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说出来了,我还怎么整?”温瑜不满看向玉娥。
“我有句话问温兄,睡钉板应该满身血窟窿才是,怎么只有红印?”荣恪举盏笑问。
温瑜嘿嘿笑道:“玉娥心疼我,反着放的。喝酒喝酒,今夜里喝个痛快,明日就是吉日,你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什么?什么吉日?”温雅好奇问道。
温瑜看向她:“皇上在这儿呢,不能胡说。”
小皇帝撇一下嘴:“朕是扫兴的不成?”
温雅忙搂在怀中笑道:“不是扫兴,因为你年纪小,有些大人之间的话,不应该让你听到。”
小皇帝哦一声,到底意兴阑珊。温雅瞥向温瑜:“都是你,口无遮掩,惹人不快。”
“那我给你们助助兴。”温瑜站起身,吩咐一声抬古琴过来。
有两位中官抬了古琴,荣恪本以为是让玉娥弹琴,不想温瑜往琴后一坐,粗大的手指在琴弦上一拂,竟流淌出铮淙之音,小皇帝和荣恪一样吃惊,兴致满满看向温瑜,温瑜笑问道:“皇上爱听什么?”
“《春江花月夜》,中秋夜里都听这个。”小皇帝说道。
“听多了太腻,我给皇上弹奏一曲有气势的,《荆轲刺秦》吧。”温瑜说道。
小皇帝亮了眼眸:“好啊,我一直想听,都说犯忌讳,不让我听。”
说着话看向温雅,温雅点了点头。
兵戈杀伐的刺秦之后,玉娥弹奏琵琶曲《十面埋伏》,温雅吹笛子《明月》,柳姑姑难耐温瑜鼓噪,吹奏箫曲《长相守》,温总督凑趣,接过柳真手中洞箫,吹奏一曲《凤求凰》,皇帝也起了兴致,吹一首埙曲《秋思》。
一时间乐曲声声掌声阵阵,好不热闹。
谈笑中温瑜看向荣恪:“镇国公也来一曲。”
荣恪笑着摇头,温瑜喊道:“父亲和柳姑姑都肯吹箫为大家助兴,你不能没有,赶紧的,别扫兴。”
荣恪不自在轻咳一声,他们怎么都通音律?怎么还都会乐器?
众人都期盼看着他,他又轻咳一声:“我不会乐器,我给大家唱首曲子,曲名就叫《我想回家》。”
说着话哀怨看向温雅。
第123章 诉苦
“皇上有些困倦了。”温雅会意笑道, “合奏一曲《春江花月夜》,都散了吧。”
荣恪松一口气,温瑜却又凑了上来:“你呢?要什么乐器?”
荣恪看着那张粗犷的脸,真想将他的络腮胡子一根根揪下来,咬牙拿起筷子:“我敲碗伴奏,行吗?”
“行啊。”温瑜指指他,“节奏可别乱了,你一乱,全乱。”
荣恪心想, 我假装敲,不出声就是。
“碗不行,声音太小, 拿个罄给镇国公。”温瑜吩咐着,又看向他, “你就是全场的总指挥,大家都看你的, 开始吧。”
荣恪吸一口气,强忍着跳起来打人的冲动。
好在温雅及时发话给他解围:“崇福擅长敲罄,崇福来吧,给温总督拿一把胡琴。”
圆月攀至中天,清辉中众人吹拉弹唱, 引得江宁会馆的官员仆役都远远围着看热闹,翟冲指挥着内禁卫隔开人墙,脚下轻轻打着拍子。
乐曲声中, 荣恪觉得无比孤单。
好不容易捱到宴罢,悻悻出了同文会馆,也不上马,垂头丧气牵马缓行,秦义在身后跟着,公爷被温总督邀请家宴,得到了未来岳丈和舅兄舅嫂认可,该高兴才是,怎么哭丧着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这总督府的人个个都通乐器,还不止一种,日后每一次家宴,他们都要吹拉弹唱,自己不只是听不懂,还觉得是噪音,奈何?
今日蒙混了过去,早晚得被发现,被温瑜嘲笑,被温总督轻视都是其次,最难以忍受的是,那种被所有人孤立,变成聋子哑巴的感觉。若是旁人也就罢了,那可是他未来的岳家。
沮丧中又觉得不服,岳家又如何?我就该讨好他们吗?
