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怒之下,骂他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她说:“裴敬甫,任何人都可以让我父亲死,唯独你不可以。你手上沾了那么多血债,不怕有一日遭到报应吗?!”
当时裴敬甫对她的这句控诉只是给予了一声冷笑,那笑里的悲凉和无情映在她的眼睛里,一清二楚。
“我手上的血债,都是你父亲的。如果当初我没有抢到这把唯一的兵器,在那间地牢里杀掉除了我之外的那群孩子,如今佩戴这柄‘惊棠’的,便不是我了。”
那时她听完,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那番冰冷悲凉的话与赵元善并没有时隔多久,当时那个身份尊贵,满眼都没有一丝情绪的男人,如今又站在了她眼前,恭敬的叫了她一声:
“元善姑娘。”
他腰间佩戴的那把‘惊棠’,上面曾染过自己亲人的血,即便如今时光回转,在赵元善心里,那一幕永远挥之不去。
一切都掩于她的心里,她对着他淡淡一笑,回礼:“裴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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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震对赵元善突然变卦的怒火还未消除,眼下看到赵元善,气更是闷在心里头,没好气的说道:“你来这里,可是想通了?”
赵元善垂首沉默。
赵元赫见状,也是该替妹妹说话了,便对赵震说道:“父亲,元善大病初愈,到底是有什么原因令她改变了主意,总是有因有果的。但眼下,儿有话想对父亲说。”
赵震也没继续说什么,“也好,正好我也有其他事情要与你说。”
“是。”赵元赫投给赵元善一个安心的眼神,便进入书房。
赵震对赵元善说道:“你身子还未痊愈,就不要再在风里站着了。但我告诉你,入宫一事已成定局,我不管你到底在胡闹些什么,但圣旨以下,你只能奉旨行事。”
赵元善微身福礼,对赵震的这番话并没有什么表态,“女儿先行告退。”
转身的时候,她与裴敬甫的目光不经意相撞在一起,她微微福身,而后领着惊鹊回房。
第五章
赵元善走后,裴敬甫拱手道:“卑职还有其他事务,便不叨扰太师了。”
“既然裴大人还有事务要忙,本官便不留裴大人了。只是下回裴大人一定要给本官这个面子,好好答谢裴大人解救小女之恩,也要恭贺裴大人升职之喜。”
“承蒙太师抬举,卑职先行告辞。”
“告辞。”
裴敬甫手握佩刀,回礼之后,便转身离开。
裴敬甫来太师府的时候,为了避人耳目,大多都是走后门离开,但今日不同,赵震以答谢救女之恩为由请他入府,所以今日便能从正门自由出入。
赵震有监视皇帝的耳目,皇帝自然也有,即便太师府守卫森严,为了以防万一,在他人跟前,他们也要做那样一番客套的功夫。
前段日子,赵震的人查到皇帝秘密在赵元赫身边安插了人。赵震给了他一些线索,要他快速找出那个人。
而后,杀之。
他知道赵震一贯的行事风格,赵震的眼里向来都进不得一点沙子。
裴敬甫望着天边渐渐升起的月,垂眼看着腰间那把精致的短刀,只不过沉默片刻,便继续朝太师府大门方向走去。
只是才刚走一步,身后便传来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
“裴大人!裴大人暂且留步!”
裴敬甫停下脚步回头,看到一个丫鬟正朝他小跑而来。
他认得这个丫鬟,是赵元善身边的惊鹊。
“裴大人,不好了,我们大娘子落水了!”
裴敬甫一听,眉心微微一蹙,“在哪?”
“在后院的荷池!”
裴敬甫心底划过一丝疑惑,却还是没有任何犹豫,对惊鹊吩咐了一句:“快去叫人。”然后便立即赶了过去。
裴敬甫对太师府的格局十分熟悉,所以很快便到了惊鹊所说的地方。
惊蛰夜寒,月色朦胧,天上无星。亭子前的灯笼随轻风微晃,樱瓣与海棠交错簌簌落下。
四周悄然宁静。
裴敬甫虽然疑惑,却还是踏上被花瓣覆了一层霜的台阶,走近亭子里。
荷池平平静静,并无异样。
她没有落水。
裴敬甫握着佩刀的手下意识收拢几分。
“裴大人。”
有声音自他身后响起,他转身,看到赵元善站在花瓣飘零的风口里,灯笼的微光将她的脸清晰照映。
他紧握佩刀的手松了松。
裴敬甫垂眸看着站在台阶下那个面色还略显苍白的女子,声音中并没有任何的波澜和情绪:“元善姑娘这是何意?”
