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宋谦只是普通的皇子倒也罢了, 但他偏偏是要继承大统,未来的一国之君。大昭国君不可由身体有所缺陷者继承, 这若是真的今后不能行走了,这消息传出,恐怕这东宫之位便要易主了。
许太医点头, 此事兹事体大, 隐瞒此事, 一旦被人知晓,便是罪责难逃。因而此时牵连其中也是让他紧张不已心感恐惧,此时作为涉事者之一,他额头上也渗出豆大的汗珠。
“言言,镇静些,此时必须得瞒下去。”此时阁中只剩下宁后与苏言母女两人,宁后将手放在苏言的肩头上,按住她有些颤抖的身躯。“你别怕,我们还有办法。”
苏言为宁后此时可能萌生的想法更加害怕,她犹豫着问了句:“阿娘,您是打算怎么做?”
宁后眼中的决然的神色肯定了苏言的猜测,她是打算利用澈儿将如今谦儿的情况隐瞒下去。苏言此时心中往最不好的发展方向预想着,假若谦儿的腿真的好不了,那么这一次身份的呼唤就不是暂时为之的事情,这代表他们之前这么多年过着的人生将颠覆。
在与谢白商量着将这条密道留下来的时候,苏言未曾预想过这么快这处便可以派上用场,急急的遣人给谢白送了信,谢白赶来的速度比苏言预想的要快上许多,苏言穿着黑色的外披现在夜色之中,几乎要陷没在其中。
“殿下,你打算如何做?”谢白问苏言,他之前所言并不虚,真的打算支持她的所有的决定。
“母后她打算将这件事情瞒下去。”苏言此时对宁后的称呼突然发生了改变,做出这样的决定,比之一个母亲,更是一个杀伐果断的后宫之主。
“母后她说,对于万春殿而言,只要东宫是东宫,具体究竟是哪一个并无紧要。”
这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以谢白的聪明接下去的便也无需再往下说了。谢白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
“我与殿下您一块儿去接他吧。”
谢白话不多,却毫无保留的选择了站在苏言的身侧。谢白替苏言将外披的兜帽戴上,扶着她上了马车。“殿下,我们走吧。”
夜已经深了,别宅本已经睡下了。宅门连着叩了许久,初苒才出来应的门,看见苏言与谢白深夜到访,当即十分困惑不解。 “表小姐你与姑爷为何深夜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去侥幸澈儿,我们一会儿就带他走。”苏言并不与初冉多加解释,直接吩咐道。
“这是...”初苒不解他们的用意,只觉得这位殿下的神色更为的凝重,本还想再辩却被苏言的眼色噎了回去。苏言让谢白在门外等着。
入到澈儿屋内时候,这孩子还在睡着,初苒转身去点屋内的烛火,苏言直接走到床边轻轻推醒,澈儿醒过来揉揉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苏言,迷迷糊糊的唤了句:“阿姐?”
“澈儿,我们起来穿衣服吧,阿姐一会儿要带你去别处。”苏言说着,从初苒手中接过澈儿的衣服,亲自给澈儿穿上衣服,动作急促快速,期间的动作比平时重了许多。
沉着脸不大说话的苏言反常的模样似乎让澈儿很是不安,他喏喏的又问了句:“阿姐,您今日这是怎么了?”