可他们是雅雅的家人,是她最珍视的人,这样一想,不由叹气。
越走越慢徘徊踯躅,秦义上了马执紧马缰时刻紧跟,心里不敢有一刻松懈,照着以往情形,会突然飞身上马疾驰而走,玄影又异常神峻,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就找不到人影了。
身后有马蹄声和车辙声传来,回头一瞧,一辆马车不紧不慢驶来,经过荣恪和秦义身旁的时候,许是二人太奇怪了,一个牵马走着,一个骑在马上抱着马脖子,速度都奇慢,像是原地打转似的,车夫扭头看了一眼。
车夫这一扭头,秦义眼尖,叫了一声翟统领。
翟冲将马车停下,回头瞧着荣恪,荣恪沉浸在失落沮丧中,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
刚要跳下马车过去,身后车厢中有人说一声:“等等。”
温雅起身从马车上跳下,吩咐翟冲道:“你回府瞧瞧父母和灵儿,我跟着他走,明日一早回来会馆,与皇上一起回宫。”
翟冲说一声可是,她已疾步走到荣恪身边,伸手握住他手,看着他笑。
荣恪愣了愣,抬眸看着她,怔怔说道:“雅雅,我又做梦了。”
“好好的,怎么魔怔了?”她手抚上他脸,“看看头顶的月亮,看看秦义翟冲,再回头瞧瞧江宁会馆的桂花树,怎么就是做梦了?”
他回过神,手抚上她手背:“怎么跟来了?”
“你离开的时候垂头丧气的,我不放心,跟来看看。”她抚摩着他的眉眼,“怎么不高兴了?是不是父亲单独见你的时候,教训你了?”
他嗯了一声,身子突然前倾,往她身上一扑,将她撞得一个趔趄,温雅忙咬牙支撑住了,他似没了力气,软着身子靠在她怀中,下巴抵在她肩头:“雅雅,他们都欺负我。”
“怎么欺负你了?”她环着他腰,有些想笑。
“我邀请温瑜在樊楼喝酒,跟他示好,他说你我既然相互喜欢,他愿意成全我们,可是又不能坏了太后名节,他逼着我让我净身,才准许我陪在你身旁。”
本以为雅雅会说别理他,她却拍拍他后背:“他可不是顽笑,他是说真的。”
荣恪啊一声,站直身子愣愣看着她:“那我该怎么办?”
“你千万不能答应他。”温雅忙道,“他信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若说了不做,你在他心中就是犯了死罪。”
荣恪身子又往前一扑:“我答应他了,我自作聪明施了缓兵之计。”
“那他不看着你净身,是不会离开京城的。”
他身子往下出溜着,长身跪在她面前,头往她怀中一扎:“你得救我。”
“我才不救你呢。”她拍一下他后背,“这几日怎么称病躲在家中不肯进宫?我见到家人心里高兴,许多话想跟你说,你偏生不在跟前,实在可恶。”
“我紧张害怕,怕你的父兄不喜欢我。”他说着话,头往她怀中扎得更紧。
“天不怕地不怕的镇国公,也有紧张害怕的时候?”她轻柔得抚摩着他的肩背。
她一安慰,他满腔委屈倾泻而出:“温总督也欺负我,他让我站着教训我,连口茶都不给喝,他问我日后如何打算,我告诉他了,他却说我的法子不好,我紧张得全身冒汗。以为他有更好的办法,小心翼翼请教,谁知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多气人。”
“父亲的脾气,若有更好的办法,就不会问你了,他会命令你,照着去做。”温雅低头亲亲他头顶,“起来,我们得从路边离开。”
“我不。”他两手环住她腰,“最欺负人的是,你们在我这个不通音律的人面前吹拉弹唱,温瑜还逼着我演奏,他肯定是知道了我的短处,故意让我难堪。”
“既让你家宴,就是认可你了,这是头一次,难免不自在,以后相熟了,我们自管吹拉弹唱,你做自己喜欢的就是。”温雅耐着性子。
“我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你们热闹成一团,只有我一个人孤孤单单。”他的脸贴在她胸前挨蹭厮磨着。
“荣小二,你就别赖了。”温雅又亲亲他,“咱们骑马泡温泉去。”
“不想泡温泉。”他依然无赖。
“那我自己骑马去了,你在路边赖着吧。”温雅蹙眉拍他一下。
“我不让你走。”他两手紧紧圈在她腰间。
温雅回头瞧了一眼:“那边有人来了,是巡逻的内禁卫,都认识你,也有见过我的。”
荣恪松开她飞快起身,抱着上马一路疾驰,疾驰中喊道:“可追来了?”
“追来了,再快些。”温雅从他怀中探出头向后看着。
“怎么没有马蹄声?”策马窜出很远,他狐疑问道。
“他们追丢了。”她窝在他怀中笑。
“骗我的吧?连你也欺负我。”他咬咬牙,勒马慢了下来,抬头看看空中圆月,“来不及去温泉了,去我的书房里去。我这些日子担惊受怕,磨了许多石头,手都磨破了……”
她收紧圈在他腰间的手:“我喜欢你,他们就会喜欢你。真是个大傻子。”
“真的?”