当初的裴敬甫在赵元善的印象里本就是一个只会为了达到目的而去杀人的一个没有什么感情的人。实际上裴敬甫的确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是父亲一手培养出来的杀人工具。但眼下她还是太师嫡女,裴敬甫还受制于她父亲,有现在这个身份在这里,那都不妨碍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赵元善收了思绪,反问:“裴大人又觉着,我现在叫你过来,应该是什么意思?”
裴敬甫不动声色顿了片刻,“既然姑娘安然无恙,天色已晚,卑职告辞。”
“等等。”赵元善移步踏上台阶,堵住他的去路,“你这人,到底是有多讨厌我,每次见了我,不是不肯说话,便是要着急走?”
“元善姑娘多虑了。夜里风寒,姑娘还是尽早回房歇息吧。卑职还有公事在身,只能先告辞了。”裴敬甫并不想在此多逗留什么,说完这番话,便转身离开。
“裴大人!你这人真是难留。是不是我必须真的掉落这池中,你才满意?”
裴敬甫刚走了两步,听到这话便停了下来,却没有转身,他很懂得避嫌,尤其是与赵家的女儿。“现在已是暮夜,卑职是为了姑娘的名节。”
“你怕我们无故在此闲话,有人会误会我们不清不楚不成?”赵元善看着他的背影,“我若是真的落入这池子里,大人是为了救我,也就不会有什么流言蜚语了。”
“姑娘身子单薄,还是不要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说罢,又要提步离开。
“裴敬甫,你是不是真的不信我会跳到这池子里去?”赵元善喊住他。
裴敬甫眉头一皱,回头,便看到已经站在栏边背对荷池随时都会掉下去的赵元善。
他压根不知道赵元善此举到底意欲何为。
“你不信,那我便只好跳给你看了。”说罢便转身作势要跳下去。
就在赵元善要转身的那一个瞬间,裴敬甫眉骨处狠狠跳动了一下,动作早已比想法快了一步,提身一跃。赵元善才刚转身面向荷池,便被裴敬甫从身后拦腰抱了下来。
赵元善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被人狠狠往后一带,而后因为惯性身子一转,落在那人怀里。
裴敬甫揽住她的腰停稳在地面,与她的目光有一瞬之间的交汇,脸与脸之间的距离也不过几寸,裴敬甫将她扶稳之后,立即松开了她退后一步保持距离,谁料在他松开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搂住了他的脖子,不让他退后。
裴敬甫显然没有想到她的这个举动,怔愣片刻便想要挣脱开她,可她就是死死搂住自己不放手,他退后她也跟着退后。
他的脸色和语气同时冷了几分:“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元善看着他,冷笑一声:“我是有哪点不好,让裴大人如此讨厌我。”
“元善姑娘身为太师嫡女,身份贵重,又即将被皇上封妃,此番言行举止未免太过轻浮,还望姑娘自重一点。”裴敬甫抓住她缠着自己的手臂,狠狠扯下来。
今夜赵元善的举动令他出乎意料,虽然不知道赵元善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知道对于赵家的女儿,他绝对不能逾越。
若是有下人经过看到他跟赵家的大娘子纠缠在一起,怕是有多少张嘴都说不清。
因为急着分开赵元善,裴敬甫下手便没有想到顾忌什么轻重,不仅伤到了她的手腕,更是不小心将她甩在了那方石桌边上,发出清晰的磕碰声。
赵元善的腰不小心撞到石桌,以及和手腕处传来的疼痛让她面色痛苦的叫出声。
裴敬甫惊了一下,立即上前扶住她,“元善姑娘,卑职不是有意的……”
赵元善瞥了眼不远处慢慢靠近的灯火,忍着被磕到的疼痛胡乱拉开自己的衣襟,露出白皙的肩颈和锁骨,反身迅速抓住了裴敬甫,裴敬甫一时不查被她带了下去,双手由于惯性撑在石桌两面,惊愕的看着勾住他脖子的女人。
未等他说什么,就听赵元善压低了声音这么说了一句:“裴大人,先对不住你了。”
没等他还有什么动作,便听到后面来自大夫人的一声惊呼:
“放肆!你们在干什么?!”