苏言也意识到自己控制不住的情绪将澈儿吓着了,立马缓和了态度,哄澈儿道:“澈儿,我们动作快些,阿姐一会儿再跟你好好说。”
澈儿的懂事是骨子里头的,他面对如今未知甚至有些让他感到害怕的情况,还是选择相信面前的苏言,乖乖的点了点头。自己认真的把衣服穿好,跟着苏言出去。
这次苏言过来鲜有的寡言,没有说要将小少爷带到哪里去,也没有说清楚什么时候回来。
初苒怔怔的看着苏言牵着澈儿走出宅门,心中有些不安,能做的也不过是追上去将刚刚准备的外披穿到宁澈的身上,有些不放心道:“少爷,夜里凉。”
夜里城郊这儿十分寂静,坐在车里一路能听到不过马车轱辘碾过草叶的声响,宁澈挨着自家阿姐坐在马车中,他外出的次数很少,这样的远行更是屈指可数。
“澈儿,接下来的事情,你静静的听阿姐跟你说。本来这些事情我和阿娘打算一辈子都瞒着你,让你像个普通人一样在宫外安稳自由的过一辈子的。”苏言望着自家弟弟在昏暗的马车中依旧清澈天真的眼眸叹了口气。
“之前阿姐只告诉你,澈儿你有个双生哥哥,他在阿娘身边,因为一些缘故暂时你们不能够见面。现在阿姐告诉你原因。”
苏言说到此处,澈儿透亮的眼眸紧紧的看着他,一直不解的问题终于要得到答案了,他的眼眸之中有些焦躁和紧张。
“只因我们并非出生寻常人家,我们父皇是国君,阿娘是一国之母,而皇家继承人不允许出现双生之子,阿娘当时为了将你们两个都保下来因此隐瞒你的存在,把你送到那别宅去了。而你的双生哥哥,谦儿他如今就是东宫太子。”
澈儿原本神采奕奕的眼瞳透出几分黯然,他年纪虽小但因着身体局限比起寻常孩子早慧许多,又与书斋为伍,比起同龄孩子的任性,他算得极为懂事,但一时之间接受自己被抛弃的事实。
“那么说,他都不知道世上还有个澈儿,阿姐是这样吗?”宁澈垂着脑袋说道。
苏言明白澈儿话里的那个“他”指的是皇帝,她选择残忍的点头回答了澈儿的问题。之后的事情比之这个残忍难以接受的还有更多,如今再哄骗即将进入皇宫之中的澈儿毫无意义,不如让他早些认清事实好。
“阿姐,你现在是要带我去哪里?”
“入宫。”
宁澈不明所以。“为何当初选择了将我送到别宅之中隐瞒身份,此时阿姐你要带我入宫。”
“但现在事情发生了变化,你必须去阿娘身边,在其他人面前假装成谦儿,让他们相信现在现在的东宫太子安然无恙。”苏言不知道自己如今的解释是否能够为澈儿所理解,却仍是依旧把自己的话继续说下去了。
“因为我们都是从阿娘,也就是中宫皇后的肚子里出来的,所以这辈子都无法高枕无忧毫无顾虑的过日子,我们互为倚仗,东宫太子这个位置至关重要,必须紧紧攥着,不管真正担着的这身份的是你还是谦儿。”
看着眼中满是震惊与不解的宁澈,苏言将手轻轻抚在他柔软的发顶之上,声音轻柔却不乏果决之意。“澈儿,你如今不懂不紧要。甚至你因此而讨厌,憎恶决定这么做的阿娘和我都没有关系,但是这件事情如今是不得不做了。”
“你恨我么?”苏言问宁澈。
宁澈摇摇头,咬着自己的嘴唇对苏言道:“虽然我现在还不懂,但是如果这样做可以保护娘亲,阿姐还有哥哥,我就肯做。”
主院卧房之下的这条通道苏言是第一次走,谢白捧着烛台在前边开路,苏言牵着弟弟宁澈紧紧的跟着。这处通道是通向宫城东边永巷的一处荒废的院落。
长长的通道行到了尽头,谢白停住了脚步,举起手中的烛台将前边那处的小台阶照亮,侧身让身后姐弟俩先上去,同时低声提示苏言道:“前边需当心些,莫绊了脚了。”
苏言点点头回应,护着宁澈上台阶,上边的木栓子推开,掀了那板才从满是积尘的神龛之下匍匐这身子爬了出来,她之前却不知这处废院子竟然这么个佛堂。
帮着将宁澈也拉了上来,苏言伸手替宁澈将脸上刚才蹭到的灰土揩去,此处佛堂年久失修,明明是参佛却变得如此鬼气森森的。
“殿下,你们总算回来了。”
帷幔后出来一个人影,苏言定睛看是兰姨才算了一口气,她看样子着这么等了有一阵子了。苏言又拍拍宁澈,安抚他道:“莫怕,这是兰姨。”
第105章 博弈
105、博弈
