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她入宫为妃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见到这个表哥,以至于她都快忘记他的时候,他出现在了父亲被斩首的宫门口。
她身居宫门高墙内,对很多事情都不了解,连王泽安什么时候开始为现在的瑞王,后来的新帝杨卓效力的她都不知道。
但那一切实际上都跟她没有多大的关系。
赵家落败,穷极一切都无力回天的时候,王泽安曾找过自己,他说,如果她愿意,他想带她走。
当时赵元善知道,这话不管是不是他凭一时脑热说出来的,他都没有那个本事。
后来她也没有再见过王泽安——
王泽安细心的将鱼肉里面的刺挑出来,然后夹到她碗中,“表妹,你最喜欢吃鳜鱼,这道鳜鱼是我亲自下厨做的,也是我第一次做,你尝一尝,看看味道如何?”
赵元善回道:“谢谢表哥。”
王泽安看着她吃了那块鱼肉,满怀期许:“如何?”
赵元善微微一笑:“甚好。”
王泽安如释重负一般舒了口气,心里却是极为开心:“表妹喜欢便好。”
赵元善的舅舅王朔笑道:“我瞧元善跟泽安倒是极为般配,郎才女貌的,更何况,我们都是亲戚,若是元善嫁回了王家,岂非更加亲上加亲?”
这么一说王泽安就有些不大好意思了,他下意识瞥赵元善的神色,发现她并没有什么反应。
王太守顺势对大夫人说:“我也认同你哥哥说的,爱之,元善正好也到了要婚配人家的年纪,自你随贤婿入京,基本就与家里断了往来了,若是元善嫁过来,我们亲人之间,彼此还能有个照应。”
一旁赵元善的姨母王怜之见状,连忙亲昵的拉住大夫人的手,附和道:“妹妹,哥哥和父亲的话都挺有道理的,虽然曾经妹婿和王家是有点不愉快的曾经,但怎么说,你也是王家的人,总得考虑一下,你若是担心妹婿那边,那还不是你几句话的事情?……”
这么些年,大夫人不常回来的原因,也是因为十几年前,赵震与王家曾有不愉快的过往,以至于这十几年,梨花郡即便也是赵震故里,他也没有一次回来看望过。
而那所谓不愉快的过往,赵元善曾听大夫人说起一些过。赵震的父亲与王太守是结拜兄弟,后来遭遇横祸,留下幼子赵震,一直寄养在王家,赵震过了十几年寄人篱下的日子,幼年时受过王朔与王怜之的排挤,一直不受王太守的重视。在赵元善的记忆力,她的父亲基本是没有在她面前提过她外公家的人的,至于还有一些什么事,大夫人没有说,她也不得而知。
上一辈的事情赵元善没有权利去过问。她的父亲不喜欢王家,她其实也不喜。
大夫人的脸色在王怜之的话里渐渐僵硬。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哥哥还有姐姐的小算盘。别说是她不愿自己的女儿嫁回王家,纵然是她同意,赵震也不会同意的。
他们想的实在是太天真。
大夫人道:“恐怕,是晚了。元善已经许了人家了,此次回来,我便是专程告诉你们这件事情的。”
本来这次回来,就是要来告知他们赵元善的婚讯的。
赵元善静静坐在一边。一切都与当初无二,除了内容不同,但结果并没有什么两样。
都是打破了王家的幻想。
王太守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怔怔的望着她们母女。
王泽安似乎也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前些日子爷爷和父亲都特意查过,赵元善并未许婚人家。
王怜之拉着大夫人的手僵滞:“妹妹,你可是开玩笑的?”
他们考虑了这么久,本来就是为了等着一天,等这太师千金嫁到王家,怎么现在突然就说,赵元善已经被许婚了?
大夫人道:“事关元善终身大事,我怎么会是开玩笑?”
王朔扯了扯僵硬的脸,“不知元善许的是哪户人家?”
大夫人顿了顿,“锦衣卫北镇抚司新任镇抚使裴敬甫。”
王怜之听罢,顿了顿,有点不敢置信,“竟是一个镇抚使?”
