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好惭愧的?朕说你是,你就是!”雍和帝大笑两声,对着李内侍笑了笑,“再宣一次李文柏的赏赐。”
內侍重新宣读圣旨,飞骑尉的勋位稳稳落在李文柏的头上,此次反对的视线淡了许多,更多的是探究,显然一席“十思疏”让李文柏在这些眼高于顶的文官心中有了些许地位。
王敦茹想起赵成义的劝说,对李文柏又更加满意三分,打定主意要趁着科考前不到两月的时间将其收归麾下。
收拢人心只能雪中送炭,越早越好,若等到科考结束,李文柏高中进士,那时再递上橄榄枝可就晚了。
在王敦茹看来,没想过李文柏会不中的情况出现,毕竟能够做出这样的锦绣文章,定然是高中一甲的!若是李文柏知道王敦茹所想,只怕会汗颜不已。
李文柏领赏谢恩正准备和众将士一道退下,雍和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李文柏,此次匈奴犯边连下五城,边关军情紧急,你对此有何看法啊?”
李文柏一愣,不解地抬头看向御座。
雍和帝笑:“不必有何忌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错了朕也不怪你。”
李文柏脑中思绪电转,余光突然注意到一直没有动静的贺青后脑勺极其微弱地摇了摇,心中立马雪亮,苦笑道:“陛下,草民才疏学浅,只知经商之道、诗书文章,对兵事真的一窍不通,绝不敢贸然插嘴国家大事。”
雍和帝盯着李文柏看了半晌,直把人看得头颅越来越低,突然笑了:“行了,朕也知道是难为你,不懂就不懂,回去休息吧,跟着王行之好好学,希望能在殿试上看到你。”
“谢陛下鞭策!”李文柏舒了口气,连忙退了下去。
虽不知道雍和帝刚才的试探是因为什么,但唯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没有及时看到贺青的动作,他说不定就真的说出些什么。
但从雍和帝之后的反应来看,如果他真的选择发表了意见,得到的,恐怕就不是这一句轻飘飘的鼓励了。
他如今得了一个爵位,难道就可以高谈国事?他自称学生,也只是一个学生罢了。
经此一役,李文柏更加坚定了心中所想。京城党争已经渐趋白热化,像他这样的小虾米如果不自量力在此时跳进去,恐怕唯一的后果,就是被大浪卷得体无完肤。
推出了金銮殿,回首雄伟的皇城,李文柏暗下决心,若有幸今科得中,不管其他人如何劝说,一定要想办法远离这京城是非之地,外放地方积攒力量才是正道。左右逢源如顾文在朝堂上都如此战战兢兢,他可没有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兴趣。
李文柏笑着挥别众位将士,登上贺府早已经等候在皇城外的马车,心中暗想。
观雍和帝所作所为,这个上位不正的皇帝,绝没有贺青和王行之所说的那样英明,伴君如伴虎,在有足够力量自保之前,还是跑得越开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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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几日过得十分平静,不知是前日的朝会是否达成了什么决定,总之贺青和贺飞宇近来在军营中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而李文柏的课业也越发繁重起来,有时三五日过去都没能照上一面。
或许是李文柏的起点实在太低,王行之放弃了让他跟大课的打算,专门在书房开了小灶,此前书院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圣上赏识李文柏的小道消息也悄悄传了开去,学生们竟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就算不服气,也没再找麻烦。
孙平那前车之鉴还没过去多久呢,吃饱了撑的才会跟山长的学生过不去。
一晃半月过去,李文柏在王行之堪称变态的鞭策下进步飞快,原先惨不忍睹的策论也渐渐步上正轨。
王行之原本都已经要放弃李文柏,准备让他参加下一次的秋闱,看他的进度,这一次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是商贾出生,还是早些考中为好,故而对李文柏的鞭策越发严厉,心中也是可惜,这李文柏若是年少的时候就有名师教导,只怕秋闱、春闱成绩比顾文还要好上一些,也不至于先前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上,还是靠贺家,才得到监生名额。
这日,到了下学的时辰,王行之敲敲埋首念书的爱徒头顶:“回去休息吧,须知劳逸结合,揠苗助长反而不美。”
“是,老师。”李文柏抬起头,半月的时间让李文柏改变很大,更多了些书卷气,说话也习惯性开始引经据典,距离世人眼中标准的读书人越来越近。王行之将他的时间压迫到了极点,李文柏除了读书之外,那些小发明都暂且搁置没法去管,甚至阿大带过来的账本,也没法去看。
收拾了书桌上摊落的书本,李文柏看了看正饮茶的王行之,想了想问道:“老师,这几日怎的不见师兄?”