谢白将所有的事情完成, 最终回到谢府的时候已经天空露出鱼肚白。他身上还沾着衣摆上边还沾着密道当中所沾上的灰土,陪着元嘉将宁澈送到宫中去,而后将昏迷的太子宋谦送到宁家别宅当中。
当谢白背着宋谦到宁家别宅时候,宁家兄妹已经等在宅门前。宁澄轻拍谢白的肩头, 如今谢白的出现便是比起任何语言更好的表明他的立场了。从前再宫学当中同窗里面,两人交情本就不坏,此时有了元嘉这层关系更是如此。
“辛苦了。”宁澄轻声与谢白道。
“无事, 先带殿下进去吧。”谢白背着宋谦不敢乱动, 宋谦腿上本就有伤,只怕一有不慎将伤势加重。
宁池走过来与初苒一同从谢白怀里头接过去。“哥哥, 你陪谢公子去歇一会儿,他与阿言忙了一晚上,剩下的我个初苒会照料的。”
听到妹妹这么说, 宁澄听到自家妹妹这么说, 便点了点头,与谢白去堂屋当中, 宁澄倒了茶推到了推到谢白的面前道:“自从谢兄你北卑回来, 我便想找你聊上几句, 却没想先遇着这事情了。”
“宁兄你是元嘉的表兄, 自然也是白的表兄, 你如我兄长一般唤我阿白便可。”谢白道。“此事到目前只能先将事情对外瞒着, 但事情还需再行查探, 我回去会问问兄长谢瑜情形如何的。”
宁澄点点头, 毕竟谢瑜是宫城禁卫军统军都统, 从前出身北衙,在跟随围场和大内之中的人脉不少,自然能够获得一些信息。“那便有劳了。”
这一夜对于谢白来说十分奔波,而对于谢瑜而言也并不那么轻松。按说这次猎场围场谢瑜并没有随行,留守在宫城当中,这事摊到谁身上也追责到他的身上。但郑成珏作为东宫随行的都尉,这事情上头则是首当其冲,谢瑜一夜也在宫中忙前忙后。
一身疲惫回到侯府当中的兄弟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鲜少的少有嘲讽的话语。谢白如今也没了气力了,见着谢瑜直接问道:“如今宫中的状况如何?”
“马鞍马匹检查过,确实有人动过手脚的痕迹,马鞍上的系带断开的痕迹极为整齐,背后有一半事先为利器割开痕迹,马匹钉掌的马蹄铁也被动过手脚,因而这次的堕马才会如此严重。”谢瑜揉揉眉心,如今他的情况比之弟弟谢白好不到哪里去。
“剩下随行的几人,以及负责马匹和鞍具的官吏都在押,连着成珏如今都出不来。”
其它禁卫的事情谢瑜还能想办法,但这事情已经提到了刑案审查的地步了,谢瑜即使有心也无法再进行干涉此事了,因而事情格外棘手。
谢白默然,谢瑜的担心并非毫无必要,此事最终追查出来的结果如何,郑成珏都难以脱去失察之责,只是所判轻重之说而已,如今谢瑜奔波也是尽量让郑成珏可少受着罪。
东宫堕马,天子震怒,宫城朝堂皆是一片惶然,牵连其中的人无一能够逃脱。谢白眯眼现在廊下抬头看天际新一日的初阳破日,之后才是真的认真对待的一场真正的硬仗。
如今将北卑马驹安置于北漠马场当中的事宜已经到了最后交接事宜的尾声,不过真正得到了秋日北卑那边将马驹送过来以后才用得上,剩余的时间还有许多,谢白却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宋傒会到太府寺来。宋傒这人生性,又有着这当今天子皇叔亲王身份,也没有人能够拿他如何,便直接长驱直入大摇大摆只取谢白面前,直接一杆子扇柄敲到了谢白头上。
宋傒站在谢白面前,笑着打量他说,他今日未着正统的官服或是亲王服制,这般模样活像个调笑良家女子的纨绔子弟。“小驸马,年纪轻轻的又是最春风得意的时候,怎么这般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谢白一晚上没有睡,回来太府寺也没歇着,现在折腾得没脾气了,只能有些无奈的看着面前的宋傒。“下官能力所限,每日烦忧之事甚多,不及王爷您逍遥自在。不过,下官会自己处理妥当,不劳王爷您了。”
宋傒倒也不在意谢白的拒绝,自顾自的在旁边的坐了下来,看着桌案之上那一副期盼,执起一枚黑玉棋子,笑道:“许久未曾与你对弈,不知道如今你的棋艺是否有所长进?”