其实大夫人有点不大想说出元善要嫁的人是谁,她母家的兄姊都是狗眼看人低的人,谁知道会在背后嚼什么舌根?——要是此次前来带的是元善入宫为妃的消息,恐怕她这个姐姐是什么也不敢说了。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大夫人也无可奈何,赵震亲口同意的,她又能说什么?更何况,元善肚子里都有了那人的孩子了。
王朔知道锦衣卫手段的厉害,虽然是皇帝的直属亲卫,但按他那个妹婿的性子,怎么着也不可能会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锦衣卫的人——
“爱之,这事,妹婿是同意的?”王朔确认似的询问。
“若是我家老爷不同意,也便没有这桩婚事了。”大夫人虽然是说了婚事,但并不说元善已经怀孕的事情。毕竟这种事不大体面。
王泽安一时接受不了心仪之人突然要成为他人之妻的事实,在他们话语声中,突然放下了筷子,“爷爷,父亲慢用,我吃好了。”然后便失魂落魄的走出去。
虽然亲事看起来是没戏了,但王朔还是笑脸相迎:“这孩子自小便喜欢元善,眼下……罢了罢了,他自己想想也便明白了,来,这桌都是你们母女二人喜欢的,多吃一点。”
怎么着,他这个妹妹和外甥女都是太师府的人,总不能懈怠。
王太守愁眉紧锁,虽然心思突然落了空,但也只得接受:“也罢,也罢。”
一顿饭,突然因为赵元善许婚了他人一事而冷了下来,席间所有人除了客套寒暄,再无他话。
入夜,赵元善和大夫人宿在大夫人未出阁之时的房间里,正准备入睡,随行的惊鹊便来禀:“大娘子,表公子求见。想约你一叙。”
赵元善重活一世,并不想跟这些身外之人牵扯太多,想了想,回绝道:“太晚了,你告诉他,我睡了。”
惊鹊道:“方才奴婢也是这样说了,但表公子说,他跟你就说几句话便好。”
大夫人道:“那孩子为人老实腼腆,又自小喜欢你,听到你要嫁人,定是一时接受不了,你去吧,就几句话,也不打紧。”
赵元善沉默片刻,还是决定去了。
出了门,王泽安就在不远处的走廊下等她。
“表哥找我何要事?”
赵元善与他保持一步的距离,举手投足话语间都刻意隔着一道界限,让王泽安感到前所未有的生疏。
以前她来这梨花郡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从不是这样的,她以前很开朗大方,没有这种,步步慎重的感觉。
突然之间,本来有很多话想跟她说,这瞬间又突然说不出口了。
沉默片刻,王泽安只叹了口气:“也没有什么,只是听到你是在下月初六成婚,我……提前恭贺你。”
赵元善淡淡一笑:“今日我母亲也分发了婚贴,届时表哥可以来。”
王泽安苦笑,望了眼无星无月的天,“再说吧。”
二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赵元善道:“表哥的恭贺元善收下了,表哥可还有别的事情?”
王泽安怔了怔,道:“没有了。”
“明日一早元善还得与母亲赶回京师,便先回去歇息了。”说罢,福了福身,转身便要离开。
在她转身那一瞬,王泽安只觉得心里头一空,突然拉住她的手。
手被突然抓住,赵元善心里被吓了一小跳,回头,眉头下意识微微蹙起。
作者有话要说: 想抢好不容易要脱单的老光棍的老婆?
裴哥的惊棠刀已经呼之欲出。
第二十六章
王泽安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连忙松开她,踌躇着:“我……我,其实想问,表妹要嫁的那人,可是真心喜欢的?”
“是。”
王泽安再无他话,沉默良久,“即是如此,也好。”他掩去眼底的那丝落寞,“夜已深,表妹回去歇息吧,是我叨扰了。”
赵元善顿了顿,道:“表哥终有一日也会寻得自己的良人。”
王泽安强笑,“或许吧。”
“元善便先回去了。”
望着赵元善离开,王泽安的心空荡荡的,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和寂寥。
他还是记得十年前第一次见到赵元善时的场景,那个生的十分精致漂亮的小姑娘第一次来王家,被太师夫人牵着,圆圆明亮的眼睛一直望着他。
他打小就被管教的甚严,性子生来腼腆,被她这么盯着,羞涩的躲到了母亲身后。
他总是不敢多看她,连话也不敢说。
每次她来了,都是她喋喋不休的围着自己说话。
他打心眼儿里一直都很喜欢她,只是从来不敢对她说。
怕她会觉着自己是一个轻浮的人。
如今眼看着终于有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了,却不曾想,她已经许配了人家了。
家族位置的悬殊让他本就自卑,她是堂堂太师府千金,而自己不过只是一郡太守之孙,什么也不是,怎配得上她?
