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池之中,乔治娜一如既往的微笑似乎尤其动人。
她穿着一件纯白色的晚礼服,装饰着浅金色的缎带蝴蝶结和栩栩如生的一簇簇金色玫瑰,令她看上去非常漂亮并且闪闪发光,与时下的流行不同的是,礼服的袖子是纱制的,温顺地垂落在她白皙的手臂上,展现出一段优美的肩颈线条,腰身也并没有收得十分紧,就连裙摆的体积也不是那种饱满的质感,而是更加飘逸且便于活动。
那金色如同月光般的长发只在脑后盘成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没有多余的人造假发也没有繁琐的花卉、羽毛、梳子、镶嵌珠宝的龟甲以及瑞士发簪,然而出现在她的身上,却着实非常文雅,叫人目不转睛。
可以想象,在今晚过后,这一身从头到脚,都将会成为最时兴的装扮。
歇洛克自然也在起舞的间隙,称赞了乔治娜今晚的风姿,但后者只是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地收下了这份诚挚的赞美,然后道:“福尔摩斯先生,你在北美过得还算愉快吗?我以为,你至少会写信给我的。”
是的,歇洛克这一去小半年,是真真正正地没有捎来只字片语,而迈克洛夫特仿佛有着某种坚持,在乔治娜并没有主动问起的情况下,从来不将前者的消息泄露一丝一毫。
幸运的是,监察厅虽不如陆军部的军情处覆盖国外的渠道,但手头的消息却已十分灵通,屡破奇案的咨询侦探的最新进展,当然也被他们搜集了,几乎是军部那边刚刚得到消息,监察厅也就将专门的小条子送到了女王的手边。
歇洛克也笑了,他无法告诉乔治娜,自己那时候正是心无旁骛地考虑着理智与情感如何相处的问题,更一点儿也不敢与她取得联络,于是只说:“我没法儿真正写信给您,但请您务必相信,您从未离开过我的思绪。”
事实上,即使在那桩于报告中看上去就已经十分紧张的蒙特利尔之光案的短暂休憩之时,每一个夜晚的降临都会让歇洛克更加思念那位远在彼岸的少女。
或许理智与情感总有冲突的那一面,又或许她今生注定会驻守在天父的神坛之上,永远都不能如朱丽叶般在月光下缓缓向着他走来,可他却无法抗拒、更不愿抗拒,这种奇妙的、美妙的、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情愿在月色溶溶中守候面前这个女孩,偶尔想起那晚静谧的月光以及她趴在窗口朝自己轻轻微笑的一幕,这样的美好已胜过千言万语。
两抹绯红悄悄爬上乔治娜光洁的脸颊,像是翩翩起舞后的健康红晕,又仿佛在歇洛克近乎直白的目光之下,不可避免的某种情绪。
但乔治娜本就不是普通的年轻姑娘,那极为动人的颜色只不过在她脸上停留不超过三秒,落落大方的笑容就盖过了它。
“嗯,我相信。”乔治娜说,“我一直相信你,福尔摩斯先生。”
第86章
“那么, 请一定要相信我, 我亲爱的女王陛下,我发誓再也不会有任何人会使你处于那种危险之中。”
——因为在那些阴谋诡计展开之前, 他会将它们统统找出来、然后悉数摧毁!
想到了这里, 歇洛克不由得感叹幸好自己的兄长正是传说中的“大英政府”,这一点实在是为他的誓言提供了太多的便利和保障, 让他少见地为迈克洛夫特的发际线认真祈祷了两秒钟。
歇洛克微笑着说:“我个人原本是希望邀请您参观一下我的新居, 以及见一见我的一位好朋友,但目前看来您接下去将会非常忙碌,在关于圣殿骑士的后续处理上, 因此, 我诚挚地邀请您,或许您愿意在两周之后过来贝克街吃一顿晚餐。”
想到贝克街那位传说中的福尔摩斯助手、应该会相当有趣的约翰.华生医生, 乔治娜也不由地笑了起来。
她没有任何犹豫, 答道:“乐意之至。”稍微停顿了一下, 正在翩然起舞的女王陛下笑得更深了一些,“如果你愿意,你完全可以像之前那样称呼我,福尔摩斯先生。”
“之前那样?”歇洛克勾着唇角,错开一个步子, “您是指‘我亲爱的女王陛下’,还是说, 最早的那个‘林恩小姐’?”
“随你的便,先生。”乔治娜挑眉说。
歇洛克发出一声极轻但十分畅快的呵笑, 一边跳完了最后的舞步,一边道:“我更愿意称呼你是‘乔治娜’,只是‘乔治娜’。”
“如你所愿,我亲爱的‘歇洛克’。”做为交换,乔治娜叫了他的名字。
然而事实上,对于当下的未婚男女来说,这样做其实是十分不符合礼仪的,不过在这种时候,没有人会去考虑那种煞风景的古板问题,要是认真追究起来的话,乔治娜从头到脚几乎没有哪里是能够让那些宫廷的礼仪专家满意的。
可是那又如何?