“少见,敬元过几日来一趟,你会挂念他?”王行之笑得了然,“是想问贺小将军吧?”
李文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什么都瞒不过老师。”
贺飞宇此前正式受领了五品上骑都尉,领游击将军职,现在贺青的关中军正式听用,是正正经经有实权的将军了,是以大家对贺飞宇的称呼也都从“少将军”变成了“将军”,为了与其父区分,大多数人在提起时都称其为“贺小将军”。
对于贺飞宇从一介白衣一步登天成为五品实职将军,所有人都见怪不怪,并没有人对此有所微词。
毕竟武将和文官不同,官衔升得快掉得也快,打一次胜仗可能越级升迁三四品,一次败仗也有可能就此一撸到底,比起文官稳稳当当的升降可谓刺激百倍。
“你知为师从不管兵事。”王行之无奈,“为师知道的,也就是近日朝廷可能会有大动作,仅此而已。”
“大动作?”李文柏一惊,“是要出兵匈奴吗?”
“或许是吧。”王行之放下茶盏,“匈奴在边关势如破竹,边军畏之如虎一击即溃,此时要出动最为精锐的关中军也实属正常。”
李文柏皱紧眉头,半晌沉吟不语。
王行之奇道:“怎么,有何不妥吗?”
“老师应该心知肚明才是。”李文柏苦笑,“贺老将军率军南征北战,贺家历代都是功勋彪炳,当今圣上继位以来关中军大小战役不下十数次,次次都是大胜而归,老师,功高震主啊...”
“慎言!”王行之沉下脸,“以后说话需三思而后言,你如此口无遮拦,就算进了官场也不过是给人当垫脚石的存在。”
李文柏一凛,他跟着王行之久了,王行之这位大儒行事不迂腐,让他有话直说,他日子久了,刚刚那些话竟是脱口而出,确实十分不妥当,李文柏躬身说道:“是,老师。”
见李文柏受教,王行之这才稍稍和缓下面孔,无奈道:“这其中道理,你个小辈都知道,贺老将军能不知道吗?然国家有难,贺将军向来以保家卫国为己任,圣上开口,贺将军又怎么可能拒绝?”
这才是麻烦所在啊...
李文柏虽然不通兵事,但也知道大齐除中央亲军十二卫和各地府军之外,最为精锐的就是包括关中军在内的五支常备军。
关中军军如其名,常年镇守在京畿周边,兵符在贺青手中。其余四军则分布在各地,没有圣旨不得随意离开防地。
大齐立国以来,原本最为精锐的亲军十二卫已经渐渐沦为皇帝仪仗,各地府军则战力平平,吃空饷和克扣军饷之事甚为严重,边关虽稍稍好上一点,但也不过是矮子中间拔将军,真正能够作为依仗的,只有这五支常备军。
其中,以郑烁的关内军为首,贺青的关中军、其余三位二品大将军的三军次之,兵权全都掌握在领兵大将手中。
虽然名义上没有圣旨不得擅动,但五大将军年年在军中培植亲信,将士生死荣辱全都寄于主将身上,早就为主将军令是从了。
雍和帝继位后,由于前朝关内军风头过盛,便有意培植年幼时就关系甚好的贺家手下的关中军,到如今,贺青虽忠心不减,但关中军已经隐隐越过关内军一头,有了点尾大不掉之势了。
“如果是学生,一定已经忌惮五军入骨。”李文柏仍是忍不住有些担忧,小声说道,“老师,击退匈奴又是大功一件,若此功……,这以后...”
“你啊...”王行之长叹一口气,“敬元此时应该已经下值了,你去找他商量吧。”
“老师?”李文柏茫然。
王行之正色:“你和敬元都是我的学生,互相往来再正常不过,年轻人,有心于朝政圣上也不会不高兴,但你记住一点,为师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参政的,一丁点也不行,你师兄也从不会就朝政之事找为师商量,你可懂?”
李文柏转瞬间便明白过来,郑重施礼道:“是学生莽撞,老师,学生告辞。”
顾文的家宅离半山书院有一段距离,李文柏拒绝了贺家等候在外的马车,决定步行前往,也正好清醒清醒脑子。
想到王行之的话,果真伴君如伴虎啊...
