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没有勇气将自己和舅舅放在天平两侧,让母亲做出选择。
夏云珠收东西的空档,老太太原本还想讹薄风遥一笔钱,结果见他从屋里拿出来一把长刀,顿时安静如鸡。
再浑再横,也怕拿到杀人的。
程睿不信邪,结巴着问:“你那把刀…假、假的吧?”
“你试试?”薄风遥挑眉,剑出鞘半寸,明晃晃的刀身亮得骇人。
程睿不敢再问,常年混迹麻将馆不是没听过那些暗里的勾当,那剑看着像开过刃,城里管制这么严,没点关系哪儿弄得来这好东西?虽说现代都用枪,可越是有点闲钱有点地位的人,越是喜欢冷兵器,薄风遥手里这把刀,玄黑底,雕着的金龙栩栩如生,搞不好还真值不少钱。
程睿兀自打量,这小子虽然穿得普通,但气势逼人,要说一头长发是理发店里的洗剪吹,可他的手却没有常年浸泡洗发水和染发剂的破烂死皮,加上行事暴戾,极有可能是道上混的。
程睿怕事,去侄女身边旁敲侧击地问,得到的答案很含糊,有些点刻意避开不谈,使他心里猜想又坐实几分。回头和老太太商量,决定房子要回来就成,烫伤的赔偿还是别讹了。
别看老太太浑,也只敢在家里横,真碰上事,立马怂了。
她瞄着帮夏云珠挪动重物的高大身躯,颤颤巍巍问儿子:“你说,咱把他们赶出去,他会不会把咱们给……?”皱巴巴的手比了个杀人灭口的手势,害怕地揪他衣袖,“要不…咱们干脆报、报警?就说他是、混、混道上的。”
“你疯了?”程睿抽回衣袖,低骂,“拿不出证据只是白搭,到时候他去局子转一圈出来,原本不打算对付咱们,这么一折腾绝逼下狠手!”
“那怎么办?”老太太慌了神,向老伴儿寻求帮助。
老爷子担心惹祸上身,一巴掌扇她脸上,低声呵斥:“你这老太婆,成天就只会给我惹事!要真连累我和睿子,我揍死你!”
刚才说要讹钱,他爷俩的反应不是这样的啊!
老太太又委屈又害怕,只能安慰自己:“拿把玩具刀出来,吓唬谁呢!要真是道上混的,至于让自己女人被咱们赶出家门吗?”
这话的确在理。
可关键在于夏云珠。
第30章
夏云珠如果不肯离开, 薄风遥会直接把他们仨给扔出去,但这个女人明明舍不得走,偏还要忍着眼泪把东西一件件往箱子里塞。
他攥住她的手腕,作风依然恣意:“不想走就别走, 我去赶人。”
夏云珠摇头, 眼底水光因她的动作而晃动出圈圈涟漪, 微凉的指头软软搭在他手背上, 声音有气无力:“别闹,这套房子本来就是我暂时借来的, 现在舅舅要结婚, 是时候还回去了。”
“那你住哪儿?”
这话问得她一愣,失神片刻后,回答显得有些自暴自弃:“随便吧…总有地方去。”
学费还没攒够,现在又要多一项住宿的开销, 无疑火上浇油。其实她完全可以回宿舍住,可薄风遥怎么办?总得给他也找到住处才能安心……
天已经很黑了, 漫无目的走到这条空旷的街,除了偶尔飞驰而过的汽车外,便只剩头顶寂寥的繁星。
夏云珠走得累了, 松开行李箱,慢慢地蹲下来。
路灯圈出一片极淡的光, 仿佛茫茫海域上的一小块孤岛。
强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吧嗒吧嗒往下掉——
“很可笑吧?我千方百计想回的家,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父母在我6岁那年离婚, 两家都像扔垃圾一样把我丢来丢去,从来没有谁在意过我的感受。”
“我做错了什么要遭受这些!如果对我不抱期待,当初就别把我生下来!什么离婚都是我的错?什么叫我占了他儿子的位置?可笑!又不是我非要出来!”
