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谢地,少爷您在这儿躺了这些天总算是醒过来了。”说着,那女子又紧张的查看他身上,似乎在害怕刚刚的那么一摔有没有摔出什么好歹来。
“您没摔着哪里吧?”女子柔声问宋谦。
面对女子关切的询问,宋谦只是摇了摇头。宫中的侍女总是唤他殿下的,可眼前这个伺候的女子却是唤宋谦做“少爷”,这突然转变的称呼让宋谦不由皱起眉头来。
“你是谁?”宋谦问面前的女子。
“我叫初苒。”女子不像是宫中的婢女那般卑微恨不得将自己埋到地底下的模样,十分自然大方的告知宋谦自己的名讳。她细心将宋谦身上的被子重新整理好,似乎很是理解宋谦如今恍然不安的状况。
“您饿不饿?我这就去给您准备些容易进的吃的,谦少爷,您且安心先吃点东西,我等会儿就请人给姑爷那边传信。很多事情我其实也不清楚,我只管照顾少爷你们。”
听着那个自称做初苒的婢女的话,宋谦的眉头越皱越紧,她所说的姑爷指的是谁?她说的是少爷你们,除了他,还有谁?
宋谦知道他的母亲和姐姐一直藏着一个秘密,而对于他透露出来的也仅仅只有冰山一角,他只知道他有一个弟弟,小的时候还曾经过长姐给他送些民间的小东西。
这个房中东西摆放着最能体现出所有者喜好的便是床头放着的几册《异地见闻录》,还有窗台前边养着的几盆兰花了。
谢白见到宋谦的时候,这这孩子的情绪比他预想当中冷静许多,苏言这两个弟弟虽说性情一刚一柔,迥然不同,但遇事沉稳冷静这一点倒是一模一样。
“太子殿下,您现在觉得如何?”谢白问靠在床头的宋谦道。
宋谦看着走到自己谢白,惊讶只有一瞬间,初苒方才告诉他自己只知道东家姓宁,那么这儿便就是宁家的宅邸,能够被称之为姑爷的也就那么一个人,便是长姐元嘉公主的驸马谢白了。
“果然是你。”事情真的如宋谦预想的一般。“初苒说你会告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所以叫我等你过来。”
“殿下您是如何猜想的?”有些话事到如今其实根本不必要谢白完全说明白,宋谦自小被当做未来储君培养,皇权之争的事情他对此的理解比之任何人都明白,也无需谢白多说什么。
“这是我弟弟的房间,他从前就一直生活在这里。”宋谦此时再次用眼睛环顾了一圈自己现今身处的房间四周。“阿姐,曾经带你见过了他了?”
“是的。”对于宋谦提出的这两个问题,谢白点点头,都给出了肯定的回答,这里确实就是宁澈一直生活着的地方。
“我的腿今后是动不了。”宋谦这一句不是问话,是一句肯定的句子,而谢白回之以默然,那便是再次肯定了这个猜想。
谢白道:“还能行走,却可能又跛倚后患。”
“所以阿娘和长姐就这么放弃我了?”宋谦这一句是咬着嘴唇问出来的,他自出生便就是站在极高处的天之骄子,是皇权的继承者,以明治君主为目标,如今多日昏迷过后,突然一瞬之间就被推落悬崖底下任是谁也接受不了这一夕之间的转变。
谢白不愿以用哄孩子的方式与宋谦说话,宋谦早慧,心智也比一般孩子成熟许多,那些话对他而言犹如戏耍。“殿下,可否听谢白再说一言。”
“我现在还算什么殿下!”宋谦红着眼圈,这一句是哭喊出来的,带着浓浓的鼻音。从前在旁人眼中十分持重老成的太子殿下,其实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罢了,如今委屈到了难以承受,心中认为最为信赖的母亲姐姐抛弃了自己,平时依赖的人都不在身边。所有委屈,难过,伤心的情绪到了一块儿,这是便也肆无忌惮的苦恼了起来。
谢白任由着宋谦在自己面前发泄。他曾经听元嘉说过,她这个太子弟弟从小十分好强,即使委屈了也憋在心里头,从不在旁人面前掉半滴眼泪。
元嘉说,有一回因宋诚说她的不是,宋谦他与宋诚动了手,其实看着宋诚鼻青脸肿,抽抽搭搭的回去,但宋谦自己也伤得不轻,却十分硬气应是一滴眼泪没有下来回去了。
后来皇帝把两个儿子都叫到面前,宋诚鼻涕眼泪一大把哭得十分委屈的告着宋谦的状,宋谦梗着脖子便认了自己打人了,却丝毫不说动手的缘由,挨了顿板子也一声不吭。
谢白只道宋谦冷静了下来,才把自己的话说出来。“娘娘和公主,她们并非是放弃了殿下。殿下您从小学的是君王之道,取舍的道理您自然是明白的,即使身为天子,也有不可能将所有人都救下的时候,那这种情况该如何处之?”
