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外人了,锦笙便牵着宁澈出来了。宁澈本能的想过来苏言这边,苏言却指了指宁后那边对宁澈说:“澈儿你到阿娘那儿去吧,你这几日都没有跟阿娘好好说话呢。”
宁后拍拍自己旁边的空位,宁澈到底骨子里头还是个十分乖顺懂事的孩子,此情此状便好好在宁后身边坐下了,即使相处起来仍让他觉着有些拘谨。
“习惯了吗?在这里这么几日了。”宁后询问宁澈。宁澈乖乖的点了点头,其实这里的生活还是与原来的差别极大的。
他从前生活的宁家别宅里头的仆从厨娘,再算上初苒几人而已,并没有这万春殿之中那么多的宫人来来往往,初苒与他说话很是自然,并不像这里的宫内见着他似乎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一见着了便死命的把脑袋低下去。
但长姐天天陪在身边还是高兴的,宁澈想到这里看了眼坐在桌案对面的姐姐,又转头看了眼自己身后的宁后。他之前想象的娘亲其实并不是宁后这般高贵美丽的模样,总觉得娘亲应该是极为温柔柔弱的人。
“差不多喝药的时辰了吧?”宁后问锦笙。
“是的,殿下该喝药了。”锦笙点点头。
宁后吩咐锦笙道:“好了便直接把药端过来吧,省得跑来跑去耽误了时辰,让他多在这儿歇会儿吧。”
锦笙亲自过去端。宁澈身子不好这几年依旧服着药,回到宫中依旧按着从前的房子按时吃药,将给寻常宫人也不大放心,宁澈是苏言照看着的,因而所用的药也是苏言身边的锦笙亲自煎药的。
锦笙将药端到了宁澈身边,特地晾到了能够入口的温度才端过来的。苏言经常看着宁澈喝药因而并没有什么反应,倒是宁后看着,宁澈一口将药汤馒头喝完,半句抱怨的话语都没有,倒是直接皱起眉头来了。
“不苦吗?”宁后问宁澈。
宁澈摇了摇头,如同从前苏言常常问他这个问题时候一般,懂事的答道:“不苦。”宁澈以为自己乖乖吃药,宁后便会像从前初苒一般安心,却没想这个回答将面前的宁后惹得眼圈泛了红。
过分懂事的模样让宁后十分心酸,将事先让锦笙备着的蜜饯推到宁澈的面前,直接伸手捡了一颗塞到宁澈的嘴巴里头。“苦就苦,干嘛忍着?”
宁澈听着宁后的话音有几分哽咽的意味更是着急,抢白哄她道:“您别难过,真的不是很苦,一点点而已,从前小时候觉得很苦,现在便习惯了。”
宁后叹了口气,就是连苦味都习惯了才更加叫人难过。“阿娘这辈子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都是小傻瓜,你哥哥从前也是好强得很什么都忍着,你如今也是这个模样什么都憋着,这么小的年纪便活得如此自苦,再往后怎么办?”
“这三个孩子当中唯一一个还有些孩子气,还懂得朝我撒娇喊疼的便是你们阿姐。”
苏言只道;“阿娘您这么说,倒是我这个做长姐的还不如底下的两个弟弟懂事了。这倒是澈儿你的不是,往后多向娘亲撒娇,免得她总说我。”
事情拖着不办并不是苏言的作风,宫中的该处理的事情,该料理的人越快解决好了,便可以越快出宫亲眼看看谦儿如今的状况,一日未得亲眼确认,宋谦依旧是苏言心中一个牵挂。
只需再稍微登上几日,寻个合适的时候便能够将要传出去的话,通过安插在她们身边的耳目传回去。
今日许太医再次入寝殿之中为太子殿下诊治,按照往常寝殿之中伺候的宫内都得需要回避的。此时诊治已经结束,元嘉公主亲自将太医送出来,并询问太子殿下如今情状。
“太医如何?”远远只听得元嘉公主如此问那太医。
“殿下这事情毕竟再也难以瞒下去了,殿下的腿确实是重伤,如今躺在床榻之上尚且能够瞒着外头,若是出外行走或是再让其他御医诊治必然会露了端倪的。”
“那你便放心,我已经追查到那在马鞍之上动了手脚的人的线索了,只需在宫中盘查一番必然是能够追查出那人的。”
只见那元嘉公主说这话时候,手里拿着块玉佩,玉质润泽并非凡品,这并非寻常人能够拿到手的物件,而且所结璎珞也是宫中统一的规制手法。
