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巅只给她留了一队侍卫,且是老实听话的,侍卫长名唤张震,此时停下马,隔着帘子对着林皎恭敬道,“郡主,前方道路封锁,不让通行。”
“你去问问为何?”清清冷冷的声音传出。
张震打马上前,问了锁路的官府中人,言说榔城中有一条河流,有的百姓害怕附近的雪山崩塌,所以举家带口的穿冰而过,昨日捞出几具尸体,今日才封路,不再让人靠近。
又问他是否有个书生模样的,还带着个小厮经过,那人顿了半天,才想起来,那两个人来时浑身都是冰碴子,以为是雪山里的熊瞎子呢,后来抖搂片刻,露出本来面目,说是附近的书生,前来观赏冰雕的,他就放了进去。
林皎一听他没事,同张震说,她们返程。
突然,有百姓声音从街上奔跑而来,边还凄厉的喊叫,“大山塌了,快跑,快跑。”
轰隆隆一片黑压压的乌云狂翻而来,雪虐风饕,张开血盆大口,吞咽原本矗立的街道店铺,瞬间淹没,仅仅几息,林皎眼珠迅速收缩,身体颤抖震粟。
岌岌到了她们跟前,一瞬的心惊肉跳后,就是哀嚎惨叫,有些人跑了出来,相反,就会有些人被深埋,还不待林皎反应过来,这些百姓们已经惊慌失措的往官道上继续跑,准备去下个县城。
林皎跳下马车,让侍卫们拦住人,大声说,“各位乡亲们听我说,暂时不会再塌了,我们当务之急是先把还活着的人挖出来,谁知道布局和方位?”
众人站在平地上,有的仅穿着单衣,冻的瑟瑟发抖,张震拿了件毯子给他披上,大着声音喊,“这位是丹阳郡主,你们的家人朋友也一定都在里头,谁知道哪有兵器的铺子?”
持续沉默中,还是没有人站出来,林皎略一想,便释然了,人都是自私的,尤其面临生死。
示意把人放了,又把马车里的粮食和水壶都给了他们,张震指着来时的方向,让去驿站通知一声。
总共就十二个侍卫,虽然个个身强体壮,却难敌四手空拳,封锁的正巧是木板,便都拆解了挖起来,随着面积加大,还是一无所获,林皎有些泄气,筋疲力尽的回头看着一大堆雪中间留着的狭窄通道,这完全就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得有个能大量储存积雪的地方。
对了,结冰的河流。
第40章 第肆拾章
对了, 结冰的河流。
难的是, 没人知道位置,前方张震挖出街道左侧的店铺,搜寻了一圈,没发现有人, 找了附近前后堂屋,皆没什么收获。
时间虚过,店铺已经打开三个, 找到了些工具, 有些房屋压塌的太厉害,还找到几个尸体,被掩埋的时候让雪冻住了口鼻,张震没让林皎看见,直接埋了。
她们分东西两队, 林皎跟着张震刚走进一间铺子, 穿堂的大门倏的承受不住,哗啦砸了下来,随之而来的就是暴雪一压而下,林皎下意识的蜷缩,张震迅速用木板搭在二人背上, 等着安静了,再次站起来开道。
林皎耳朵灵敏,一片白茫茫中,听见有窸窣的挪动声, 拍了拍蛮干的张震,说,“外面有声音,而且像是很多东西。”
张震听不出,“不会是惹了冬眠的熊吧?”
