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枕石听着就向撂下话就跑的展昭追了过去,这会也没功夫去想一件事,适才席间蒋方从未问起何必怎么知道他在涪城。
蒋方说了那么多的何大侠高义,偏又将救命一事的前后一笔带过了。而两个人分明有二十多年未见,蒋方也一直寻何必不得,他竟是并不惊讶何必的卜测之术,还是说早就见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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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有人笑,城南有鬼哭。
欧阳修不愿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他确实遇到入梦鬼哭。
当他服用了一帖药钻入暖被窝之后,本想要好好睡一觉解乏,但在睡意正浓之时觉得背后的虚汗越来多。背后的虚汗流成了河,河水冰冷刺骨,整个人仿佛仰躺在水面上,就要这样缓缓沉下去被河水淹没了。
在灭顶之灾面前谁都会挣扎,欧阳修想要手脚并用脱离水的包围,偏偏从他背后伸出了无数水链绑住了他。
这时,河水已经覆盖住了他的口鼻眼耳,透过河水奋力睁开眼睛向上看,希望能看到有人经过救他,那仰视的上方被什么遮住了,似乎是一堵墙。
‘轰——’接着就是一下模糊不清地墙头坍塌声,随之而来的是凄厉的哭泣声。说不清这种鬼哭声是从何处发出,很可能就是河中发出来的,它还在说话,‘桨!找桨!去找桨——’
这一句话后河水又一下退去,欧阳修终于得以用力睁开了眼睛,急急喘着气摸向后背,那里一滴汗都没有。
他尤是不安翻身点灯查看床铺,盖被是干的、垫被是干的,偏偏灯光扫过墙壁上,东墙上多了一个人形图案,就像是水渍半干未干留下的痕迹。
第55章
祥来客栈
掌柜与伙计都被亥时出现在墙上的人形水迹给惊出了一头冷汗。
“奇怪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水?”
掌柜举着油灯上上下下观察着二楼丙字号房的东墙, 这面墙并非外墙,一墙之隔是另一间丁字号客房。
丁字号客房没住人, 房锁栓在原处,屋内的窗户也紧闭着,更不提房内墙面没有半点水渍。换言之,欧阳修房内东墙的水迹不可能是通过隔壁渗透过去的。
伙计躲在掌柜背后探头探脑地看向东墙, 之前他被唤来说墙面有水鬼时, 一不小心触碰到了墙面却不觉得那人形水迹有半点湿漉。
“掌柜的, 这东西会不会只是看着像水泼上去的, 其实根本不是水。你看用油灯照了一会也没见它水迹变淡。”
掌柜觉得有些道理,如果真是什么液体泼在墙上, 用油灯过后好歹应该有所变化才对。
欧阳修裹着一层厚被子站得离东墙最远的角落,“看出什么究竟了吗?你们真的确定这里从前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
掌柜将油灯放到了桌子上, 硬是把忧惧压了下去,“客官, 我可以保证, 祥来客栈开了八年, 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怪事。您看马上就要子时了,半夜三更先把事情放一放,给您换一间房先住着。明天一早, 我就陪着您去香火最旺的道观走一趟, 要是您更希望去寺庙也行, 我们一起烧香去晦气。”
这是赶早烧一炷香就能解决的问题吗?
欧阳修自认倒霉,但他清楚地知道仅凭一滩出现在墙面上的人形水迹,不足以说明任何问题,这事报官都没人会受理。求人不如求己,看来想要弄清其中原委还是得靠自己调查。
这一夜,祥来客栈里的几位都没睡好。晨钟一响,掌柜就急匆匆地敲开欧阳修的房门,好言相劝地拉着他朝道观走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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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一大早去了宝祥观之后求了一道护身符随身戴着,这两夜倒是没有再出虚汗,也没有再做噩梦。
说来也奇,前日我与掌柜从宝祥观回来之后,那屋里东侧墙上的人形图案就不见了,店里伙计说是天亮后见了太阳时没的,也不知到底是因何而生,因何而灭。”
欧阳修在涪城并无其他亲友,虽然对于撞上离奇怪事仍然心有余悸,但他并没有搬出祥来客栈,也说不清是否对那哭泣着找桨的鬼哭声很是在意。
当再见展昭与月枕石之际,他就将之前的遭遇全盘托出,原本只想找个人说说这桩诡异的遭遇,没想到月枕石接下来的话让他疑心加重了。
“墙上的水渍?”月枕石本来已经把云台山破院的事情给抛之脑后,欧阳修说起东墙上的人形水迹又勾起了她的那份疑惑。
“你们有没有注意过,那天我们下山的时候,院内正堂的墙是干的,一点水迹都没有。照理说下了一夜的大雨,原本渗水的地方应该不会那么快就都干了。”
欧阳修不免联想到了破院那夜的错觉,他曾一度觉得自己后背被打湿了,但也分不清是梦是幻,因为伸手触摸是半点汗水都没有。然而,这么一来不正好与客栈当夜的经历一样了吗!
