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蒋方在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了一些事情,当年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烧的夜壶重量似乎有一丝不对。尽管是自己烧制的东西,可是夜壶不比常用来喝茶的瓷杯,他也说不清是否真的有差,谁吃饱了撑得去关注夜壶。
这一刻,蒋方却不得不亲手砸了这东西,别说夜壶与茶杯什么的一比,它还真没有那么容易摔坏。
‘哐当!’握住壶柄猛力一砸之后,夜壶地底部开裂了。
蒋方一听声音就知道了不对劲,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研烧双层器皿,对于它们碎裂的声响已经非常熟悉。果不其然,反过来就看到底部藏着一卷羊皮。
蒋方的手颤颤巍巍地取出了羊皮,那上面以红色朱砂用蝇头小楷写满了话。仅是一眼,蒋方瞥见了斧头二字就别过头去,“你们拿走,不必告诉我上面有什么。今天过后,我就是换了一只夜壶而已。”
眼前的事实表明一点,这只夜壶是被掉包了。
鲁思当年是一定早有准备,恐怕他早就知道行踪有暴露的可能,带着特质的夜壶随着镖队前往涪城,可以在不引起人怀疑的情况下去往乔家。
再说乔家,乔家说不定也早就同意了鲁思的计划,知道他的偷天换日计划,把东西先换到蒋方的行李里,以待日后从长计议。
对于公输班的传人而言,鲁思想要烧制一只双层壶并非太过困难。因为诚如何必所言,双层器皿早在春秋战国就出现了,鲁班后人有其制作手艺也说得过去。
然而,可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乔家与鲁思都没能活下来,所以这个秘密就被尘封了,直到多年以后有一个两度科举不第的欧阳修进入了乔家旧宅,这才引出了一段未了的因果。
究竟是什么秘密会引来大内杀手的追杀?恐怕莫过于政权更迭。
二十八年前,宋太.宗驾崩。这位宋朝开国后的第二任皇帝赵匡义身上有一个巨大的谜团,他的皇位不是传自父亲,而是继承于兄长赵匡胤,一提起此就会让人想到斧声烛影这个词。
开宝九年,十月壬午夜,太.祖赵匡胤大病,召晋王赵光义议事,屏退左右。
两人到底说了什么外头的人没听清楚,而却再最后听到赵匡胤用柱斧戳地,大声说到‘好为之’。随即赵匡胤驾崩,赵匡义继位。
对于赵匡义的继位,朝野不免有所猜疑,好为之三个字,到底是让他好自为之,还是让他好做下一任皇帝?
这件事情的记载不一,虽然没有放到台面上议论纷纷,但是因为赵匡胤不是没有儿子,他的四儿子赵德芳已经十七岁了,这个年龄也足够当朝了。
朝中有人说,赵匡义继位是他的母后既是杜太后定好的事情,早年间杜太后、赵匡胤、宰相赵普就定下了金匮之盟。
主要内容就是杜太后死前让赵普入宫说遗言,她的大儿子赵匡胤做得皇帝,那么赵匡义也是她的儿子,为何不能继任哥哥的皇位?如此这般那般,请赵普劝说赵匡胤将来把皇位传给弟弟。
月枕石乍一见羊皮上的斧头一词便知不好,恐怕二十八年前赵匡义临终前有人翻出了他继位的秘密,才有了乔家在同年入川隐居云台山。
这才匆匆一览,她与展昭就都微微蹙眉,朱砂红字写着秘术一道传自公输班,方物皆可入术,更不谈可以使用随手器物,恰如最稀疏平常木匠用的斧子。
偏偏,宫闱之内最忌巫术,斧子加上巫术,虽是不曾写得清清楚楚,但足以表明太.祖皇帝赵匡胤的死并不简单。而掌握着鲁班秘术的鲁思与其亲人乔家,有怎么能不成为被灭口的对象。
第60章
“也许,此事应该到此为止了。”月枕石觉得乔家失踪的真相已经展露在眼前, 不论为什么大内杀手没有再踏入蜀中,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们全都掩埋比较好。
即便掌握了一份记录当年太宗继位的真相手书,他们也不可能用此去做什么。继承太宗帝位的先帝也都过世了, 什么巫术弑兄也好,什么宫闱秘闻也好, 早已没有追根究底的必要。
展昭没有想到一语成谶, 事情的真相居然藏在一只双层瓷的夜壶里。他都不知道该不该说月枕石的运气古怪,她想着要造出保温器皿居然兜兜转转牵扯出如此旧事。
“我觉得此事不宜对永叔大哥交底。”展昭犹豫着说出如此建议。此前在说出白毛辟邪的功劳后, 欧阳修听着对于眉州的苏洵产生了浓厚兴趣,还说来年的春节估计回不了湖北,不如一同在成都府聚一聚。
“永叔大哥与你我不同, 听他的意思是要与苏先生交流学问, 我猜他们将来都会入仕。知道了皇室秘闻, 恐怕……”
月枕石赞同地点头,此事虽是由水鬼找上欧阳修开始,可是如果告之他过往的全部,是否也意味着会将他彻底卷入其中, 或者很难说会对他的仕途产生什么影响。
即便没有水鬼这件事, 她也觉得历史已经发生改变了, 单看欧阳修与苏洵这般认识就可见一二。
“最后一步, 确定了拘魂牌里的水鬼已经无碍后, 我们也把这件事情忘了吧。人记得太多可能会老得快。”
“你多大年纪就深谋远虑了。”展昭见月枕石以玩笑打破了沉重的气氛, 他也是笑着下意识地摸了摸月枕石的头。“距离老还有很长的时间, 可以等你长得够高后再说。”
月枕石轻拍掉展昭的手,这种摸狗头的动作就是欺负她的身高不够。
“别弄乱头发,将来我要是对身高不满意,里面定是有你一份罪责。摸头把人摸矮了怎么办?”