被谢瑜这么一问,宋谦却是真的认真的思考了起来,长久以来他积压着情绪,在刚刚那般哭闹之后宣泄了一部分之后,头脑清明,马上能想出了答案。“择众而救之。”
“娘娘并非抛弃殿下,只是要救殿下,也要救其他人。长久立于权势之中,一生都需倚仗权势而活,若失之,后果如何,殿下您在史书之中也看过不少也无需我再多说什么了。”
宋谦缩着身子躲在了被窝里头,发出来的声音闷闷的。“我累了,你走吧,我现在什么人都不想看见。”
能够明白是一回事,能够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这般突变即使是个心智成熟的成人面对也难以马上接受,谢白自然不会妄想让一个十岁的孩子在这么短时间之内完全泰然处之。
如何都好,毕竟已然醒转过来了就是好事一桩,以后的事情可以之后再做打算。回到谢府当中,谢白便回去房中给元嘉去信,告知其如今宋谦已经醒转,婉转劝说先不要着急过去探看,给些时间让宋谦情绪稍稍稳定也是一件好事。
谢白本想遣守一将信送去宁府给宁池交托与元嘉,却没想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宁池却亲自来了谢府一趟。
“宁二姑娘,本想托您传封信给公主殿下的,没想此时您便如此恰巧就过来了。”谢白道。
宁池今日过来面上带着些忧色,对谢白道:“谢公子,我今日一接到您的信儿,便潜藏了行踪过去了别宅一趟,谦儿如今不愿吃饭,连我和哥哥的面儿都不愿意见,你说如何是好?”
宁池说的情况却没有让谢白十分意外,相反正在谢白意料之中,这倒是正常。谢白安抚宁池道:“宁二姑娘,此时可否交予我。如今殿下情绪激动是正常的,任谁一时之间要接受也是件难事,你和宁兄也不必过于担心。”
“其实如今他更不愿意见着平日亲近的人,你与宁兄都是表亲,此时见着你们他情绪更为激动什么也难以听进去了。不妨先放着,让我这几日去劝劝吧。”
“好,那便有劳谢公子了。”听谢白这么说,宁池也觉得这话有些道理,到底谢白也是个极为妥当的人,他即是这么说了,便也只能交付给他处理了。
谢白不忘加一句。“另外,还请宁姑娘暂且不要与元嘉殿下她说如今太子殿下他情绪不稳的事情,元嘉殿下她在宫中需要烦忧的事情已经数不胜数了,何必给她徒添烦忧了。”
“好,到底是你为阿言她想得周全。”宁池点头朝谢白道谢之后便离开了谢府。
之前一直没有将事情告知于谢瑜和郑成珏知道,本来是不想将他们俩也牵扯入这件事情当中的。但此事到这,谢白也有自知之明,也不想勉力靠着自己去解决了。
到底谢瑜和郑成珏都是常年在宫中之中,常要随君伴驾的,迟早有一日会发觉这事情,早一日晚一日知道,其实区别并不大。
宋谦平日里头最为依赖信任的除去至亲的宁后与元嘉,此时他不愿见的,若说他还能把谁的话听得进去,那便只有郑成珏了,现今这个状况也只能请郑成珏出来帮忙了。
郑成珏确实身上有闭门思过三月的皇命,但禁足的是那个威风赫赫的郑都尉,女子打扮的郑成珏要出了郑家宅子,在帝京大街上晃也顶多疑惑着这城中何时多了位如此标致的人物。
这事情有了谢瑜的帮忙更是易如反掌,但听了谢白把事情说完,郑成珏却皱起了眉头,她与宋谦有师徒之谊,之前她闭门在宅中,对于自身倒没有什么忧患,唯挂念宋谦的伤逝,深感愧疚,直到听到宫中传出太子殿下无碍的消息才稍稍放心下来。
如今谢白又与她说明这事情,更是让她放不下心。郑成珏问谢白:“那殿下今后将如何处之?”
谢白只能将自己所知的事情说出来:“已经请过好几位大夫诊治想办法了,最好的情况虽说能够站起来行走,但仍有跛倚的后患。”
闻知此事,郑成珏更是难解心头的愧疚。“若是我当时再当心些,再仔细检查下马鞍,便事不至此。”
谢瑜轻轻按着郑成珏的肩头,摇了摇头道:“这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不要再想了,与其无限追悔,不如想想如今如何使得太子殿下振作起来更好。”
今日初苒见着来的人这般多,谢瑜与郑成珏皆是面生,不由有些意外,谢白解释了几句,才问道:“情况如何?”
初苒摇了摇头道:“谦少爷仍是滴水不进,也不说话。”
从初苒那儿了解了宋谦如今的情况之后,谢白点了点,转头对站在身后的郑成珏道:“郑姐姐,我们进去吧。”
房内床榻上只见鼓起的被团,与谢白昨日走的时候情况一般无二,宋谦仍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头不愿意见人。谢白站在旁边唤宋谦道:“太子殿下。”
初初唤了几声,宋谦连应都不应,后来实在被谢白叫得烦了,便在被子里边闷声来了一句:“你走吧,我谁都不想见。”
见宋谦如今有了反应,谢白便接着道:“太子殿下您不乐意见我不紧要,那么郑都尉今日也跟着过来了,不知道您见还是不见呢?”
