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洛夫特对于这样的结果还算满意。
因为迄今为止,他总算感觉到身上的担子稍微轻松了那么一两分,在罗伯特.皮尔爵士加入为女王陛下服务之后。
他们亲爱的陛下虽然足够英明睿智,但大多数时候,她只会给予她的下属指明一个方向,而不是事事亲为,所以遇上一个兢兢业业的人民公仆做为她的首相,实在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
唔,迈克洛夫特是绝不会承认,这一点其实是与他自己十分相似的。
“我假设,”在结束了今日的公事之后,迈克洛夫特看了看怀表,对乔治娜说:“您今晚与人有约。”
乔治娜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朝他略一挑眉,答道:“相信我,你是不会想要知道具体内容的,我亲爱的秘书阁下。”
迈克洛夫特不动声色,连眉梢的弧度也没有改变哪怕一分。
他只是一如既往地躬身行礼,然后说:“那么,祝愿您今晚过得愉快、并且顺利,陛下。”
“感谢你。”了解到他冷淡话语中的那一丝关切,乔治娜笑着点头致意。
在上一次的刺杀事件发生之后,她身边的安保等级被提升至最高,所幸今晚她的目的地是迈克洛夫特精心筛查过后的贝克街、相当于是“大英政府”的另一个势力范围,因此倒是没有前呼后拥地出行,只是带上了王室暗地里蓄养的护卫,乔装过后低调出行。
不得不说的是,在现任女王陛下不留余力的亲身示范之下,至少在大英国内的女士们对于紧身胸衣的热爱远远不如海峡对岸的法兰西,那种以肺结核为贵族病、以苍白纤弱为美的矫揉造作的病态审美也得到了影响,摄政时代的新古典主义女装又有了回归的趋势,大大有利了当下女性的健康。
所以当穿着简约的白色棉制长裙和墨绿色的外套,以一顶同色系的小礼帽上的面纱遮住大半张脸的乔治娜,扣响了伦敦贝克街221号B的门扉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除了对街的烘焙店中,似乎有人不经意地张望了一下。
在屋子里心不在焉地翻阅《泰晤士报》的约翰.华生医生,几乎是从沙发上瞬间弹跳起来的。
“我敢说,这一定是我们的客人到了。”看上去相当雀跃的约翰说,他的视线注视着他的那位室友,依然冷静并且从容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你为什么不去下楼迎接你的朋友呢,福尔摩斯?要知道对待女士,必须得无微不至才能有幸获取对方的芳心。”
歇洛克一边系着领结,一边轻笑了一笑,说:“如你所见,亲爱的医生,我现在紧张到有点忙不过来。所以,我以为你或许很愿意帮我一个小忙,那就是准备去打开我们的门,不要让那位女士久等了——啊,看来她到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属于乔治娜的,轻盈而又富有韵律的脚步声也接近了。
第91章
“噢, 福尔摩斯, 为什么我总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呢?”约翰问。
他透过起居室那扇半开的的门,看到歇洛克向他的方向露出一个令人欣喜的微笑, 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动着智慧而狡黠的光彩, 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约翰嘟囔了一句,但还是把那份《泰晤士报》规规矩矩地折叠好, 顺手放在了壁炉上方, 又梗着脖子挺了挺他那件黑色上衣的领子,这才换上了他自认为最和善可亲的笑容,去迎接那位显然对于他的室友十分特殊的娇客。
他握着门把用力一拧, 开门之后只见到门外站着一位非常文雅并且迷人的年轻小姐, 即使她的大半张脸隐藏在面纱的阴影当中,但她那窈窕修长的身形与挺拔优雅的身姿, 都让人甫一见面就对其产生了好感, 更别提她唇边带着的十分真诚的微笑了。
“我想你一定就是约翰.华生医生了。”她笑着说。
这位女士双手撑在手杖上, 姿态令人感觉既从容又放松,这同样的姿势是约翰在住进贝克街221b后不久,就在那位自称在大英政府中“忝居末职”的另一位福尔摩斯先生身上看到过,可相差无几的习惯性动作,后者却给人以若有似无的压迫感, 令人戒备而又紧张。
“啊,我是。”约翰被那堪称灿烂的笑容晃了晃眼, 连忙让开位置,侧身向后虚引道:“感谢您的到来, 女士,这令寒舍蓬荜生辉。”
乔治娜上扬的唇角显得更加愉悦,进了门之后道:“你好,医生,见到你很高兴。”
她并没有介绍自己的姓名,而是向约翰伸出了右手。
“我也……非常高兴?”约翰盯着那支戴着白色丝质手套的手,它在他面前微微垂下,令他拿不准是该行一个吻手礼还是握手礼,所以他愣了愣,下意识去寻找无所不能的咨询侦探的身影,却没有预料到自己一转过头去,正对上了福尔摩斯那双看上去十足无辜并且清澈的绿眼睛。
哦老天,不知道什么时候,福尔摩斯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
而在约翰有些手足无措的视线看过来之后,距离前者不过一臂之遥的歇洛克还略感遗憾地眨了眨眼,然后才开腔慢悠悠地说:“陛下,您这样慷慨,可是会让我们亲爱的医生受宠若惊的呢。”
歇洛克说着便将他那带着一点显而易见的戏谑和调侃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室友,一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毫无心理准备的医生猛地一下瞪大了眼,嘴巴张成了一个夸张的O字形,那一瞬也不敢眨的眼睛活生生像是卡了壳那样一点一点地转向了歇洛克,用一种混合着巨大震惊和难以置信、还有一丝微妙的复杂眼神,求助般地注视着后者。