她既然承担了王冠的责任,就理应享有做为女王藐视教条、超乎平常的权利,因为当她成为大英的君主开始,这个社会用来约束女性、使她们柔顺并扼杀其思想的种种礼法,对于她而言没有任何效用。
她首先必须是“王”,然后才是一名女人。
乔治娜也曾想过,如果时光倒流回到最初,她会不会依然选择不择手段地夺取王位,即使要牺牲对于许多普通人轻而易举的简单快乐,但她发现无论重来多少次,她都不会放弃那个微小的机会。
虽然王座之上,高处不胜寒,可小市民、小贵族的日子又真的有想象中那么自由吗?别忘了,这可是一个某位贵族由于你家房子挡了他窗外的风景,就可以合法暴力强拆的年代!
再者,做为女王也并不缺乏乐趣。
不提那独一无二的高贵身份,单是平衡国内两党关系、或拉拢或孤立各种国外势力、从而达到自己想要的利益,比起数据库最为庞大的策略游戏还要令人着迷。
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更何况,做为一名骨子里头的彻彻底底的炎黄子孙,说她天真也好,愚蠢也罢,她仍然试图从一场即将到来的灾难开始之前,将那片土地提前解救出来。
也只有成为世界上最强盛的国家之一,正蓬勃发展的大英帝国的主人,她才有可能把空想变成现实。
而且,数百年后一位有着黑人血统并离过婚的美国平民姑娘都能成为英国的王妃,为什么她做为这个国家的君主,不能提早让王室的平民化来临呢?
乔治三世可以为约束他的兄弟们颁布《王室婚姻法》,那么乔治娜女王为什么不可以?
欧洲大陆,或者说,德国的那一片地方,还是太多所谓皇族了。
如果实在解决不了问题,是不是可以直接解决那些制造问题的人呢?
接下来的第二支舞,乔治娜没有意外,是与她的堂兄乔治亲王跳的。
这位亲王殿下也不过才从北美地区返回国内,参加乔治娜的加冕典礼活动,而在获悉乔治娜在巡游即将结束时,遭到了此前几户被打压彻底的圣殿骑士的袭击,这位原本负责过国外情报部门的亲王殿下,当即感到自己大难临头了。
因为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万一女王陛下发生什么意外,他的父亲剑桥公爵阿道弗斯亲王,就将以王位第一继承人的身份,成为统治帝国的新王。
这即是说,剑桥公爵是这场刺杀中,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乔治亲王顿觉头皮发麻。
事实上,自从新任女王将他调离原本的王室情报部门后,他就清楚自己已经失去了对方的信任。
当然,女王陛下之所以会这样做,也是情理之中的选择,毕竟没有任何君主能够真正信任另一个潜在的对手,即使乔治亲王曾多次表达对于王位的不在意,但站在乔治娜的角度,她绝不可能将那么重要的部门交给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统治的人。
毫无意外,在变相地将乔治亲王“流放”北美之后,乔治娜就将原本的情报部门合并入了现在直属于女王陛下本人的监察厅,虽然直接使得这个组织由暗转明,却也大大加强了君主手中的权力。
如果不是在白金汉宫大门前发生的变化,乔治亲王认为自己或许还能混几年的闲职,然后熬到他的父亲大人去见了上帝,便能安安份份地开启乡下庄园的养老生活了。
从这点看,他实在是没有多少雄心壮志,这也是剑桥公爵阁下最为无可奈何、并且不在奢望王位的根本原因——谁让乔治亲王是剑桥公爵夫妇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呢?
于是在这一支舞的闲聊中,乔治亲王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自己在剧院遇上了一位令他怦然心动的女性,这也是他人生之中首次萌生出了结婚的冲动,只不过根据《王室婚姻法》,除了相当于自动放弃继承权之外,他还必须取得君主的同意,因此这位殿下才向特意乔治娜说起了此事。
果然,就如同乔治亲王预料的那样,女王陛下不过是象征性地惊讶了一下,就欣然对于他所选择的自由恋爱的结婚对象,表示了由衷的祝福。
皆大欢喜了,不是么?