她旁若无人地发泄,哭得快要断气。
十几年的压抑和委屈,不是几滴眼泪几句话就概括得完,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一个谎言——
告诉自己,尚有亲情存在,哪怕极淡极淡。
可她穿越以后,没有一个人关心她的死活!再见到她没有一句问候,只会数落、谩骂、讥讽,甚至…让她流落街头。
她不想去争房子,因为那意味着,所有的丑陋和黑暗都会在争吵中全部暴.露,真相会残忍地告诉她,江川之大,却无一处温情属于她。
她从来都是……
一个人……
肆无忌惮地哭了许久才缓过来,鼻腔灌了水泥般呼吸困难,眼睛也肿得厉害,一眨眼,疼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用袖子揩掉脸上黏糊的泪,尚且模糊的视线里,落下一圈影。
沉默站在光圈外的人,此时走到她面前,同她一并蹲下,影子遮住了光,视线越发暗淡,拥抱却伴着温暖袭来。
哽咽的呼吸声中,穿过他叹息般的低哄:“跟我回夜安宫,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仿佛在无边海域航行十几年的船,终于瞧见一处避风港,让她险些放开手中紧握了船桨,就此停歇。
他怀抱温暖,对于在满满寒夜里独自走了太久的她而言,无疑极具蛊惑,但理智在最后关头点醒了她。
且不说有没有办法平安回朝凤,即便现在就能回去,她也无法立刻答应。
在21世纪,寒窗苦读十几载终于考上名牌大学,她只要咬牙坚持到毕业,便能在这座城市慢慢站稳脚跟,即便没有家人的关怀也好,她也能靠自己坚强地活下去。
可去了朝凤会怎样?
男尊女卑的社会,她只是薄风遥的依附品,离开他,在京州寸步难行。十几年的教育,使她无法接受古代三妻四妾的婚姻观,也没有办法将自己的人生全权交付给另一个人。
所以,她拒绝了这份渴求的温暖,轻轻地、却是坚决地推开了他。
睫毛还挂着泪,眼底的脆弱却已被坚强取代,她望着近在咫尺的认真面容,笑着摇了头:“宫主不是说不知道怎么回去吗?其实被赶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我有手有脚,怎么都能活下去。逃避帮不了任何忙,只会让人变得软弱。”
握着她肩膀的手无意识地收紧,逆光中,他眉眼镀着一层暗色,锋利喉结混乱滚动,艰涩地吐出一句:“如果…找到了回去的办法,你愿意…跟我走吗?”
这话问的不仅是去留本身,还有…他在她心中的分量,以至于尾音竟难得流露出一丝紧张的轻颤。
黯淡路灯下,她乌眸明亮,似坠着整片夜空,无论如何斗转星移,眼底那颗北极星依然如初。
——“这里才是属于我的时代,抱歉…我选择留下来。”
……
九点过,城西网红街来来往往都是客人。排满长队的小吃铺延展到路的尽头,那里,坐落着一间环境幽静清吧,此时,一人正推门从里面出来,清俊的眉,拧着不虞表情。
他刚离开店,很快追出来另一个年轻男生,玻璃门被推得不住摇晃,他在路口四下张望片刻,拔脚朝右侧街道跑去。
“我错了!景哥!景爸爸!景爷爷!给个面子好不好?来都来了,你转身就走,让我以后怎么泡女朋友?求你了,回去吧!”
离开清吧一截路,很快热闹起来,他的喊声也隐没在一片喧哗中。
景越握着车钥匙,脚步未停。
今天因为夏云珠男友的突然出现闹了不愉快,在唐宇邀请说一起去喝两杯时,便没有拒绝。
哪知推开包间的门,竟然挤了一堆精心打扮过的女生,余光瞥见唐宇和她们挤眉弄眼,他冷着脸转身就走。
身后唐宇穷追不舍,跑近跟前,扯着他衣袖可怜巴巴地哀求:“景哥!你别走啊!算我求你了。”
“你每天都在求我。”景越不为所动,漠然地扯回自己的袖子,并不给他面子,“来之前你可没说是联谊。”
唐宇快给他跪下了:“不是联谊,就单纯地认识一下,景爸爸你就回去吧!不然我…我就要破产了!”
总算露出狐狸尾巴,说到底,是卖了他换钱。
景越脸更黑:“又赌输了多少钱?”
“你要帮我还?”唐宇眼睛一亮,“景爸爸,你就是我唐宇的再生父母,让我做什么都行!”
“多少钱?”景越不为所动,板着脸又问一遍。
碍于前科太多,这次的数目也不小,唐宇挠着头,有些难以启齿,吞吞吐吐了半晌才告诉他:“不多,就、就五十万……”
景越表情一顿,五十万?多少人辛辛苦苦好些年才赚到到这个数,他倒好,拿去败!
唐家在本市房地产占有一席之地,只有唐宇这么个宝贝儿子,零花钱从来没亏待过,结果却是助涨他的歪风邪气!先前已经警告过他多次不要碰这些,每次嘴上应得好好的,转头又拿着钱去赌,要是再帮忙垫钱,就是害了他!
景越摸出手机,语气严肃:“看来我有必要和唐叔说一下你最近的情况……”
“别别别!我求你了!给你做牛做马都行!”唐宇蹲下来,抱着他的腿,旁若无人地鬼哭狼嚎,“景爷爷!景祖宗!”
