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方仿佛还能感到那种迫在眼前的杀气,握着茶杯的手也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事情不会是冲着我来的,蒋家祖上都是平头百姓,从没有招惹过如此狠辣的角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遇到这一伙人。后来,何大侠将尸体一把火烧了,像是根本没有发生过此事,他说让我安心归家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件事情就会不了了之的。”
当年,蒋方没有追问何必的来历,是清楚地知道何必与蒋家不是一路人。何必是巧合地路过救人?或本就是冲着那伙抢匪去的?而那些抢匪又是什么来头?
从始至终,蒋方全都没有追根探底,因为对于小人物而言,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小月姑娘,你要不是何大侠的徒弟,我是绝不会将此事说与你听的。二十五年过去了,弄清楚是谁截杀有什么意思,都不如有吃有喝享受天伦之乐地好好活着。所以,真相早就不重要了。”
蒋方说到此处幽幽一叹,眉宇间也苍老了几分。对于二十五年前的祸从天上来,他不是一点都不怨恨,更非一点都不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那么狠辣,只是快意恩仇也好,为民除害也好,背后的代价都是他付不起的。
月枕石见蒋方沉默不语为他添了一碗热茶,“蒋叔,死里逃生必有大福。”
蒋方笑着摇摇头,看他的心性倒是不如一个小姑娘了,本想劝月枕石莫要去管什么乔家事情,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事不是他能管的,而当师父的何必有大本事,想来徒弟也差不离。
“那些事都不提了,我与乔家根本不认识,想来二十五年前也不过是一桩巧合。”
巧合,这是蒋方的想法,却非月枕石的想法。究竟是什么巧合能引来杀手?
话分两边,展昭与欧阳修早已折返云台山的旧宅子。
这事情一日不弄明白,欧阳修总是心里不舒服,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才行。
破院子仍是一如既往的没有人烟,其中只有上次三人留下的借宿痕迹。
仔仔细细搜查了一番,就连后院的枯井也没有放过,根本不见一张纸片或是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熊飞,你看这些残砖破瓦、缺胳膊少腿的家具,它们是在嘲笑我们要无功而返了。”
欧阳修已经改口称呼起展昭的字。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世间有多少人相识后能够所二话不说地帮忙探查鬼怪之事,或者说明知乔家的事情不简单却一脚踏进来的。就冲展昭的这份义气,欧阳修觉得这个朋友值得一交。
展昭并不意外这一探查结果,如果真的有人针对乔家,当年乔家消失后,这座破宅子定是早有人马里里外外没放过一草一木地查过了。他们想要在这里有所发现,还真是要拼运气才行。
“唯一的线索看来只有这面墙了。”展昭站在正屋内面对着东墙,上面早已不见任何水迹,墙头上凿入的小孔,里面有着半截发霉的榫头。“上次,小月见到墙头的水迹特别深,我就看到这个榫头怀疑屋主在墙上悬挂了一幅画掩盖墙体的瑕疵。现在看来这个猜测有些不妥。”
墙上的水迹可能是一只水鬼,它隐在墙中,难道屋主仅是挂一幅画上去就好了?那恐怕需是一幅钟馗抓鬼图或者其他的镇压图才行。
现在换一个角度想,如果不是先有水迹再有画,而是先有画才有了水迹呢?正是因为屋主挂了一幅画,他才没有注意画后面的墙头出现了异样,这一逻辑也说得通。
欧阳修也想到了这一点,水鬼并没有在梦里说过它与乔家的关系,是敌是友都不好说。
“这么说来,乔家的失踪也不能说一定就是被害了,起码不能说他们一定就是受害者。眼下,你有什么好主意?”