如此说来,会不会是山间破院的墙中水鬼跟着他下山了?
那东西在梦里一个劲地喊找桨找桨,他以为与河水有关,也许是淹死的人才要找划船的桨,但也可能不是如此,而是在找别的‘桨’?
“你们可知山里的那间宅院本是谁住的?”
欧阳修不得不重视这个问题,即便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不语不代表没有,大多人遇不到不代表就真的不存在。
展昭遗憾地摇头,“宅院破旧地什么都没有留下,如果想要知道过往,怕要去府衙询问一番了。”
云台山上的那间宅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样一块地的买卖总会在官府过明路。就是官字两张口,想要查一查那些往事可没那么容易。
欧阳修科举落第不是官身,这事反倒是靠了祥来客栈掌柜的牵头才办成了。
一家在涪城开了八年的客栈,或多或少总能有些官府的门路。不过,一般来说百姓没事不会去查旧案,更不会为不相识的人打通官府的路子。
“那位王掌柜看上去不像热心肠到会帮忙牵线搭桥,你与他说了些什么?”
展昭王掌柜带着他们三人走向府衙,王掌柜还一个劲地在对欧阳修嘘寒问暖。原本想过是否要请蒋方牵线,但蒋方为了研制双层瓷器去窑场闭关了。没想到月枕石与王掌管说了几句,王掌柜出来后就一脸所有事情我搞定的表情。
“我能说些什么,也就是随便聊两句,鬼故事与客栈生意的关系。”月枕石一派坦诚,她又不可能真把王掌柜逼上梁山,仅仅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王掌柜是好人,难道我还会威胁他?你也想得太多了。”
展昭深深看了月枕石一眼,觉得她确实不会轻易得罪地头蛇,而转念一想感叹着,“我去参加科举是不可能的,但如果身上有着六扇门的令牌,总也有了查一查这些事情的权力。”
“你想入公门?那里可比不江湖能够快意恩仇。”
月枕石说着就脚下一顿。她与展昭认识一年多了,身边的这人早已脱离了旧日的虚构形象,不是那个开封府的展护卫,只是她认识的展熊飞。
如果照着如今的生活步调继续下去,两人会在成都府一同向何必学艺,再过几年就会去江湖行走。
有驴有马,有茶有酒,有剑有花,行侠仗义也好,抓鬼驱妖也好,过得应该是潇洒任意南北的日子,那么红衣的展护卫还会出现吗?
如果御猫出现的话,此间展昭又经历了什么?
月枕石记不起旧日的演义故事里有无提起起展昭的过去,他的师承来历,他的少时好友,那些是谜。她本不是什么伤春悲秋多思的人,但也会在某个时刻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她在参与并见证北宋的历史轨迹,那是一种明明已知但又全然未知的轨迹。
“我当然不想入公门。”展昭毫不迟疑地回答,却发现月枕石的脸色有些恍惚。这倒是难得一见的奇景,但并不让他感到新奇好玩,因为此刻身边的人仿佛非常遥远,明明伸手可及,却如水中月一样虚幻。
“吴大人,叨扰了。这三位是我老友的小辈,想要拜托查一查旧事。”
王掌柜的话适时打断了有些古怪的气氛,他向前来的小官说出欧阳修所求,想要查找云台山旧院子的过往。
吴大人也给王掌柜面子,与他随意聊了几句,一边引着四人一同去了后面的资料存放处。
“云台山上的宅院?这几年没听说有谁在哪里买地,我估摸你们要找的起码是十几年前资料。”
不过多时,吴大人将十几本厚厚的方志取了下来。“自打建朝以来,云台山的事情都在这里了,你们自己找吧。规矩都懂得吗?”
“懂的,懂的。”王掌柜接过话就请吴大人往前头去了,将三个人留在屋里查找线索,所谓规矩无非是不能损坏书籍,更不要将这里发生了什么轻易说出去。
地方志是线索必备基本资料,其中必然记录了破院所在的土地经过什么人的买卖,不过有些地方难免描述得模糊,比如说要确定破院所在位置,只能根据山阴面、山腰靠下处来定位。
三人一门心思埋到纸堆里,过了一个多时辰,欧阳修终于有了发现。
“你们看二十八年前,乔百川在云台山西面买下了一块地落户。三年后,山里樵夫发现乔家小院里人去楼空,什么都没有留下。”
欧阳修指着方志上以小楷补充的那一句,“半月之后,樵夫李大壮死在了山脚下,是他家里的人报的案,怀疑李大壮是被乔家的鬼影所害。”
方志多有记录稀奇古怪的事件,这一笔小楷并没有写出杀死李大壮的凶手是谁,只写到他是淹死的,身上没有其他伤痕。
衙门认为李大壮是失足落入了山脚水潭,但其家人坚持道李大壮水性很好不会因此而死,而他自打发现了乔家院子人去楼空之后,总有些惶惶不可说,才有了被鬼所害一说。
当然,地方志上并不认可李大壮家人没有根据的猜测,衙门并未受理这个案子,只把它当做志怪记录了下来。
“鬼,淹死。”欧阳修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他的直觉已经毫不留情地在说乔家破院的人去楼空一定是有人搞事情!