“会吗?我再试试。”展昭非但没有承认这一指责,反而迎着月枕石不敢置信的眼神,用手飞快地在她头顶又呼噜了一把,随即果断转身朝跑走了。
“展!喵!喵!你有本事跑,跑得和尚还能跑得了庙!”
月枕石没想到展心机猫又进化了,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两度伸爪子,谁能把原来那个纯良猫还回来。
展昭听着身后某人气急的声音,他笑得更加开怀了。这样就好,不必为什么皇室辛秘而担忧,那不是少女要负担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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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台山,半山腰。
藏于夜壶里的那张羊皮,一半记录了乔家与鲁思避入蜀地的原因,另一半则是提到了当年究竟是谁将那份旧事挖了出来。
依照羊皮所述,宋代自开朝以来并不禁鬼神之事,恰如当年的陈抟老祖就有不死成仙的传闻。《鲁班书》的正统传到宋代之际一分为两脉,以鲁家为正统,而另一脉则是冯家。
然而,公输家的后辈一直没有天资过人者,手里尽管握有自打战国开始的传承却是后继无人。冯家见状希望能够获得全部传承取而代之,而想要获得成功总离不开掌权者的背后支持,一场围绕着皇位继承的密谋就此展开。
有道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赵匡义上位之后反而秘密处置了冯家,冯家残部逃出大宋不知所踪。鲁家对于前事并不知情,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太宗皇帝也就把鲁家放在了眼皮子底下看着。
如此时光匆匆就到了太宗病重的年月。隐入辽国的冯家趁势再入汴京,以图用前事搅乱宫闱。
这一次,鲁家与亲家乔百川一家也被搅入局中了解到了当年的真相。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自是就引得太宗临终密旨将其所有人都格杀。但是避入蜀中之际,鲁思也不能确定冯家是不是已经被太宗干掉了,或者这一笔就是冯家在借刀杀人。
“羊皮上面说鲁思最后把东西埋在了云台山,你说鲁思那家伙最后时间紧迫,他为什么不索性画一张地图而非要拽文,真是考验人的理解力。”
月枕石将羊皮上面的后半段都背了下来,此次与展昭再临云台山就是要找到鲁思与乔家所藏的正统鲁班秘术。两人并不是想要学习秘术,而是想要彻底解除拘魂牌水鬼的问题,必须走完最后一步。
原来,乔百川来到云台山避世之际留了最后一手,那块拘魂牌正由他放入墙中,再在墙面上悬挂一幅百鬼图。
以聚阴养魂术把一只孤魂锁在木牌里,供奉三年之久,足以让它成为乔家最后的信使,万一有一天乔家与鲁思在毫无准备下不幸身亡,那么木牌中的小鬼会等到有缘人促使其解开尘封的秘密。
展昭想到羊皮上所述,木牌所锁的水鬼会附身于有缘人的背后,它的力量多寡会随时间而变化,乔百川估计彻底消散需要四十九年之久。
被水鬼附身者务解开了那一桩桩秘密后,必携羊皮找到云台山的秘宝,佩之清凤方可彻底消除水鬼带来的影响。
换言之,所谓的有缘人(欧阳倒霉修)接触了阴魂会对他产生看不见的影响,为了消除负面状态不得不查清缘由,最后找到公输班的正统传承将它们带走寻找合适的继承者。
这是乔百川与鲁思做的最坏打算,而给水鬼附身他人的时间只有四十九年,如果在此期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那也只能认命让所有的不甘都消散在历史长河里。
水鬼附身后是否真的会有负面状态?这一状态会持续多久?或者说这种似是强迫的绑定是真的吗
展昭与月枕石都没有办法确定,给何必去了信之后,这位不管事师父提议他们做事有始有终去云台山走一趟找到鲁班秘术的正统传承,那么问题也就会迎刃而解。要不他们就别管欧阳修了,反正萍水相逢做到这一步也就够了。
两人已经向欧阳修透露了他还是不知道当年的隐秘为妙,欧阳心甘情愿地表示难得糊涂,反正只要完成水鬼的执念让他不再受其困扰就好,秘密什么的就少一人知道才更能是秘密。
如此一来,展昭与月枕石倒是决定势必走一趟云台山,不想让事情出现什么万一的变故。
按字索骥并非没有头绪,恰如初遇欧阳修的那一天,他曾经提到过前来云台是想要一睹旧时神技。相传山上有鲁班所造的神门,推开大门就能听到凤鸟啼鸣,让人为之惊叹不已。
“比着那一句,我觉得可能就是鲁思说的佩之清凤了。照着这个逻辑顺一顺,水鬼挑上了欧阳大哥也不是没有缘由的,是他心想事成了。”
月枕石不是在背后挖苦欧阳修,只是觉得祸从口出这四个字真的有些道理。