“不敢说是好主意,只能说是试一试。”
展昭早就从柴火堆里扒拉出了一把缺口的旧斧头,与欧阳修一同走到了屋外,对着东墙曾经冒出水迹的地方就敲了上去。“砸墙!砸了它,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哐当——哐当——
旧斧头佐以内力加成,而破屋的墙头早也不牢固,几斧子之后就被凿落了一地砖块。
欧阳修一直盯着墙体的动静以防砖块飞溅,他们对于造房子都是门外汉,而今初次尝试拆房子,不知怎么的还有些小兴奋呢。
压下了有些诡异的情绪不提,他定睛往残砖一瞧,却是发现其中夹着一块半个巴掌大的木块。
“这是什么?”欧阳修捡起了木块,上面刻着一道看不懂的符文,诡异的是木块藏在墙体中居然不见丝毫腐烂迹象。“我看这木块似是桐木做的,它居然藏在了墙里面。”
不必多说,单看木块上的符文就可知这东西不简单。
展昭索性将东墙全都拆了,但除了一块来历不明的木头,没有其他不妥的地方。不过在曾经显出水迹的墙头发现一块木牌,足以说明乔家里面真的有古怪。
欧阳修看着空了的东墙, “熊飞,你说我们要不要把其他地方也都拆了?说不好在什么地方又发现了线索。”
展昭放下了斧子,松了松有些发酸的肩膀,拆墙头是体力活还要一些技巧,合着欧阳修是拆上瘾了。
“永叔大哥,我看还是先把木块带回涪城,弄明白上面的符文意思。至于拆不拆其他地方,只怕还要请帮手才好。”
“哈哈哈。”欧阳修笑得有些尴尬,谁让百无一用是书生,他是没有抡斧头的本事,光在一边看拆墙好戏了。“行,这就回去。这东西有些玄乎就搁我这里了,反正被水鬼找上过一次了,也算虱多不痒了。”
欧阳修将木牌装好放入了怀中,拒绝了展昭想要保管的想法,如果定要有一人与鬼亲密接触,那还是不烦二主了。让展昭好好的,也是留下了查案主力。
两人连夜来到云台山休息了片刻就开始拆房子,这会索性一鼓作气趁着日头未落再回涪城。乔家破院最后一间能挡风遮雨落脚的正屋也被拆了墙,在这十一月的冬季,他们还是涪城客栈睡比较踏实。
夜入涪城,一夜好眠。
等到日上三竿,三人相聚在客栈展昭房里,将所查到的线索汇总到了一起。
月枕石一说蒋方疑似遭遇杀手的事情,屋内的气氛一滞,“假设蒋叔没有说谎,二十五年前的蜀中势必发生了隐秘的大事才会招来杀手。如果不是蒋叔一家招惹了什么,与他同行的是顺天镖局的镖队,不妨多想一些,那堆人马是冲着镖队去的。昨天,我还去问了城里的镖队是否听过顺天的名号,结论是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解散了。”
顺天镖局解散的直接原因是因为大半镖师被杀,蒋方雇佣了六位镖师,而顺天镖局里本也只有十五位镖师,镖局就散伙了。
“现在再要找顺天镖局的旧人怕是难了,虽是拜托涪城镖局的张镖头留意,只怕短时间里难有眉目。至于那些杀手是什么来历就更不好说了。”
月枕石召唤了乌鸦小黑给何必去了信询问那群杀手的情况,那只神奇鸟才过了一个时辰就回来,带来了何必的一句话‘乖徒弟,没有生死大事别找师父呦。’
呦什么呦!
月枕石很想问问何必,死了二十二个杀手难道不是大事?她却也知道何必很多时候是置身事外,根本不在意红尘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欧阳修将木牌取出打破了有些凝滞的气氛,“那就先看一看这条线索,疑似桐木的木牌。小月,你从青羊宫出来,有没有见过这种符文?”
青观主确实不禁月枕石翻阅道家典籍,但还是要说一句她并非青羊宫出身,她不是什么修道之人。然而,她看了这块木牌就没心思说什么闲话了,因为木牌确实是由桐木做的。
木中有三木,与鬼相克深。
其一为桃木,世人多知桃木剑辟。其二为柳木,柳枝打鬼抽得它生疼。如果说桃木与柳木是奔着除鬼的方向去的,那么桐木则有所不同。
桐木锁鬼,少为人知。被困住的鬼囚禁在桐木里,全看施法者到底想要怎么使用。
欧阳修缩了缩手,一听桐木锁鬼,他连忙问到,“所以,现在这牌牌里还有什么吗?”
第57章
何必并没有传授于月枕石传闻里的阴阳见鬼术, 而在怎么面对妖魔鬼怪的问题上, 何必只言一剑破万法。她得到了来传国玉玺的力量, 将其好好炼化为内力, 习得剑气就能够破除魑魅魍魉。
因此,月枕石面对欧阳修的问题摊了摊手, “鬼不鬼的,谁知道呢。”
这一句成功让展昭向取暖盆加了一块木炭, 好歹让有些凉掉的气温又回暖了。
“我觉得木牌里没有不妥。如果桐木锁魂,那么水鬼都现形过了, 它就不再继续被锁在木牌里,应该已经消失或是去了别的地方吧。”
去别的地方安家吗?会是哪里?与它有亲密接触人的身体里吗?
欧阳修背后的冷汗来了第二波, 他没有证据证明一定有水鬼存在, 也仅有梦境明白表明曾发生过离奇的事件, 所以还是难得糊涂为妙。
展昭才不是有意吓唬欧阳修,当即转移话题,“别管木牌里什么, 它被藏在墙里说明这东西应该是造房子的时候被放进去的。”
虽然仅是拆墙新手, 展昭确定那一面东墙并没有翻盖过的痕迹,那么问题就在于乔百川是否知道这块木牌的存在。这东西是乔家示意?还是砖瓦匠所为?