月枕石将手里的方志塞了一本给欧阳修,不让他继续疑神疑鬼,即便真有鬼怪出没,它们也是从人变来的,总能有解决的办法。
“找!找二十八年前到二十五年前所发生的一切怪事。人过留影,这里找不到的话,我们就去其它地方扩大范围找,总能找到与乔家踪迹有关的线索。你说梦里的鬼哭声说找桨,那么就看看与船、河水、大雨等有关一切。”
“对,不放过那些年所发生的所有事情。”欧阳修也相信总会有蛛丝马迹,地方志上记录了乔家从襄阳而来,有个万一走一趟襄阳也无妨。“二十八年前至二十五年前,三年里有什么大事?”
展昭听着欧阳修的低语,忽而就想起二十八年前的大事。“二十八年前,正是太.宗皇帝驾崩的时候。先帝继位之后的那几年天下不太平,宋辽边境纷争不断,这些都不是小事。”
屋内一时很安静。
第56章
太.宗赵匡义驾崩在二十八年前, 乔百川携其家眷入川在云台山落户。
虽然这两件事情都发生在同一年, 可是皇帝死的那一年大宋全境不知有多少人乔迁搬家, 如此联系在一起就有些牵强了。
这会要找的是二十八年前到二十五年前在云台山四周发生的大事, 没有必要一下子就扩大范围往皇权更迭,或是宋辽战事上靠。
欧阳修楞了一下对展昭讪讪说到, “展小兄弟,你说的大事未免也太大了一点, 乔家应该与之无关。二十八年前,乔百川落户云台山, 三年后乔家人失踪不见。我们还是要缩小范围,先找与桨有关的一切, 或者可能是江、姜、蒋?”
展昭并不在意欧阳修转移了关注点, 他也觉得之前顺口一说的大事有些太遥远了, 而当下听到最后的那个‘蒋’字就下意识看向月枕石。
蒋方在二十多年前归家时遭遇抢匪为何必所救,这应该算得上是路有不平的大事了。抢匪与一家人的失踪,这两者听起来不算毫无关联。
月枕石迎着展昭的眼神微微颔首。蒋方没有说二十多年的多是几, 也没说过归家途中的抢匪具体出现在哪里, 现在看来多此一问势在必行了。
这一点,两人默契地没有先对欧阳修提起, 想要先去问过蒋方再说。
落日之前,三人硬是把十几本地方志都看了一遍,把可能可疑处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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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 涪城远郊, 窑厂。
蒋方刚刚吃完了三只大包子就见到了骑驴而来的月枕石, “小月姑娘,这是来催工了?给你吃颗定心丸,第一只样品已经成功做出来了,这两天待我把模具搞定,就能进窑烧第一炉了。对了,你这么早到,吃过了吗?”
“蒋叔不必忙了,我起得早,吃好了才动身的。辛苦蒋叔了,保温器皿赶在腊月年节前做出来,能让蜀中的风雪夜归人都喝上一口热乎茶,蒋叔的功劳可大了。”
月枕石劝住了蒋方张罗的动作,“样品实验成功是个好消息,而我现在更希望听到另一则好消息。”
蒋方本还在推却大功劳,等听到后半句是明白了月枕石并非为了保温瓷器而来,“我还能给你其他的好消息?”
乔百川一家二十五年前消失于云台山,搁在后世都已经过了二十年的追诉时效期。现在弄清楚乔家发生过什么,对于一户常住山中的人家而言,乔家连走得近的邻里都没有,还真是一件无从下手的事情。
月枕石为此没有卖关子,隐去水鬼一事说了一番乔家的变故,就直接向蒋方问起了何必救他的始末。“蒋叔若有一丝线索,还请不吝告之。”
“居然有这等事?可我根本不认识姓乔的人,也从来没有去过云台山。”
蒋方只觉得适才吃得三只肉包噎在了半道上,灌了一大口茶水才缓了过来。他见月枕石神色微疑,有些踟蹰地说起二十五年前的事情。“没错,何大侠是在二十五年前救了我,别把这件事说出来也是你师父的意思。”
二十五年前,蒋方刚从利州学习了制瓷手艺有成,出师后决定回到家乡涪城开店,正是在回程途中遭到了抢匪。考虑到有家眷同行,当年还特意雇佣了镖师,却是在抢匪的围攻下全军覆没。
那些胳膊腿乱飞的血腥场景已经被强行遗忘了二十五年,皆是因为何必的一番推测。
“说是抢匪,他们更像是杀手。当年,何大侠一刀一命杀了二十二个人,现在想来真像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