展昭挑了挑眉,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那就希望我们也可以心想事成。”
此时抬头望天,月移西沉,繁星当空,北斗浮现。
北斗指北,天下皆冬。
第61章
北斗七星闪耀之下, 山里起雾了。
黑夜的山林, 即便是手持火把也照不亮多远,雾气一起遮蔽了星光就连分清东南西北都有了难度。
月枕石不是第一次置身夜晚的山林, 但以往都是借宿某地, 像是如此明知多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还要一头扎进去的情况是第一遭。那都是因为羊皮上说了,想要找到鲁班秘术所藏最好的时间契机是在夜晚。
“当心别走散了。”展昭说着将火把换到左手,他的右手牵住了月枕石。“这雾起得突然,应该与羊皮上说的七星浮阵法动对上了。”
“气温有些奇怪居然变热了。”月枕石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空气流动, 似是从脚下起也似乎从头上来, 雾气带来了温暖的气息。“据说云台山曾是诸葛亮以七星续命的地方,那可能鲁思说的七星浮与那有关。”
两人只能靠猜得去推测曾经发生了什么,当下依照羊皮所示就是往北斗所指的方向走不要停。
冬季之中, 北斗指北,所以当然是朝着北方走。在雾气未升起之前,他们就是一路向北,如今就要不乱了岔子就好。
等这次回成都府定是要改良指南鱼,让它能成指南针随身携带。
月枕石思及此就想到不知在何处的沈括,想要认识一下那位制造发明达人,她的指南针就不是梦了。
雾气之外,云台山的另一处, 两个面容阴郁的年轻男人带着一队人马, 正在赶紧赶慢地上山。
“六哥, 你确定今天山有异相?”高个子冯九搓了一把脸, 他是没看出什么北斗闪烁气旋偏北的天象。
“我们离开西夏的时候,赏先生就说过天机异变,此行蜀中一定能有所收获。二十五年了,乔百川到死都说他不知什么秘术,却不想我们冯家比他们鲁家的本领高了许多。既然鲁家后继无人,那份传承就该是冯家的。”
冯六说着又是不满地瞪着冯九,“你居然还敢开口问刚才的问题!冯家绝不能有像鲁家那样最后全是不学无术的鼠辈,等拿到经书回了西夏,你该好好闭关才行!”
冯九不甘愿地点了头,生怕多说一句就让比他矮的冯五骂到喘不过起来。
“六哥,你看今夜的事情能成吗?二十多年云台山都没有动静,现在恐怕是有什么人找到藏经地,万一对方是狠角色,我们……”
“没有万一!当年父亲能杀了乔家二十七人,今夜你我还怕多杀一二吗?虎父无犬子,你有些出息吧!”
冯六不去理会冯九的脸色,他着实想问一问母亲怎么会生出如此拖后腿的弟弟,让他想要继承家主之位都困难了几分。
“我们只要找到起雾的地方就能找到入阵口,鲁思也是天真,他会得那几手又怎么能瞒过父亲。等一会不必多话,按照计划进入密洞后就把那些碍事的清理干净。”
这些年冯家隐入西夏一直在等待秘术出世的那天,早年间冯家也曾在山上找过诸葛七星阵所在,却是屡次无功而返。
相传云台山藏着正统秘术传承的地方据说是鲁家老祖所造,所以乔百川迁入此处不是没有理由的,只怕是加固了其中的阵法,而在某一特定的机会下才会开启。
冯六想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是必须静静地等那个契机,尽管不知乔百川把那个契机藏在哪里,但是二十多年来冯家已经推演出了诸葛七星续命阵就是开启秘洞的保护阵,开启之际必是大雾升腾。
“六爷,快看那里是起雾了!”
一名壮汉指向北侧,借着繁星点点,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树林里有一片白雾升起。
冯六定睛一看就笑了起来,“全体都有,全速往西北方向跑。记住你们头上北斗所指的方向,那就是破阵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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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枕石感觉在白雾中走了近半个时辰,脚下的山路是起起伏伏的,总体是朝着向上的方向再走,而也终于走到雾气开始变淡。
忽而眼前的白雾就全都散去了,雾气的尽头可见一处山洞,洞口被七八尺高的木门堵住了,而木门上正刻有一只巨大的凤鸟,凤鸟意图腾空而去。
“正是此地。”展昭看向雕刻繁复的凤鸟,上面的每一片羽毛都栩栩如生,而进入石洞的机关便是依照对的方式按下凤鸟身上的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