后边的侍卫也随之点头,这种情况不无可能,绝对不会是官兵,或者说,是人,那就只能是动物。
几个侍卫都没怀疑这位郡主是不是瞎说,因为刚才,他们都被吓得破了胆,唯有郡主还冷静让百姓们留下告诉方位,反应迅速且有决断,这同他们上战场厮杀不同,上了战场,全凭个人本事,若是你学艺不精,被敌人斩杀,也算是尽力而为,而面对天灾时,是一种完全不可抗力,它没工夫提前通知你,也不管你有权或是有势,只管都吞了去省事。
张震撬开一个比较狭窄的屋子,几人矮身躲进去,祈求待会儿看不到她们。
声音越来愈大,且有铁器刨挖的钝声,张震奇怪,让林皎躲着别动,他出去看看,很快,便面无表情的回来,对着林皎说,“郡主,刚才那几个乡亲又回来了,正在外头除雪。”
林皎张大嘴错愕了半天,一场虚惊,吸了两口冷气,搓搓手扶着案桌站起来,拍了拍腿腕上的雪,直起腰出门,果真是刚才那几个要跑的人,看着他们熟门熟路的拿东西,又告诉方向,这群人,很是可爱嘛。
临街的商铺中大多都跑了出来,越往后,越难进,“郡主,只能挖个隧道,若是有人叫喊,再往旁边挖,雪还没冻严实,容易埋进去。”
林皎看着大致的方位,“咱们尽量把积雪推倒河中间,这些墙面结实,里头能有活人,若是后头的草房,估计就不成了,先紧着这头。”
顺子一路跟着宋岩,浑身僵硬的进了客栈,直到一大碗飘着油花儿的骨头汤放在他跟前时,才眨巴眼睛,双手托着咕噜咕噜一饮而尽,烫的脾胃肾都揪到一处,怨恨的看了眼依旧风雅但遭了风霜雨打的少爷,“少爷不是看好了那个曾小姐吗,跑什么?她又不能稀罕的来追你。”
宋岩手中没扇子,依旧风流无比的虚空敲着,嘴里发出哒哒声,“佛曰,不可说。”
他明显的是逃避那个奇怪的郡主,实际则是不想回京当官,文官是那么好当的吗,他身份特殊,平原候的亲弟,进了文官圈子,不被扒层皮,也得小手段一个接着一个,他可不想费那脑子去趟浑水。
第二日,正打算去看冰雕,然后启程去江南,顺子非要去布庄买件成衣穿,这可好,被困了吧,多亏的宋岩长手长脚,和掌柜的挡在木门前扛住,才救了几口人,后堂都被压塌了,只有前堂水泥墙结实,抬了布匹把窗户和门支住,掌柜的原先是个小学徒,后来跟着学手艺,娶了师傅的女儿,正值恩爱,用着早饭呢,看见有客来,都起身迎接,他们这小地方,一般都不雇佣什么伙计,只有夫妻二人。
宋岩突然想起林皎那日窗边的话,至少三日,大雪还真就停了,人不可貌相啊。
四个人相对坐,各自思索逃脱办法,唯有顺子眼眶通红,听着他们一言一语的说话,突然站起来掀了桌子,大吼道,“说什么都没用,我们现在就是在等死,不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不会,不会的。”
说罢,蹲下伏地大哭,无比惨痛悲戚。
首先撑不住的就是掌柜的小媳妇,嗡嗡的扑到自己男人怀里哭起来,边还嘟囔着什么,掌柜估计心中也不好受,只是拍着她肩膀,没有开口安慰什么。
宋岩这时站起,声音平缓且镇定,“你们别哭了,三到五日,保证有人会到,我大哥就在不远处的驿站,一旦发现我不在,保证会派人来寻,你们可是跟着我借光了。”