乔治亲王追逐他所向往的爱情和家庭生活,而乔治娜女王也总算可以稍稍释放一些信任。
一曲终了。
乔治娜离开了舞池,从专门的侍者手中拿了一杯潘趣酒稍作休息,却没有立刻喝下,而是轻轻地晃动着酒杯,看向继续起舞的仿佛不知道疲惫的男男女女。
她暂时没法儿离开今晚的舞会,也没法儿继续同歇洛克跳舞,因为这两个选项不仅太过打眼,也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幸乔治亲王实在是一个了不起的社交达人,不一会儿就向初入这个圈子的歇洛克接受了一些值得一交的人。
显而易见,他们之间的眼神是无法骗人的,至少一支舞跳完,原本对着陌生青年抱以轻视的人们,完全刷新了对于他的看法、也改变了对于他的态度。
可是这个世界上总是存在缺憾的,正当乔治娜觉得今晚的舞会也不算太过无趣时,在这种场合几乎毫无存在感的迈克洛夫特悄悄站到了她的身后。
“陛下。”迈克洛夫特轻声唤道。
“哦,是你呀,我的秘书阁下,你今晚还是不准备邀请任何一位女士跳舞吗?”乔治娜望着不远处聚在一起跳舞的弗雷德里克与德.蓬丰夫人——或许应该称呼她为欧也妮.葛朗台女士,更为恰当一些——在乔治娜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这两位在伦敦城里不同领域的领军人物竟然渐渐地变成了不错的朋友,可能未来还有别的发展。
迈克洛夫特顿了顿,斟酌着说:“包括威灵顿公爵、墨尔本勋爵和罗伯特.皮尔爵士在内的几人,今晚都旁敲侧击地向我问起,您近期是否会有结婚的意愿。我个人认为,这显然是之前我和我的下属没有能够将白金汉宫外的消息彻底封锁,以至于他们不得不考虑起了大英王权的稳固——我必须提醒您的是,王室已经再也经不起一位新君了,至少在短时间内。”
乔治娜反问:“我假设你如此委婉地向我说了这么一大堆,我的爱卿,不过是由于你希望提醒我,我又该早点结婚然后为英国诞下继承人了?”
“可以这么理解。”迈克洛夫特说,无论是于公于私,他从没有放弃过劝说乔治娜成家的意图,而女王也确实需要一名继承人。
乔治娜摇了摇头,故作惋惜道:“那真是太令人遗憾了,因为我已经决定效仿先祖伊丽莎白女王,嫁给英格兰了。”
她摆了摆手,不再希望听到有关于这个话题的任何内容,转而问:“事情查得如何了?”
第87章
谈到了这件当着巡游时的无数伦敦市民, 以及皇家近卫军为此次巡游布下的重重兵力, 而胆大妄为到无所顾忌的刺杀活动,迈克洛夫特的脸色顿时难以避免地阴沉了下来。
事实上, 对于他这样习惯于将每一件事完全掌控的人来说, 这种情况失去控制的感觉总是极为不美妙的,尤其是在新女王巡游如此重大的活动中, 他竟然还让人混进了近卫军——还是一个特征不算隐蔽的哥萨克人!
看在上帝的份上, 这一届的近卫怕是只能充当摆设了吧!
这真是……让人无法忍受。
白金汉宫的大门关闭之后,迈克洛夫特的下属们立即行动了起来,而直到女王陛下清醒过来、又花了些时间梳洗, 基本的调查结果已经被呈给了他:不列颠圣殿骑士的全力反扑, 再加上一些来自境外的、专门以刺杀为生的游兵散勇,便构成了杀手的名单。
如果可以, 任何一方势力都不愿对于国家名义上的君主下这样的死手, 而圣殿骑士却不管不顾地做下了这桩大案。
一方面, 乔治娜女王上位的种种改革和新政显然大大触犯到了他们的利益,足以迫使他们铤而走险;另一方面,这也说明了不列颠圣殿骑士的名册上还有那么一部分看不清形势、却又傲慢自大的蠢材,才能让他们内部通过这样荒谬的计划。
但不得不说的是,虽然整个计划十分粗暴, 但这场刺杀所选择的时机,以及那名近卫军中的不起眼的士兵, 确实安排得十分巧妙,巡游的终点白金汉宫的大门口, 可以说是女王陛下最放松也最无法自保的位置了,沉重的黄金马车、华服美饰都是最有利的桎梏,而在他们自认为解决一场刺杀之后,那把暗处的刀子才悄无声息地接近了自己的目标。
感谢上帝,圣殿骑士总喜欢用那些哥萨克人。
也正是由于其明显的体征和女王陛下敏锐的感官,这才在所有人暂时松懈和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让乔治娜得以侥幸逃过了一劫。
想到了这里,迈克洛夫特说道:“如您所见,圣殿骑士动用了他们在军部的力量,将这一个杀手锏有预谋地安排进了我们的普通军队,做为一名显而易见带着他国血统的士兵,又在今日伦敦城里最繁忙的时候,理所当然地被紧急抽调负责巡游的街道护卫工作。”
乔治娜语气冷然:“给我那个人的名字,我保证会尽快安排他下到地狱里去!”
迈克洛夫特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回答说:“那恐怕您无法如愿了,因为那人已经先走一步了,搭上通往那儿的快车。”早在第一时间,他的人就查到了对方的所在,然而当他们抵达时,目标人物刚好饮弹自尽,“但也不是毫无线索的,因为这位无关紧要的军部官员,曾经在滑铁卢战役时效力于科顿将军麾下,而这位将军一直以来都被怀疑是圣殿骑士的重要人物,您之前更是否决了对于派他前往埃及的提议,改派了其他人顶替了他的职位。”
“科顿将军?我似乎想起了这样一个人,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应该与巴麦尊勋爵一样离开权力中心有那么一段时间了吧。”乔治娜将唇线抿成了一条不悦的直线,继而冷笑了一声,“呵,圣殿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