“想来应该是哪个宫里的主子拿来赏赐给下边的人的,只需要内务府尽快盘查出来,到底在合时给那几个宫里配发过这种样式的玉佩,再分别各个宫里比对数目,少了的必然就是。”
拾翠殿之中,王妃坐在座上,听着底下宫人的回话,涂着艳红蔻丹的指甲紧紧的扣着身下座椅的扶手。如今她与皇后就在比谁能抢赢那一着,谁能棋高一着,便能在这夺嫡之争中胜出。
从前几年前那一回,王亦柔那时候也曾以为自己已然是胜券在握了,毕竟那时候宋诚是皇帝唯一的子嗣,除了由自己的儿子继承还能有谁。但可恨宁后那时正插一脚,肚子里头便怀上了儿子,宋谦才出世没有几年便轻而易举夺取东宫太子之位。
这一回总不能再让皇后抢了先,即使把柄在那儿又如何?现在那边还没有查出来,内务府每年赐下来的东西这么多,陈年旧账慢慢翻下来,哪能这么快能够查出个所以然来,自己只需抢在前头将万春殿那边隐藏着的事情暴露出来便是。
如今毕竟那边还是有中宫坐镇,宋谦又仍是东宫太子强行来必然是不行的了,但直接与皇帝说此事又恐防被质疑捏造,许太医向来是惯用了的太医,寻常也不可能轻易更换。
王亦柔此时心中酝酿出了个十分凶险的计划,既然已经害过一次了,再来一次又何妨,只要暴露了,宋谦俨然已经是个废人了,若是皇帝知道了,如何都得保证自己还有个健全的继承人,总归还是她这边先了一步。
只需挑了皇帝不在宫中的时候,正好眼前便有十分合适的农事祭祀,帝后同行农庙,此次东宫重伤尚未痊愈必然是要留守宫中的。若是一举能成,直接在万春殿一举铲除,永除后顾之忧也不是不行。
第109章 农祭
109、农祭
同样的劝说, 换做郑成珏去说确实好了有效得多, 宋谦确实很是信赖郑成珏, 似乎如今比起他们,小太子更愿意跟郑成珏待在一块儿。
郑成珏在跟他说话,谢白自觉的出去回避,谢瑜陪着过来一直在外头等着,此时正靠着进院子的拱门旁,谢白走到他身边。
“今日多亏郑姐姐帮忙了。”谢白说道。
“何必客气呢, 成珏与我们本就是一家人。”谢瑜笑道。
谢白看着自家兄长厚脸皮的模样也懒得再说他了。“原本不想走这步, 总归这次还是将你们牵扯到里头了。”
“若不到这地步, 你也不打算与我们坦白这件事情吧。”谢瑜太清楚自家弟弟的性格了, 一件事情能够放在心里头憋到烂死在骨子里头。
谢白不说话,表示了默认。他真的没有把人牵扯到当中去,此事过于凶险, 他如今虽还未曾与元嘉正式成婚, 但已然是夫妻一体。
他已经无法抽身, 总归还是要给谢家留下一条后路的, 谢瑜是谢家长子,他总归还是不知道好些。
谢白看着谢瑜沉声道:“你们今日之后就当成从来没有听过这一件事情, 现在抽身还来得及。不为你自己也为郑姐姐和谢家想想。”
谢瑜生平所惧之事不多,但谢白这一句话里头恰恰踩着了谢瑜的要害了。
“殿下所行的是修罗之道,我决意追随, 但无需将其他人牵扯进去。”
这一次谢瑜给谢白的回应无声的, 他自然明白谢白所言的修罗之道是什么意思, 径直走到弟弟的面前轻轻拍拍他的肩头,对他道:“我俩没有什么不可言的,你与殿下多加小心。”
谢瑜说着这话的时候又望院里看了还在院中与小太子说话的郑成珏,不着边际的又来了一句。
“所以说还是生女儿,生得像成珏一般相貌更好,生儿子总归还是个讨债鬼。”
谢白听这话便明白,谢瑜是有些不高兴郑成珏就这么把自己晾边上去了,心里莫名有些为谢瑜未来儿子感到不幸,居然有个这样的老爹。
江山名为社稷本就是以农为重,因此每年的农庙之祭就显得尤为重要,帝后皆为表率出席,天子亲耕撒谷,皇后亲事蚕桑。
为着藉耕礼和亲蚕礼,礼部忙活了好一段时间,萧如一副累得不行的样子。一切春事农桑都依照礼记古法来,事前需要准备的不少,时辰也十分讲究。
萧如景对于那日的藉耕礼这么描述道:“不过那天大家都得跟着难受,为跟着日出率领群臣耕于南郊,陛下他们那天平旦末时便会从宫城出发,去往南郊。”
“阿白,你这未来驸马天子近臣必然是提早做好准备。”萧如景看着不说话的谢白。
“确实如此。”谢白闻言点点头,确实是要提前做好准备。
萧如景说着又问了一句。“你随陛下事农耕,那么殿下她应该要随娘娘她与内外命妇一同往北郊去吧?”
