觉地走到了萧译跟前,心里琢磨着也这老狐狸对这事知道多少了。
谢白面对萧译也只道:“回萧督教的话。今日这事说到底是如景他心肠纯善,那时也多亏了他动作快给小王爷挡了那盆水,不然今日这事真是牵连甚广。”
“哦,你是说今日功劳全归他?”萧译这人在朝堂之上和稀泥当和事老一把好手,但这并不就代表他对于是非没有自己的判断,相反这人十分精明。这稍稍挑起的尾音,显然萧译并未把谢白的这一番说辞给当真。
就是谢白活了两世的淡然,被这萧老狐狸发亮的眼睛这么直勾勾的一看也有些装傻装不下去,只能摸摸鼻子,默不作声。
“我自己那混账傻儿子有几两的本事,我当爹的还能不清楚?谢小公子你也不必在我面前抬举我家这小子。这一桩事小公子你办得如此滴水不漏,最后人情倒是卖给了我们萧家。也足见你也是非顾念我家那小子。”
萧译这人其实看着很是平和斯文,说话不急不躁的,但话说到萧如景身上却听出些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如今看着你,我倒当真羡慕谢兄有子如此,少操了许多心。谢小公子我家那傻儿子也有你这等挚友看顾,我着做爹的也是十分放心了,今后的日子便有劳你了。”
谢白心道萧译这老狐狸当真是使唤人无需本钱,随随便便一句顾念挚友,一句放心有劳,就把萧如景这祸精给托付给他谢白了,完全不给他推拒撂担子的机会,就这么顺水推舟了。
“但有一事须提点一句的,小王爷不是好惹的。”萧译手上的书卷已经重新拿起来,状似无意的这么提了一句,却默契的与谢白想到了一块儿去了。
“你们这会儿跟他沾上些关系无法再说什么,今后与他相处还是注意些,远近亲疏注意把握。”
说罢萧译只对谢白摆摆手,重新埋头看起手里的书来了。谢白也知萧老狐狸这般向来滑不留手不留任何话柄的人,今日把话明言提点到这份上已经十分不易了。大抵今后还是得自己多注意些,谢白躬身行礼后,便退出书阁去了。
当谢白再次回到天枢班学堂当中去时候,翰林院那儿专门委派过来的学士正在讲学,礼学这部分内容本来当中需要解释的渊源和典故繁多冗杂。年事已高这魏学士讲起来更是絮絮叨叨的,让人坐着如听天书,昏昏入睡,不胜其烦。
谢白在门口躬立了半晌,那魏学士才发现他站在那儿等着,嘴上没有停下解说,点点头让谢白进去讲堂找位置。
座位下边坐着的萧如景正朝谢白这边招手,做口型唤着谢白过去他旁边的空位子坐下来。谢白点点头,就顺势过去坐下了。
“阿白你这被喊去了这么半天的,我家那老头子没为难你吧?”谢白才刚刚入座,萧如景有些担心的询问。
“督教他也没说什么。”谢白摇摇头也不多说,心道主要还是你爹放心不下你这儿子,让人多看着些。
还有便是注意些宋昱,谢白这么想着,又看看现在讲堂下边靠里不会吹风日晒特地设置了软垫的空位置,这应该就是留给小王爷宋昱的位置了吧。
萧如景听得谢白这么说,面上表情也放松了,似乎也没有那么担心。但他这人嘴巴是消停不下来的,给谢白伸手指了指坐在前列座位的一个面对如此枯燥礼学课仍然腰脊停止的孩子。
谢白循着萧如景所指看过去,认出这孩子原就是今日由宫里宁后亲自派车马送来宁家的孩子。说来也十分奇怪,今年宫学复兴,宁家入学的孩子好几个,但由宁后保驾护航大张旗鼓送进来的就这一个,还特地送进了这卧虎藏龙的天枢班。
“这是宁澄,宁后的侄子。”萧如景压低声音告诉谢白。
谢白反复把这个名字在脑子里头过了一遍仍旧是没有什么印象,想遍了上辈子与他一同上学的同班,乃至于同在宫学之中的同期,也对这个名叫宁澄的宁氏子侄毫无头绪。
据萧如景所打听来的,这宁澄并不是宁后长兄宁择长房所出的,而是宁后早逝的二哥宁拂二房的遗子。这就难怪了,这孩子确实比从前谢白见过那些游手好闲,仗势欺人的宁家子弟好上许多。也无怪乎宁后如此看重,倾力扶持其成长。
其实回来得晚的也不只有谢白而已,还有姚宏几个回来得比谢白还晚,现在才灰溜溜垂头丧气的回来。据萧如景所说,这几人在恶作剧差点误伤小王爷后就被天枢班督学给拎出去训斥了,看来这顿被教训得严重。
乍看之下,天枢,天权,天璇,天玑几个班并列而称,让人一时发现不了什么大的区别,但置身于其中,不难发现,天枢班里头集中了大昭当朝最为显要的皇族权贵,重臣子弟。随便挑出其中的那个班里的学生,哪个不是背后一箩筐的朝中靠山。
所以负责天枢的督学必须非常强势,不然是压不住这么一屋子的权贵子弟,稍微弱一些随时被这般权贵子弟翻了天。天枢陈督学,与其他班督学非常不一样,他并非饱读诗书,文质彬彬的文臣,而是一名十分耿直强势,久经沙场的武将,说一不二,他并不授课,只负责镇压天枢班。
陈督学被皇帝如此特别授权管教,职权管教权力极大,天枢班内除宋昱之外,班上学生可以放手管教,必要时候动用适当武力无需报备。换言之皇帝的意思就是,管教这般学生时候,断手断脚能治好的都不是事儿,别出人命就行。
对于一个过度耿直,只奉命行事的习武之人,很多时候是不跟你多讲道理的。谢白看姚宏那几人坐着半天回不过神灰头土脸的模样,想来今日也在那陈督学手下吃了不小的教训,短时间内看来是缓不过神来找自己麻烦的。
谢白上辈子入宫学就读比这辈子晚上两年,初初进来并不像这辈子这般应付自如,他那时小胖墩一个看上去十分笨拙好欺负,加上新旧派系争端,被姚宏一帮人欺负捉弄得不少,导致后来性子别扭又倔强,甚至上有些孤僻。今日也算是出了一口气,时过境迁实际上谢白也没有什么特意要找这些小娃娃麻烦的意思,只是为绝今后在宫学的麻烦。
若说是还能说上话,有一二交际的同窗,也就穆沉而已。谢白转头看见个儿高又生得结实的穆沉坐在最后一排,见谢白看他,便也笑着回看谢白。仔细说来,穆沉也算得上天枢班少有如此赤诚坦荡的人了,当年也只有他能不顾旧派争端,在谢白被欺负的时候,出手相助教训姚宏了。
就是这么一个人却在昭顺十二年的戍北战事之中负伤战死。穆沉的母亲穆夫人本意不想儿子如丈夫一样在边地一去不还,而送儿子如宫学学文,却没想有时候人算不如天算。谢白想起上辈子的往事顿时有些唏嘘。
第40章 女傅
40、女傅
宁后与苏言两相无言对坐半晌, 才沉声出言打破了母女之间的寂静, 她面对女儿时候大多是温声细语的模样, 很少如现在这般冷面肃容, 厉声说话。“言言,你可想到了今日所为的不妥之处?”
突然面对这样的宁后, 苏言有些慌, 她当时也只想着不让宁婉把事情牵扯到宁后头上。如今被宁后这么一问, 一个小娃娃今日闹了这么一桩,实在太过出头打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