王泽安收了思绪,罢了。
次日,赵元善与大夫人在王家用过早膳,便踏上回京师之路。
回去路上正好途经含光寺,大夫人便带赵元善顺路去祈福。
含光寺香客常年不绝,大夫人也是其中之一。每逢一些日子大夫人便会前来这含光寺拜佛上香。
这里的住持空凡方丈与太师府的人相熟,大夫人和赵元善到来之时午时将至,住持便立即吩咐了小僧准备斋饭素茶相迎。
祈福完毕,用完斋饭,准备离开。还未出庙门,大夫人突然想起来为太师府家眷求得香囊忘在了斋饭处,又想起日前赵震叫她向空凡解梦惑一事还未问过,便与春怜重新折回,留赵元善与惊鹊在庙门口等候。
早上她们从梨花郡赶回来之前已经下过了一场雨,停了半天,现在又开始淅淅沥沥。
“最近这雨可真是没完了。”惊鹊拉着赵元善躲进来一点,避开三三两两来往的人群,“大娘子过来一些,你现在有身子,可别叫雨淋了,也别叫人撞到了。”
“惊鹊,你真是越来越谨慎了。”
惊鹊冲她笑笑:“那哪能不谨慎?大娘子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万事小心点总是好的。”
惊鹊一直忠心护她,不管什么时候都与她站在一起,让赵元善很是欣慰。
淅淅沥沥的雨逐渐变大,而伞又都放在马车上,惊鹊便道:“大娘子,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了了,奴婢去马车里拿伞,你在此不要乱走,奴婢马上回来。”
赵元善颔首,“你去吧。”
惊鹊便顶着雨小跑下台阶。
含光寺位于山腰,寺门距山脚还有一小段的距离。石阶被雨水润色,青石板缝中有苔绿延伸出来。
赵元善不喜欢雨天,这样的雨天总能让她想起深宫里那段没有尽头和希望的日子。
转眼之间,她看到有一个锦衣常服黑发玉冠的男子,由另外一人撑着的伞下,缓缓走上来。
当赵元善彻底看清那人之后,心猛地咯噔一下。
杨佑?
他怎么突然来含光寺了?
不过赵元善并不想跟杨佑有过多牵扯,哪怕是说句话,更何况,就算是说话,以如今他们之间的境地,她又能说什么?杨佑又会说什么?
她曾经痴迷于他,不过那已经是曾经。
这一世,能不相见就不见。
杨佑并未及时看见她,赵元善下意识转身,赶紧往一边匆匆避开。
给杨佑撑伞的金吾卫郑放抬眼之时,正好看到匆匆在拐角前消失的赵元善的背影。
他定睛,那人已经消失不见。
“怎么了?”杨佑见郑放似乎在看什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并未看到什么。
“公子,卑职似乎看到了赵家大娘子。”
“她?”
郑放又道:“大概是卑职眼花了。”说罢,又小心的看了杨佑的神色一眼。
赵家大娘子那事的变故之后,虽然皇上并未有什么其他的表态,但郑放觉得,这也是有辱圣面的事情,他刚才一时口快,现在觉得,自己不应该再提赵家大娘子。
杨佑的眉峰微微抬了抬,不过也并未多说什么。
“走吧。”他神色平淡,继续移步往寺里走去。
赵元善生怕跟杨佑撞上,便一直往僻静的地方走,直到觉得碰不上了才停下来。
屋檐的水滴在她的身上的发上,她等了一会,怕等会儿会碰上杨佑,便想绕另外的小路赶紧出去。
虽然含光寺她来了许多次,但都是走正门,从未走过什么偏路偏门,含光寺又不小,她本想凭感觉试着绕出去,结果越走越偏,不知方向。
她顺着一条青石小路来到一处幽静的走廊,这里她曾经来过一回,依稀记得这处走廊,似乎是通往空凡住持的师弟无为高僧住处的路段。
这条走廊通往外面外面的路她有点印象,但她并不敢走明路,怕遇到杨佑,只得顺着小路往回走。
不过还没踏出走廊,身后便有人叫住了她:“来人可是太师府的大娘子?”
赵元善回头,见那身披袈裟手拿佛珠的无为正站在走廊的另一边,对她淡淡一笑。
无为虽为高僧,但年纪也不过三十出头。
赵元善是十四岁的时候第一次见的无为,那时候,他正名声鹊起,有极深的修为,能一语成谶,解人疑惑,行法超度。不少人慕名而来,为含光寺增了不少香客。
虽然无为佛法高深,却也并非是所有人都能见,为人颇有几分神秘,就算是有人上门求解疑惑,他也是基本不当面见客的,赵元善随大夫人来过这含光寺数次,也不过只见过他一次。
有人曾言,无为是故弄玄虚,也有人说,高人便是如此。
这三年,无为倒也并没有什么变化。赵元善回之一笑,福身行礼:“无为高僧。”
无为走近赵元善,友善的说道:“三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