半山书院加上国子监,又曾多次主考会试,王行之为大齐培养的人才无数,四品以下几乎半数官员都要称呼其一声“老师”或“座师”。
如果王行之想,恐怕在朝中的势力早已经超过王敦茹,独霸朝堂了。
可到现在圣眷一点不衰,君臣之间几乎知无不言,雍和帝对顾文这个王行之唯一的入门弟子也是照顾有加极为信任,不是没有原因的。
君臣之间那点默契,差点就被自己给打破了。
直到敲响顾文家大门时,李文柏还有些后怕。
顾文似乎早就料到李文柏回来找他,敲了没几下大门便已经打开,一位约摸四十余岁的中年人在门后施礼:“李少爷,我家老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李文柏迈步进去,跟在中年人的身后穿过前院,顾文居住的地方并不大,也就是个二进大小的院子,家中似乎只有这一个下人,显得十分冷清。
第75章 局势复杂
顾文的书房比王行之的要简单很多, 多宝阁上少了玉石山水摆件, 墙壁上没有贴着琴瑟, 只是简单悬了字画, 房间里甚至连屏风也没有, 只有两排书架上满满当当摆放着各类杂书,话本故事、各地县志。经史子集意外的少。
书房的门半开,从李文柏的角度可以看到顾文正在书桌旁写些什么, 中年仆人微微抬手示意李文柏稍后, 自己上前一步躬身道:“老爷,李少爷来了。”
顾文笔下不停:“知道了, 忠叔,你下去吧。”
“是, 老爷。”忠叔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而后就离开了。
李文柏坐在茶几边,看向顾文的眼神有些奇特。
顾文似有所察,停下笔,抬起头笑问:“怎么?”
“没什么。”李文柏摸摸鼻子, “原以为师兄居所会更奢华一些,没想到比老师的还要简朴。”
“住惯了贺府一般的大宅子, 再看这里自然觉得简朴。”顾文失笑, “京城寸土寸金,你师兄我能在此处住上个二进的院子,已经够六部同僚眼红了。至于老师,半山书院的土地是圣上批下来的, 住在里面不过只是图个方便,老师真正的居所也在城内,离此处不远。”
李文柏点点头,想想贺府佣人如云,从南走到北能走到腿酸的样子,再对比文官们的待遇,不禁有些心有戚戚。
似乎猜到李文柏在想些什么,顾文放下笔,颇为满意地欣赏了一番自己的大作,而后行至桌边,为李文柏倒了杯温水:“文人惜名武将爱才,人之常情,贺大将军劳苦功高,又是京城有名的世家,你莫要想歪了。”
李文柏点头表示明白,转又问道:“师兄方才在写些什么?师弟不请自来,没有打扰到师兄吧?”
“明日交与陛下的例行奏折而已,不是什么大事。”顾文说,“还想着你熬不了三五日就会来找我,没想到足足等了半个月,也着实让人刮目相看了。”
李文柏讶然:“师兄在等我?”
“从半月前散朝开始就等你上门了。”顾文笑得无奈,“左等右等不见人,在书院见面时又半天憋不出一句正经话,本想干脆找你说个清楚,但奈何老师不许,说除非你主动相问,否则不许我说哪怕一句多余的话,师命难违啊。”
没想到这半个月王行之竟和顾文就此事商量过,李文柏有些脸热:“李文柏愚钝,不曾发现老师真意。”
“不,恰恰相反,你行事有度,处事周全让老师很是欣慰。”顾文给李文柏斟了一杯茶,推到他的面前,笑道,“怎么,还是没忍住问了贺将军的事吧?”
“师兄所言正是。”李文柏挠挠头,“一时冲动与老师谈论了政事,还好老师及时阻止才没有酿成大错,还要请师兄指教。”
顾文轻笑:“有老师在,大错没那么容易酿成。不过这贺将军之事...还真不能与你多说。”
“为何?”李文柏皱着眉头,“师兄,关中军若真出战,胜则功高盖主,败则难辞其咎,乃是双输的局面啊!”
“那又如何?”顾文嘴角虽是弯着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你我能想到的事,陛下会想不到,王相国、兵部、会想不到?”
“关内军尾大不掉,但还有河北、陇右、安西三军以逸待劳随时可以动用,为何非要动刚才结束白夷之战的关中军,你就没想过其中缘由吗?”
“难道...”想到顾文话中的含义,李文柏不由得全身冰凉,心里的那些话,终于在这样一个明朗的午后,说出了口,“难道陛下是有意如此,让贺大将军陷入两难而不可自拔吗?可贺家世代忠良,贺大将军也并无拥兵自重之意,据我所知对此次作战也并非百姓传说中的那么积极,陛下为何?”
“为何?伴君如伴虎,李文柏,切莫随意揣摩圣意。”顾文抚摸着手边的茶盏,“总之,此战由关中军为主已是既定的事,至于后果如何,就要看贺大将军与圣上间的默契有几分了。”
敏感地察觉到顾文话中有话,李文柏忙问:“师兄所言何意?莫非这还不是一个死局吗?”
“圣上既然还敢用他,当然不会故意布下死局逼其起异心。”顾文挑眉,“师弟,若要破解此局让君臣重归和谐,你有何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