顺子一蹦而起,对,对,笑意伸展,冲着小夫妻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兴奋道,“我家大爷可是平原侯爷,战神一样顶天立地的人物,保证能救我们。”
宋岩听着他激昂慷慨的夸奖陈词,心中酸涩,陪在他身边最久的就是他,虽然话多,却能吃苦,记得小时候挑中他伺候的时候,还是个豆芽菜,面黄肌瘦的,这些年随着他东奔西闯,渐渐有些男子气概,这一遭,恐怕就得永久的陪着他了。
掌柜也知道如今情况凶恶,只能先安抚住怀中的娇妻,温声重复,却带着微不可察的颤音。
几人安定了,也没心思吃饭,因着看不清天色,也不知道过去多少个时辰了,只有宋岩时不时的说上个时间,让他们躁动的心又安定下来,估计是入夜了,雪能冻住,让掌柜找了几把铁锹,“若是有人来,也得挖出条隧道,你知道大街的方向吗,我们朝那个方向挖。”
让他们带上必需用品,跟在后头走,天气寒冷,冻的牙齿直哆嗦,小娘子有些受不住,拽着他衣袖祈求说着,“我们就在家里等着不行吗,这样下去,不是饿死,也会冻死的。”
掌柜的还没说话,宋岩先从前头塞过来一个小匕首,“小娘子莫怕,只要再走一会儿,就会遇到人的,你拿着这个帮着除雪,干点活不会冷。”
的确,掌柜和顺子皆是热的冒汗,而且心里的惊慌少了不少,也不揭穿他,哪会有人来呢,明显的来送死。
走了许久,宋岩感觉胳膊已经彻底麻木,靴子里灌满了雪,眉毛上也结了冰,尤其是看着掌柜用红肿化脓的四肢,在冰天雪地里爬行,后背上驮着已经晕倒的小娘子。
他眸子里渐渐显出绝望之色,停下身子,在不到一人高的隧道里是直不起身子的,弯曲着歇息,他想,不如就这样吧,也许命中该是有此一劫,难逃生死。
泄气的宋岩正进行着思想斗争的时候,他身侧突然出现一股巨力,将他踢了出去。
“郡主,这还有活的人,里头还有动静。”周围闹闹哄哄的,有人喜极而泣,冲着远方叫喊。
宋岩在短暂的晕厥后,定睛看到的,是露在外头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如夜空的星子,浩瀚无垠,这是,是,林皎。
捂得严实的林皎看着他清醒,扯下棉帽子,露出素颜,狐皮手套在他眼前一晃,问道,“宋岩?”
半天没等到回答,林皎转身投入到拯救小夫妻的行动中,依旧是冰雪的隧道,依旧是呼呼的寒风,依旧是没有日夜,没有时间的地方,宋岩却觉得温暖至极,熨烫舒贴。
由于粮食紧缺,前方大多又是茅草屋,林皎决定撤退,一众人很有秩序,先是老幼妇女,最后是壮丁男人,
随后的几天,宋岩再没见过林皎,只是听说了她的丰功伟绩,总共历经十一天,共救出三百零四位百姓,其中只有二十几人受伤,而且大部分的积雪已经运到冰面上,街道两侧恢复了十间房屋,可供这些人居住生活,等候重建。
宋巅是在一个月后才回到驿站,风尘仆仆,还带着大队人马,卸了些物资,即将出发赶往下个县城,趁机抽出一点空,抱着林皎不松手,鼻子东闻闻西嗅嗅的,亲了又亲,吻了又吻,大手也没个规矩,挨了叱反而更加放肆,强壮的身躯将她压到墙上,两两相抵,磨蹭挺动,半晌后,才松了她,没说一句话,急匆匆下楼上了马车。
林皎真是没想过他能这么不要脸,气的胸脯起伏,房门吱嘎又响,她以为还是宋巅,随手拿起桌上的茶壶朝着那头扔过去,破碎声伴着一声惊呼。
“在下似乎没惹到郡主吧?”