欧阳修虽是两次科举落第, 却早是博览群书知晓不少民间掌故。
民间有句老话,人生在世一辈子,绝对不能得罪三种人。第一种是接生婆, 第二种人是挖坟的, 第三种则是建造房屋的。得罪接生婆没得孩子生, 得罪盗墓贼死后不安宁,而想要住得安稳,千万别得罪造房子的木工与砖瓦匠。
他们的祖师爷是鲁班,那可是留下了《鲁班书》,书里可不是记录怎造房子、怎么做木工的技巧,更是留下了以此为基的禁术。
“尽管我没亲眼见过,却听家母提起过剪子伤口舌的事情。说来也不复杂,在房梁里放上一把剪子,那一户的夫妇两人就吵个不停,后来十多年就没一天清静日子,直到有一天游方道士看出了问题,取下剪子才明白当时得罪了木工。造新房的时候拖欠工钱,还一直抱怨木工的家具打得不好让他返工。”
这种事情多半流传于市井之中,谁都是可有可无地听着,对于是否真的存在《鲁班书》,是否有着伤人于无形的禁术,还真是说不清楚。
“不论乔家人知不知道木牌埋在墙里这回事,乔家与鲁班秘术有些关联是一条新线索。除了寻找二十五年前顺天镖局的镖师,还要多找一找乔家雇佣了哪一家修的房子,反正造房的与乔家总有一个有问题。”
月枕石之所以如此肯定,因为她认识木牌上的符文,这正是来自于《鲁班书》上的拘魂符,那本书的提供者自是何必。
何必不曾让月枕石学习画符炼丹,但要求她好好阅读古籍,多了解一些古怪的东西说不定某天会派上用场。何必总有办法随时摸出一本本早就遗失的古书,一如《鲁班书》此类的绝本。
月枕石没有多言她读过哪些古怪的书,眼下只需弄清拘魂木牌是谁的。大宋的木匠何其多,若论真会鲁班秘术的人恐怕用双手也数得清,而此等正宗的拘魂符文不是烂大街的白菜货。
至于木牌里到底还有没有残魂,拿着它往白毛的驴嘴前晃悠一下,见到白毛一点都不为所动就能肯定八分,木牌已经失去作用了。
一头驴子就能辨识鬼怪?
欧阳修对此持着怀疑的态度,这就听展昭说起白毛的辉煌功绩,而后话不多地包了白毛在涪城的草料,只为求它头顶的一撮毛作平安符。
此时,欧阳修才大胆说了一句,如果水鬼真的白日现身也不错,把前后始末交代的清清楚楚,把想要报仇或是伸冤都整明白也未尝不好。
不过,也许是人有人的章法,鬼有鬼的规矩,让水鬼出来把一切将明白的希望一直都没有实现。
追查顺天镖局与昔日砖瓦匠的事情进展缓慢,一眨眼十天过去了,蒋方成功地烧出了第一窑,初代低配版的保温瓷器面世了。
这一批按照后世的热水瓶大小制作,先供于夜间穿行在涪城街间的提瓶人使用。
朱大富带着后一步来了涪城,为的就是销售保温壶事宜。几人坐下讨论分成、出货商家、瓷器烧制配方等问题,这些事情都要敲定后才能在成都府顺利销售保温瓷器。
朱睿也被自家老爹顺道带来学了一番。自打春日里深山的断臂人骨一事发生后,一同玩的小伙伴陈志被吓得荒了神,陈家带他去了汴京。朱睿也将从前的任性都放下了,除了一如既往地粘着柏淑之外,就将时间都用在了与朱大富学习生意上。
朱睿快要十三岁,他自知对考学不感兴趣,也就定下心来学习经商。目标是早日凭本事赚钱,自己攒够了聘礼就能向柏淑去提亲了。
月枕石早就知道朱睿对柏淑的心思,而柏夫子也是心知肚明早就言明要等柏淑十五岁再谈议亲的事情。
朱睿到了涪城还特意想给柏淑定制一个小型保温杯,当然也缺不了柏夫子的份,既是学生对老师的新年贺礼,又是提前讨好未来娘子的祖父,是一个好孙婿该做的事情。
要让月枕石说的话,十五岁还是早了些,但对于柏淑来说可能刚好,而她觉得在成都府最熟的两位小伙伴若真能走到一起,也算是成全了一段青梅竹马的佳话。最起码如今地朱睿对柏淑用心诚,两家也知根底,而朱大富与朱睿娘都是好相处好拎得清的性格,两家又都在成都府生活,也方便相互帮衬。
以上,是月枕石拿到保温器皿分配契约书,送别又匆匆赶回成都府掌事的朱大富,又目送朱睿与蒋方去讨论定制保温瓷器的款式之后,顺带对展昭闲话了几句。
月枕石说得自然,这段日子总在等待二十五年前的杀手群、乔家失踪之谜、水鬼与拘魂木牌那一系列事情出现新的线索,正好说些八卦缓一缓,但她抬头却见展昭的神情有些放空。
“你怎么了?是想到什么新线索了?”
“恩,什么线索?”展昭愣了愣,当下听闻朱睿与柏淑的事情,朱睿心里盼着再等两三年好事能成,而他也意识到在有三年月枕石也要十五及笄。
“既然不是在想线索,那就是在发呆了。”
月枕石说着笑了起来,近距离欣赏起展发呆猫,而被看得那位耳根微微红了。
展昭觉得冬天有冷风迎面刮来是好事,能将耳朵红了解释成被风吹得僵住了。
他瞪了月枕石一眼企图让她收回打量的目光,可是这一低头似是猛然发现眼前的人出落得越来越漂亮。像是拜了何必为师后,月枕石也有了其师之风自带灵气,看着让他心跳快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