来往的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景越受不了他的丢人现眼,嫌弃地甩开他,边翻通讯簿边朝前走。
找到唐家电话后,他没有犹豫地拨通。
唐宇狗皮膏药似的追上,使劲卖惨求饶,然而景越无动于衷,转眼间,电话已接通。
景越:“唐叔叔,是我,景越,有些事想跟你说……”
唐宇心里咯噔一下,脑中“完蛋了”三个字持续飘红,他慌不择路,狗急跳墙地去抢景越的手机。
赌钱这事儿绝对不能让老头知道!
电话被挂断,担心他再拨过去,唐宇索性把手机藏身后,不肯还。
景越心情本就不好,见他如此无赖,语气也夹杂了火气,他把手伸去唐宇面前,呵斥:“干什么?拿来!”
此时唐宇就像无路可退的老鼠,抓着头发快哭出来:“我说景哥,你就高抬贵手放我条生路吧!我家老头要是知道我赌钱,会打死我的!”
“我不告诉他,你才真的会死。”景越朝他逼近一步,唐宇连连摇头朝后退,“你应该知道嗜赌的人下场怎样,那就是个无底深渊,贪欲会让你往里不断投钱,最后把自己都投进去,唐宇,你别放着大好前途不要,跑去作死!”
唐父的电话回拨过来,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唐宇害怕地摁了关机,然后抬起头,揣着一颗动摇的心,自欺欺人地和景越解释:“我把输的钱赢回来就收手,你不肯帮我就算了,但是别来捣乱,成么?”
“唐宇!”景越声音拔高,惊得面前的人兔子似的拔腿就逃,边跑边喊:“要手机的话就来清吧找我!你如果肯来,我输掉的五十万就有着落了……是兄弟的话…就帮我!”
唐宇跑得很快,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人群中。
景越站在一片喧闹中,头疼地捏了捏鼻梁,在原地冷静片刻后,抬脚准备追过去。
这时,一对男女隔着并不宽敞的街道,和他错身而过。
背道而驰间,他后知后觉地回头,就看到黄昏时惹他意乱心烦的两道身影并肩走进了酒店大门。
第31章
那是……?!
景越瞳孔紧缩, 下意识地追了两步。
隔着来往人群和迷离光束,他清楚地看见夏云珠和男友径直走向了宾馆前台——两人接下来要做什么,再明显不过。
即便明白成年人的世界本该如此,可还是耐不住绷断了心底的弦。有些暴躁地握紧手, 蠢蠢欲动想过去的双脚, 全靠那点理智强行牵制着。
——夏云珠和谁交往、和谁上床, 都跟他无关。
他如此默念, 却发现,心里越来越躁。
夏云珠喜欢的……
明明是他……
……
两个穷光蛋, 手里都没多少钱, 夏云珠选了一家打折酒店,团购了最便宜的房间。
寸土寸金的江川市,100元一晚的酒店不能抱太大希望,拿房卡开了门, 狭小空间里残留的浑浊气息扑鼻而来。
薄风遥从没住过这样小的客栈,眉拧紧, 却是没说什么,提着夏云珠的行李箱走了进去。
这种地方常住不得,他必须想办法弄一套宅子。
窗户全打开, 新鲜空气涌进来,那股酒店特有的难闻味道才散了许多。
薄风遥摸出衣兜剩下的钱, 递给夏云珠:“钱的事,我会想办法。”
夏云珠没接,从包里翻出替他收着的200, 塞去他手里,摇头道:“钱的事不用你操心,工地的活总归危险,还是辞了的好。”
来21世纪也快10天,江川市的物价和薪资水平,薄风遥摸清了大概。钢筋丛林中最叫人看不起的脏活累活,不比在办公楼里体面的白领赚得少。
工地一天干下来能拿200,他因为一顶十的力气,拿了两倍的钱,在找到更赚钱的方法前,他每个月至少也能拿到一万,只要不挥霍,暂且能熬过这段时间。
没应她的话,薄风遥拉上遮光窗帘,回头道:“先去洗澡,明天早上的课,当心睡晚了起不来。”
拒绝和他回朝凤的提议,夏云珠心里一直惴惴,见他面色清寒、语气冷硬,塞去的钱也给扔回床头,像是对她颇为不满。
她默默起身,收拾出换洗衣物后没急着去浴室,停下来看他一眼,见他兀自翻阅着百科全书,半点余光都没给她,不由心间刺痛。
“你生我气了?”她问。
布椅上的人抬眸:“为何这么问?”
“我没答应你…回朝凤的事……”
薄风遥失笑:“你新婚夜砸了我的头,我都不与你计较,事到如今,又何必因为你不肯跟我回去而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