就在约翰的这种眼神之下,歇洛克好以整暇地冲他挑了挑唇角,并轻轻点了点头,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显而易见的恶作剧成功之后的笑意。
福尔摩斯总是正确的。
“陛、陛下……?”约翰又以同样的僵硬姿势转向面前笑盈盈的年轻女士,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对方面上的这抹笑容,几乎与福尔摩斯如出一撤。
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只是在约翰的脑海中闪过了一瞬间,因为此时此刻他的全副精神都被歇洛克轻描淡写地说出的真相给占据了,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大概满脑子都是: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
就在这种全程梦游的状态中,完全懵了圈的约翰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向女王陛下行了一个哪里都是错漏的吻手礼,似乎还没有能够当即回过神。
在约翰身侧,歇洛克抿着薄唇笑得十分愉快,他越过约翰接过了冲自己轻笑的乔治娜所脱下的手杖、小礼帽、以及外套,服务得尤其细致妥帖,然后两个人交换了一个默契十足的眼神。
‘满足了么,我的大侦探?’乔治娜无声地挑了挑眉。
‘啊,差不多了。’歇洛克回以绝对真诚的微笑。
他们两人短暂的眼神交汇之后,一旁的约翰也总算回过了神。
这位医生看上去温和又善良的面孔不由地带上了窘迫的微红,甚至在额前还冒出了少许细汗,但他还是在第一时间重新问候道:“夜安,陛下。我真没能够想象得到,您竟然会是福尔摩斯先生口中的那位朋友和我们今晚的客人,我不得不恳请您原谅我之前的失礼,因为您的到来实在令人无比荣幸。”
虽然约翰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镇定一些,但在这种情况下,突然见到大英帝国的这位女王陛下,还是让他感到了难以形容的紧张和激动。
他小心翼翼地不敢直视女王陛下的面容,却又忍不住好奇心,正想把这位摘下面纱之后意外年轻且温和的美貌少女,与坐在黄金马车中的一国之君联系到一起,可无论他怎么看,都暂时没有能够感受到巡游时的那种属于君主的威严和神圣,更别提那种感染人心的狂热了。
她看上去像是一个身份有些高贵、但绝不傲慢的贵族少女,很善良,也很友好。
不过老实说,这位陛下的容貌的确衬得上那些桂冠诗人们在诗作中对于她的描绘,他们很爱形容她是天父的宠儿、是上帝派来人间的天使,而当她微微弯起那双湛蓝色的明眸,就这样向他望过来的时候,他可以发誓,那些诗人其实并没有夸张。
乔治娜含笑说:“我必须得告诉你,你比我想象当中还要好相处,如果可以,请允许我称呼你的姓名吧,华生,而且你和歇洛克是那么好的朋友,当然也就是我的朋友。”
歇洛克?
注意到这个称呼,约翰刚刚消退一点儿的震惊又不可避免地浮现在他那张总是藏不住心事的脸上,这使得他连忙低下头,尚带一些拘谨地道:“这是我的荣幸,女王陛下。”
显而易见,这位医生暂时没有能够完全摆脱身份上的巨大差距所带来的拘束感,因此在歇洛克察觉到这一点之后,就请约翰下楼去询问一下房东安德森太太是否准备好了招待客人的红茶,如果有的话,或许他们可以稍微享受一会儿悠闲的品茶时光,在晚餐之前。
约翰大大松了一口气,不过他还是记得向乔治娜致意过后方才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间屋子,还在门口时打了个踉跄,而他下楼的脚步声也显得格外仓促,昭示着内心的不平静。
歇洛克忍俊不禁。
乔治娜道:“看来你们之间的关系很融洽。”
说句公道话,如果是做为同居室友的话,需要在沉醉于咨询侦探先生的人格魅力的同时,忍受他的一千种怪癖和八百种坏毛病,听起来并不是一件容易实现或者轻松做到的事情,尤其是没有案子和工作的时候,他那令人难以捉摸的烦躁情绪也会跑出来作祟,恐怕大多数人都会在他演奏起优美的小提琴曲之前,就被他时不时用枪朝墙上射击,或是时不时堪称戏剧化的恶作剧,给提前一步吓跑了。
更别提他还热衷于常人无法理解的某些科学研究,以及他那些让人极其容易产生挫败情绪的逻辑推理了。
——大多数人,都不会期待同一个能将自己轻易看穿的人相处。
这其实也从另一种角度证明了,歇洛克的室友,这位约翰.华生医生,不仅仅是一位充满好奇心和热爱科学的学者,更是一位十分正直并且善良的绅士,以至于在歇洛克用各种方式自觉或不自觉地赶跑了之前那些室友之后,总算有人得到了接受“大英政府”检阅的机会,虽说后者一丁点儿都让人无法感到幸运或是荣幸。
歇洛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撩上衣的衣摆,将双手插在口袋里,来回踱了几步。
“有时候,我必须得承认,情感是一种非常奇妙的存在。”他说着看向乔治娜,眼神很明亮,“无论是友情,还是其它什么,它们总有让理智难以抗拒的理由。”
乔治娜笑了起来,“我还以为在世界第一咨询侦探的世界里,任何情感都应该与真实冷静的推理背道而驰呢。”
“曾经是。”歇洛克也笑了,“我承认,我曾经一度是这样认为的,可是在不久之前,我发现自己一直以来考虑的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因为人类本身就是一种感官动物,从我们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一时刻开始,世界向我们展现的一切都在影响着我们的判断,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情感。”
“所以?”