“不,殿下她要留在宫中照顾太子,总归如今大病初愈身边无人照看是行不通的。”谢白答道。
这时两人站在帝京城的烟柳湖边上,此处之景在景中极富盛名,三月初春,两堤春柳最新绿,恰似一片春烟扶摇而上掩映湖光山色,今天天色并不好,一片乌云重重的压到天边,游人并不多。
湖面之上一阵风刮过来,萧如景拢了拢自己的衣袖,瑟缩了身子道:“你喊我出来,赶忙得很,也忘了这倒春寒的时候还反复无偿,比起冬日有过之无不及。这风雨欲来时候更是风大,需得小心才是,总归少了准备还是麻烦。”
“多谢。”与萧如景相处这么多年,这么点暗示的话还是听得明白的,谢白对于萧如景的提示表示了感谢。
谋事在即,加之如今宁澈初入宫中,元嘉如今需得时常陪在身边,无法出宫,这几日宋谦这边都是谢白时不时过去照看着的。宋谦现在身上的伤未好全,但总是闭门在房中总归气闷,于是初苒便在靠着池塘的窗下放了张躺椅。
谢白过去的时候,宋谦正望着窗外出神,十岁的孩子正是贪玩好动的年纪,更何况像是宋谦这等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甚至今后都要困局在这样一隅之间了,要接收起来更是困难。
谢白无一打扰,虽说现在宋谦不至于像初时到別宅这里那样抗拒他,但完全取得信任仍需很长的时间。谢白站了会儿,宋谦意识到有人过来转过头来,看着谢白,眼神之间有些犹豫,似乎在措辞要说的话。宋谦这孩子的性格跟弟弟不一样,宁澈小时候便在別宅孤独的长大,加之体弱,性情文弱乖巧。
宋谦不同他性情别扭许多,被当做储君培养的孩子,很多情绪都是克制不愿意表露出来。此时他似乎想询问谢白些什么,却很是犹豫看着谢白,虽然一时接受不了现状,但内心里头还是割舍不下仍在宫中的母亲和姐姐。
谢白便主动先说了:“殿下,您有什么事想要知道都可以问。”
宋谦看着谢白的眼睛确认了一下,然后开口问道:“你最近很忙,来的时间越来越少少,是为...宫里的事情吗?”
谢白听出来了宋谦话语当中的一顿,他本来是想说元嘉与宁后,但如今终究还是没能过得了自己心里头别扭的那道坎儿,便不再提及她们,只该说宫中。谢白无意隐瞒宋谦,便直言道:“殿下,您上回如此遭人算计,以元嘉殿下与娘娘的性情,岂能就此罢休呢?”
“元嘉殿下与我说,殿下您如今身上所受的,必然让所施害之人十倍奉还给您。”
“阿姐,她.....”宋谦默然垂下脑袋来,目光之中有些动摇,到底还是最为亲近之人,之前为自己所弃而沮丧,如今听闻元嘉讯息心中自然有所动。
宋谦抬头又问面前的谢白道:“此次的事情凶险吗?”
“殿下您在宫中的日子可有一日不凶险的?”谢白反问宋谦。
“谢太府,我可以托付您一件事情?”宋谦问谢白。
“殿下请说。”
“替我保护好他们。”
宋谦所说的他们应是指在宫中的元嘉,宁后甚至包括宁澈都在他说的保护范围之内,谢白看着宋谦眼神坚定,这孩子有情绪归情绪,却依旧是爱恨分明得很。
“殿下您请放心。”谢白应允道。“等此事一结束,元嘉殿下必然会来这儿见你,有许多想问的事情到时您都可以亲自去问。”
听得谢白这么说,宋谦只是垂着脑袋不说话,谢白觉得这是件好事,至少他不再像从前那般决口拒绝见元嘉他们,如今看来态度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当孟春农祭之期越发的接近,谢白心中就越发想要见到元嘉,如今局势并没有适合的见面机会,之间也只能通过宁家的二姑娘通过信笺传递只言片语。
宁池将元嘉的信笺递给了谢白,信笺上边万事具备,无需牵挂,不多说什么,只是让谢白不要牵挂自己这边。谢白看罢信笺之后便将其收了起来,宁池见谢白没有说话就问了一句:“谢公子,有需要给阿言带的吗?”
谢白刚刚看见信笺之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心中其实有些埋怨这么久没有见面,元嘉怎么不多跟他说些。此时宁池问他的时候,心中有千言万语却觉得无法交托给别人,或是写在信笺之上传递的。
“宁姑娘,请帮我向殿下穿一句万事小心,剩余的我回来再亲自与殿下她细说。”谢白与宁池说道。
宁池点点头,似乎想起什么了。“你和阿言倒是相像得很,她这次咬了好一会笔头,写了又觉得不行,折腾了好一阵子,最终就写了几句话,说写不清楚,有些话还是见面说的好。”
“阿言她还让我向公子您传递一句话,那日出发时候请您稍微抬头看看。”
平旦末时出发,但作为臣子需要更早些等着,天光尚未明朗,谢白因为担着这准驸马的名头在队列当中的位置安排得离王驾特别的接近。
谢白坐在马上,忽而想起宁池那天带给他的话,抬头望见宫城高处一盏明亮的宫灯,照亮站在城楼之上一袭水蓝色衣裙的元嘉,深紫色的外披和长发被高处的风吹得飘飞起来。原本无法托付他人,或是书写于信笺之上的话语又重新涌上心头。
站在城楼上边的元嘉无言的看着骑马随着大队出城的谢白,此时看见谢白抬头,元嘉嘴角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渐行渐远城楼之上只余模糊的一抹色彩,谢白默默在心中祈祷今日一切顺利,待他归来时候能够执着元嘉的手把所有的话语好好全部说给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