裴敬甫瞬间就不好了。就在他想重新扯开赵元善的时候,赵元善先他一步松开了他。
然后一脸惶恐的站了起来,整理衣襟。
惊鹊呆呆的站在一边,张着嘴说不出话。她没有想到,大娘子说有事要找裴大人,居然会是这种事……
裴敬甫回头,一大帮人站在他们身后,鸦雀无声。
现场可谓是热闹,不仅有大夫人和一些下人,就连原本应该在书房议事的赵震赵元赫父子都在了。
赵元慧见到此景,纵然再单纯,也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大姐不应该是喜欢皇上的吗?怎么跟北镇抚司的裴大人在这里做这种事?
大夫人的表情如同天塌了一般的绝望,“元善,你,你怎么,你们……”然后指着赵元善和裴敬甫,气的说不出话。
赵震又惊又怒,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的一幕!
裴敬甫知道自己这事是说不清了,但总不能一句都不解释,“请太师和夫人听卑职解释……”
大夫人早已怒不可遏,扬手就给了裴敬甫一个耳光,“你这个狂徒,居然敢染指元善!”
裴敬甫淡然的承下那一巴掌,还是解释:“卑职与元善姑娘是清白的。”
这样的解释在众人眼里简直是无稽之谈。
大夫人怒道:“你当我们这些人都眼瞎吗?你可知元善是什么身份,你居然枉顾他人做这等下流的事情!”
裴敬甫便没再吭声。
赵震蕴着怒气,问赵元善:“这是不是就是你不想入宫的理由?”
赵元善整理好衣襟,从容的福了一礼,“既然如此,女儿也不想瞒父亲和母亲了,裴大人很好,我很喜欢他。”
此言一出,众人瞠目。
“混账!”赵震怒不可遏,指着赵元善:“身为太师府嫡女,你怎么能将这种话随意宣之于口?!”
“事到如今,遮掩无用,女儿也只是说出自己心里的实话,并无他错。”
“你居然还敢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赵震气的头昏,“皇上那里,你要打算如何交代!”
大夫人见状,连忙对赵元善说道:“元善,任何事情都要三思而后行,一时胡闹也便罢了,不要因为一时的任性而误了大事!”
赵元善心中一凉。入宫为妃,沦为朝权棋子,再眼睁睁看着兄长被杀,赵家被灭门吗?
她不想再看那样的场景。
第六章
赵元善知道母亲一直是为了她好,想要她一辈子都过的荣华,嫁给那个至高无上的男人是最好的选择,曾经她嫁给他只是基于她喜欢他,但是现在——
经历了那么些事情之后,她不知道自己对杨佑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的了。
但对杨佑,她早已没有了少女时的悸动和倾慕。
赵元善抬眼,道:“我没有胡闹,我跟裴大人是情投意合的。”
裴敬甫侧眼看向赵元善。之前他与赵元善接触的并不多,除了他奉命去天狼人手里救她那件事情,他们之间也仅限于见过几次面罢了。以前根本连话都没有说上过几句。
赵元善喜欢皇帝这件事他自然知道,只是今日,她竟然不顾清白借自己算计了一把,只为了逃避入宫。
赵元善喜欢杨佑他是知道的,那一切本就与他无关。如今,她居然将自己算计进来了。
裴敬甫当然不会认为赵元善算计了这件事情以后,赵震会就此罢休。
眼下别人只会相信他们看到的,他百口莫辩,也不再做任何解释。
赵震将目光移到裴敬甫身上,冷眼质问了一句:“那么你呢?裴大人,此事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卑职无话可说。”
“本官想跟裴大人单独聊聊此事。”
赵震原本对赵元善入宫这件事就极为伤心,如今他和他女儿‘有染’这件事,赵震当然要私下质问他。
“是。”
赵元善见状,却先一步张手拦在裴敬甫跟前,作出一副哀求状:“父亲,事已至此,你要罚便罚女儿,不要为难他。”
“你这个不孝女,你此举是想气死我不成?!来人哪!把大娘子给我拉到祠堂,好好跪着反省!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起来!”
赵震这话一出,大夫人立即上前劝道:“老爷,万万不可啊,元善身子才刚刚好,这夜里春寒,让她跪在那里,身子如何吃得消?”
赵元赫也劝:“父亲,纵然元善惹恼了父亲,但父亲也不能因为一时的怒气而枉顾元善的身子。”
大夫人连忙跟着附和:“元善向来体子就虚,若是再跪出个好歹来,那可如何是好?”
赵震闭着眼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听大夫人和赵元赫这样说,还是作罢。但他怒气未消,对身后的人吩咐道:“把大娘子带回房中,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
“父亲!”
赵震哼了一声,没再理会她,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