“所以,我纠正了那个‘背道而驰论’,我依然确信情感会干扰理智,也会阻碍思维的正常推理,但有时候它也会有一些令人惊喜的积极作用,就好比——”他停顿了一秒,低下头笑了笑,又抬起头注视着面前的乔治娜,“我想我的内心永远无法割舍对于你的情意,亲爱的乔治娜,而它也确实一度影响到我的思维。”
乔治娜笑得更甜蜜了一些,她抿着那双红唇,蓝眼睛里像是藏着亮晶晶的小星星,忽闪忽闪的。
她柔声道:“但愿它没有困扰到你,但事实上,我很高兴它困扰到了你,亲爱的歇洛克。”
第92章
灯光温暖, 属于少女而不是女王的那张恬美面孔, 在这样柔和又动人的光线中,显出了不可思议的迷人, 如同一幅定格了时光的静谧油画, 将此刻的回忆永久地镌刻在了心中。
一缕六月的晚风轻轻拂过乳白色的窗纱,带来初夏傍晚时分的几丝凉爽, 也调皮地拨动了乔治娜鬓边的碎发, 让歇洛克鬼使神差却又自然而然地伸出了手,为她,将它们轻柔地捋顺。
他十分克制地没有去触碰面前这少女如花瓣般绽放的娇嫩肌肤, 但残留在他指间的属于烟草的气味, 仿佛与对方身上似有若无的幽香交缠在一起,缱绻成了一种令人沉迷的浪漫气息, 悄无声息地侵入了心口最深处。
歇洛克不禁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可连他自己那天才的大脑, 也没有能够当即想出这声叹息的由来,不过很快地,一抹浅笑浮现在他那张英俊的脸上,冲淡了这声叹息所带来的似有若无的忧郁。
“而现在,我想它是我解开那些潜藏着令人恐惧的邪恶秘密的动力之一, 因为我这一生的追求除了不要让自己在平庸中虚度光阴之外,又因此多了一项非常重要且必须要去完成的事情, 那就是让那些藏污纳垢的罪恶在属于你的世界里绝迹。”
或许,这是第一次, 他没有去刻意用自己的意志去抑制哪怕一丝一毫、这份不知何时萌生的感情,而与他所想象到的一样,这种感觉轻快且充实得令人无法再次抗拒。
他说得柔情四溢,低头注视着乔治娜的目光之中蓄满了没有任何遮掩的情意,这使得后者那总是竖起防备的心墙顷刻间坍塌殆尽,一颗看似坚硬实则柔软的心,像是被放进了冒着甜香的热巧克力中浸泡着,四肢百骸都浸染了甜蜜的气息。
乔治娜微微仰起脸,那张本就出色的面孔仿佛发着光,更加美不胜收。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唇角却不可抑制地上扬,那双璀璨如星辰的眼睛弯弯的,俏生生地望了过来,落落大方地问:“我是否可以认为,你是在对我宣誓?”
“是的,我的女王。”歇洛克近似虔诚地捧起乔治娜的右手,在她手背之上烙下一吻,而他迷人至极的绿眼睛一瞬不眨地注视着乔治娜,仍说道:“我把我的整个灵魂,连同我这颗心交给您,只要您还愿意偶尔聆听它为您而跳动的声音,我就很满足了。”
没有一丝迟疑,更不可思议的是,想象起来似乎也不痛苦。
他无法奢求大英女王的陪伴甚至婚姻,尽管他原本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名叫“乔治娜”的女人,然而女王的身份是她终其一生无法割舍的部分,就如同他对于逻辑推理的热爱那样,他们都执着于自己所拥有的事业和梦想,而那也正是他们之所以能够保持坚定且不被打倒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