“不喜欢你怎么会让你留下家宴?我哥哥又怎么会逗你?”
“你哄我的。”
“我父亲如今对柳姑姑言听计从,哥哥也尊敬她,柳姑姑在他们面前,总说你的好话。”
“你授意的?”
“柳姑姑如今是我二娘,我哪敢授意,是她自己要说的。”
“还是柳姑姑对我好,回头让吕爷爷给温总督配药,让柳姑姑早生贵子。”
“我再添个弟弟妹妹,那敢情好。”温雅笑道。
娓娓说话间,马停在燕子巷窄道口,他抱着她下了马,牵着她手往里,来到紫藤花架下停住了,目光灼灼看着她,伸臂圈在怀中,低头亲上她耳垂,轻吮几下低声说道:“我这些日子担惊受怕,今夜里又沮丧失落,从未有过的孤单,你要对我好些。”
“怎么好呢?”她扑闪着眼。
他抱起她冲进书房扔在榻上说声等着,过一会儿抱了一摞书过来,得意看着她:“别以为只有宫里有书,大相国寺万姓交易那儿应有尽有,都是我收罗来的,要不要看?”
“这么多?”她好奇不已,跃跃欲试。
上了榻拥她在怀中,挑一本图文并茂的,一页一页翻看着,看着看着面红耳赤,羞臊将书放下,她却好奇拿了起来,拉着他接着翻看,看着看着她呀一声通红了脸,手一抖,书掉落下去,他伸手捞住,拥着她继续往后,不解的地方小声商讨几句,看到最后一页将书合上,他抱她在怀中转身,期盼看着她。
外面响起笃笃笃三声敲击之声,秦义小声说道:“到时辰了,翟统领正驾车在外等着。”
她忙亲亲他脸,起身下榻,捋了捋衣衫抚几下头发,走到铜镜前仔细瞧了瞧,觉得没什么不妥,对他说声走了,戴了帷帽转身疾步向外。
荣恪僵坐在榻上,石化一般一动不动,从头到脚热血奔涌似要燃烧,难受得咬牙切齿,早知道时辰过得这样快,就该直来直去,又何需费心铺垫?
眼看着她拉开门,一脚已迈出门槛,嘶声轻唤着雅雅,委屈望着她。
她转身回头,迅速跑回来,捧着他脸重重亲在他唇上:“我改日再来。”
“雅雅,我难受。”他央求看着她。
她握一下他手:“书上最后一页,你自己照做就是。走了。”
门吱呀一声合上,她像一阵轻风,来了又去。
扑通一声仰倒在榻,定定看着屋顶透进的天光,从黯淡到明亮,直至大亮。
秦义在外小声问道:“爷今日进宫吗?”
“不进。”荣恪没好气说道。
“太后若问起呢?”
“就说我憋闷上火,全身难受。”
……
第124章 起疑
温雅忙着招待父亲兄嫂, 自没空管他。
荣恪憋闷几日,想念她的笑脸,怏怏进宫去了。
见面也是匆匆,说不上几句话,不是温总督求见,就是温瑜求见,要不说玉娥在后宫等着。
荣恪在心里琢磨,他们什么时候走?
总算有了日子,说是温总督八月底率子媳离开, 荣恪热切盼着日子快些过去。
月底还差着几日,温瑜主动邀请他喝酒,他想着温雅的话, 难道他要逼迫着我净身,却又不得不去, 硬着头皮前往赴约。
酒过三巡,温瑜搓搓手笑道:“净身的事, 当我没提过。”
荣恪挑了眉,温瑜挠头:“为此事,雅雅特意召我进宫,拿出太后的威风教训我。她说镇国公府几代单传,你还得传宗接代, 我若是再逼着你,她就让我和玉娥的长子给镇国公府承继香火。我倒没什么,玉娥肯定是不愿, 我岳丈也得砍死我。就算了。”
“多谢舅兄体谅我的难处。”荣恪站起身一揖到地,“舅兄放心,我会拿性命爱护雅雅。”
“记着你说的话。”温瑜声音一沉,“若有朝一日负了雅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生得虎头环眼,面色因常年户外风吹日晒,白中带赤,此刻两眼圆睁目光森冷,活像凶恶的煞星,令人看之色变。
绕是荣恪大胆,也不由心惊,也明白了他为何能将痞兵炼成劲旅。
忙点头道:“一言为定,若我有负雅雅,舅兄将我人头摘去就是。”
温瑜满意点头,脸色缓和下来:“来,再喝几盏,我还请了一个人,过会儿就到。我有些话要嘱咐他。”
荣恪又与他喝几盏,起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