谢白本就无心此事,本想推却,可面前这漠北王爷一幅今日这棋不下,他便就这么赖着不走了的模样。谢白也实在无赖,只好执了白子勉力与其对弈。
宋徯棋风与他自身的性情如出一辙,棋路怪诞多变常有出人意表的突变,犹是沉稳如谢白也被他算得有些皱眉,心境完全体现在此时的棋盘之上,千条万绪的却顾此失彼,很快便落败于宋徯。
宋徯他看着谢白从小长大,看着他从以前那个圆滚滚的小胖子长成现在帝京皆知的翩翩公子的模样。“说你是长大了,还是小时候那小胖子时候的性情一模一样,有什么都憋在自己的心里头,什么也不说出来。”
“你不说便罢。”宋傒看谢白仍然默默不语的模样,只管便收着棋局上的白子,一边把自己的话说完。“害人的凶手左右不就是那个人,如何证明的方式倒也可以灵活一些,何必拘着呢。”
“北卑马场的事情也没有那么紧迫,稍微放一下也不会如何,好了我就过来逛一圈看看而已,你也不必多想。”宋傒说罢,就从坐着的椅子起身了,将收起的最后一颗白子放在谢白手中。
“你的事情多,如今也分不出神来搭理我,我这就走了。”
宋傒行事向来不拘伦常俗礼,但他如今对于这件事情的意见也并非毫无道理。如今形势能对太子出手,冒这等甘愿承担风险必然背后有滔天的富贵权势唾手可得才这般有恃无恐的。
当今陛下膝下虽有多位公主,当明面上边的皇子就那么两位一位是中宫宁后所出的太子殿下,另一位则是王妃所出的皇子宋诚,若是太子堕马昏迷重伤,所得利好最大的必然是宋诚母子。
如今苦于证据不能完全证明,加之涉及未来储君此时也不是一般的孰是孰非的问题,两方博弈有些手段也并不是不可以,若是他们自己乱了阵脚入了套的话,也算不得冤枉他们,成王败寇而已。
谢白转着手里的白子徒然有了些想法,心中开始为着接下来的事情绸缪着,终究执笔写了封信请宁家二姑娘转送进宫。
堕马时间第三日,宫中方才传来太子殿下苏醒的消息,经过太医诊治虽有些皮外伤,摔下来时候受了惊吓还有些缓不过神来,但大抵上没有大碍。在陛下放下心来的同时,太子殿下亲为郑都尉求情,方使其罪轻判,罚俸三月,闭门思过。
“大公子听闻消息之后便出去了。”守一回来之后对谢白通报了如今谢家中的情况。
谢白坐在太府寺的座椅上听着外头的消息,心道这倒未出谢白的预料之外,谢瑜周旋多日都是为着郑成珏,此时郑成珏得以脱身此事自然是要去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