宋岩眼底带笑,唇色淡淡,看样子还没好全。
林皎颇有些窘迫,朝前走了几步道歉,“对不起,我没看到是你。”
那你以为是谁,话到嘴边,见她要走过来,连忙伸手拦住,虚搂着推她回去,喊了顺子让他进来收拾。
顺子觉得之前真是瞎了眼,郡主这么好的人,怎么就不能喜欢呢,只是,少爷啊,你面临的对手太强大,并且,人家明显比你早到啊,替你悲哀。
“大哥呢,怎没见着?”宋岩坐下熟练的给她倒了杯茶。
林皎一提他就气的鼓鼓的,郁郁道,“走了,一句话也没说。”
宋岩虽然不精通男女之事,但还是懂的,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一句话也没说,做了什么不言而喻,而且,她面上的一片芙蓉色也难以遮盖。
他长袖袍下的手指微微合拢,又松开,情到浓处,人之常情,可是,落到林皎身上,就是污玷和耻辱。
第41章 肆拾壹章
曾秧见宋岩脚步不停, 又要往丹阳郡主屋里迈, 连忙拉住,压低声音劝道,“你我即将同朝为官,我可不希望你犯糊涂。”
宋岩不觉自己行为不端, 他这挚友就喜欢多想,码出一场大戏出来,他还是解释清楚为好, “郡主救我一命, 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那我便不拦着你,到时候出了什么龌鹾说词,你别怪我没提醒你。”
曾秧本就在救他一事上理亏, 此时说什么也是亡羊补牢, 无济于事,索性随他去吧。
宋岩听见龌鹾二字就冷下眸子,垂在一侧的手掌紧握,质声道,“你说什么?”
曾秧往日也与他随意玩笑, 见着情绪不对,更加觉得自己说中了他的痛处,暗骂了声娘,宋岩表面上虽也风流, 却很有度,事事规矩有礼,从不沾染情爱,哪怕对着绝色美人,亦无逾矩,怎的如今面对个小家碧玉,就动了凡心呢,只是因为救了他一命?亦或许是,他钟爱与自己亲大哥互相争夺,所带来的快感?
不会,他不是这种人,只能说是那个无名郡主跟了老大,还来跟老二暧昧,不知羞耻。
“宋岩,你那日是看见了的,侯爷与郡主在楼梯处…”
还不待他话音落下,迎面一记重拳击在他鼻梁处,耳边是他凉薄的声音,“曾秧,不许说她。”
“你个竖子,我是为了你好,你那大哥那么稀罕她,你若是动了,能有好果子吃吗?”
忍不住爆粗口,他上过的女人比他见过的都多,没点心计手段能让个侯爷对她死心塌地,别提她是什么郡主不郡主的,京城里那就是个渣,什么用都不起,而平原侯呢,他在永昌自立称王都行,圣上都素手无策,唯一牵制他的就是郑国公,宋岩你只是个小虾米,还是趁早死了心,好好当官得了。
以为说动他了,继续道,“这位可不是个善茬,要不然,能耍的你们兄弟俩跟遛猴似的,妥妥的心机叵测…”
嘴里跑了马,刹也刹不住,林皎手一挥,张震上前,出手快且准,转眼间,人已经噗通掉到一楼,晕死过去。
宋岩明明比林皎高出一头,却难得的温顺如猫,眼底浮出细碎的柔温,暖人心脾。
“郡主在我眼中,最为纯白洁净,不必在意他人所言。”
林皎突然就红了脸,她从来没被人这般夸过,尤其还是个款款深情的英俊公子哥儿,后退一步避开,她是听着争吵声才出来,没想到见着这一幕,被人抹黑了,心里自然难受,但是,总归有人是相信她的,那就行。
“我回了,你快下去看看他吧。”
看着她转身急促的奔回屋子,宋岩双手合掌轻拍,他似乎发现了件,好玩的事儿。
日子如水,平淡中带着各滋各味。那之后,宋岩还是经常去找林皎探讨道学,只是每次都会多个人,就是烦人的曾秧,他起了较真的劲,过后当着大家的面,向林皎赔不是,又是作揖又是沏茶的,有时候曾悦也来,带着精致的糕点和蜜饯,都不知道她是打哪弄到的。
外面的灾情似乎已经控制,驿站也能通报消息,曾家兄妹因着上京为家中祖母过寿,着急赶路,决定先行一步。
前来送行的宋岩,披着狐裘站在雪地中,眉目平和,少了以往的狂放不羁,曾秧不知是好是坏,但,终究是多年的好友,走近锤了他胸口一拳,笑骂道,“你啊,就是犟种,我看那郡主不是个善茬,你若是真喜欢,就弄了人一度春风,之后就忘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