谢白的这句话一出来,宋谦愣了一愣,似乎有些不大相信他真的将郑成珏给请到了这儿来了,但终于还是将蒙着的被子掀了开了。宋谦头上仍有包扎,两日蒙在被窝里头头发有些散乱,面上也有些苍白。
宋谦见到面前做女装打扮的郑成珏有些愣怔,一时似乎并没有认出来,只觉得面前这生得冷丽的美人,面上的五官与教习自己弓马的师父有几分相似。
“你是谁?”宋谦问道,看看写谢白,似乎想起一事来。“听说郑都尉有个远亲表妹正是谢统军的未婚妻子,生得与他极像,你是郑都尉的表妹?”
郑成珏摇摇头,对宋谦道:“殿下,其实世间只有一个郑成珏,教习弓马的东宫都尉是,那谢瑜的未婚妻子也是。这两者传闻生得极为相似,只因为本就是同一个人。”
宋谦被郑成珏这话顿时砸得有些犯晕,并不敢相信这自己一向来十分崇敬郑成珏真的就是个柔弱女子。
郑成珏也不在意,掀开了衣袖来,玉白的手臂上边一道长长刀砍过的痕迹,虽已经时代久远,淡去了许多了,但这么看着仍然叫人感到触目惊心。
“殿下可还记得这个?”
宋谦自然记得,他在郑成珏还未当东宫都尉的时候,便听说过她在北境戍守时的战事,其中一场与犬戎大战之后,以少胜多的战役最为著名,当时宋谦便听说这在战场上与犬戎大将打斗留下的痕迹,那时初见郑成珏时候还曾问过此时,见过这道伤痕。
此时再现在自己的面前,犹是宋谦也无法再否认面前这个明丽的女子就是自己心向往之的郑成珏,这样的英雄人物原是个柔弱女子。
“殿下,现在可以听臣说上几句了吗?”郑成珏轻声问面前一脸镇静的宋谦,宋谦看着郑成珏点了点头。
“臣女儿之身仍不自弃,寻常男儿能作为之事,我一样能够做到。殿下还能够站得起来,如何都还不到放弃的时候。如此轻言自弃,并不是臣所熟识的那个殿下。”
第108章 入局
108、入局
兰姨把话递到了内务府那里, 果然很快就挑了两个年轻的宫人送过来万春殿这儿,苏言那时候正在宁澈那儿陪着下棋,锦笙便来禀报这件事情。
“殿下, 她们二人正在娘娘那儿, 您看如何?”苏言一笑道。“那便去看看咯。”
苏言对着宁澈道:“澈儿这盘棋咱们留着,回来了再下,先去阿娘那儿瞧瞧。”
宁澈点点头。苏言现今需要尽快教授告知宁澈许多宫中之事,但怎么说道,不如亲眼所见,宫中的孩子大多也是这么长起来。从前宁后处理许多宫中之事并不瞒着苏言,后来谦儿稍大些时候万春殿的事情也不瞒着, 如今对于澈儿也亦是如此。
苏言牵着宁澈过去宁后那儿的时候,只见着两个小宫女跪在宁后的跟前。苏言让锦笙带着宁澈在房中屏后边听着, 自己绕到前边去。
走近了,宁后便招呼苏言直接坐到自己身旁来。苏言打量面前的两个小宫女, 一个穿青衣的稍瘦些,生得有几分俏丽,另一个穿靛蓝衣衫的, 圆润些,皮肤生得极白。
苏言问道:“都叫什么名字呀?”
那青衣的宫人反应快些,先答了苏言的话。“回公主殿下,女婢叫做月纹。”
“奴婢叫做星痕。”那个穿蓝色衣衫的稍慢些, 说话带些糯糯的南方人口音, 似乎在她们跟前有些紧张。
“倒是一对儿十分工整的名字。”苏言口里念叨了一遍, 转头看宁后询问了句道:“阿娘,我瞧着这两个都还十分不错,倒也能用,您觉得如何?能用吗?”
她今日过来也不过陪着宁后演一场戏,给人家搭搭话,唱个白脸。唱黑脸,敲打新来这两个耳目的是宁后,苏言都是乐得清闲自在,反正也是当个白脸的好人。
宁后若是不说话,冷起眉眼看人的时候,真叫人有几分害怕,此时她只是那眼睛看着面前两个小宫女,胆小的那个蓝衣服的宫女几乎要把脑袋埋到地上去了,苏言看着好笑。
“你们在太子殿下面前伺候着的时候,都给本宫仔细些,还有太医给太子看诊的时候不需要你们伺候,都给本宫走远些,这万春殿之中不许传出任何的闲言碎语,听懂了没有?”
“是,娘娘。”两个宫女皆是如此应声。
一番敲打过后,两个宫女便退了出去。苏言今日心情舒泰,方才接到了谢白的信笺,说现在谦儿已经醒转过来了,除了腿上的伤依旧,但其他已经没有大碍了。
事情已经至此,谦儿能够醒过来已经极好的事了。苏言明白此等状况之下,很多事情已经无法强求,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即使自己的这两个弟弟往后恨她也没有办法了,这事情这样已然回不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