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树表情淡淡地应了一声,提着个扁扁的行李袋同向刚打招呼:“一块儿走?”
向刚点了一下头,视线纠缠着盈芳说:“你别送了,回去吧,锁了门窗早点睡。我会平安回来的。”
“睡觉还早呢,我送你到楼下。”盈芳执意送他下楼。
冯美娟木着脸站在楼梯口,良久,嗤笑了一声。
这样的场景,她和李建树刚结婚那会儿也有过,只是随着时光的流逝,一些东西渐渐变了。
男人外出公干既是家常便饭,又何必次次相送,矫不矫情。
盈芳送男人下楼,远远看着他和大部队集合、小跑着跃上军卡,在烟雨蒙蒙中离开霞山镇,前往陌生的城市、攻克未知的险阻,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
“一定要平安回来!”盈芳攥紧拳头,默默祈祷。
……
向刚出门三天,盈芳却觉得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学校因场地浸水、特别是校门口到菜市场那一块,不知是下水道堵塞的原因还是暴雨太急下水太慢,总之没过了膝盖而不得不暂时停课,什么时候复课还得等通知。
盈芳就在家看看书、理理草药。向刚出门前一再强调不许上山,她心动了几次,到底没付诸行动。答应他的事,她不想食言。
老金也被限制在天井里活动。生怕下雨冲淡气味,跑远了寻不到回家的路。
倒是小金,这天逮了两只山鸡回来。
盈芳悄悄地褪了毛、剖了肚。见闲着也是闲着,心生一计。
搬了个小板凳坐阳台,把鸡肉耐心地剔下来,焯水撕成鸡丝,再剁成碎碎末下油锅翻炒,搁入酱油、盐巴、白砂糖和香油,做了两罐香喷喷的鸡肉松。这样放着不容易坏。
第341章 桂花酒酿圆子羹
老金自从尝了一口鸡肉松,守着俩罐子寸步不离。
可惜它爪子再锋利,也拧不开旋转的罐口。只盼着男主人早点回来,好和他一起分享喷香松酥、入口即化的鸡肉松。
剔干净肉的鸡架子,焯水后炖汤。蜂窝煤炉子就支在阳台口上,大火烧开后,小火焖炖。这样他一回来就能喝上热乎乎的鸡汤。
隔壁冯美娟不在家,带着女儿住娘家去了;再隔壁吴桂花白天上班、晚上才回;再再隔壁的蒋小琴,这些天也早出晚归,不晓得在干嘛。
因此盈芳在家琢磨这些个小吃食,倒也没引起谁的注意。真要说,也就楼上楼下偶尔能嗅到一股事物的香味,可被雨一下、风一刮,又闻不到了。
雨停停歇歇,大院的天井因此积起不少水洼。院里的熊孩子们卷着裤管欢乐地踩水坑玩,偶有几个玩疯了弄脏了裤子、鞋袜,被家长揪着耳朵拎回家。
盈芳料理完手头的活,闲适地倚在阳台上,看孩子们欢笑打闹,心却飘向数百里之外的运城。
都五天了,咋还不见回来?
昨天炖上鸡汤时,她就在想,山鸡小火煨两天,这汤浓郁又营养。可转眼两天要过去了,还是不见他回来,掰着手指数日子都快把手指给掰断了。
“小舒!”
李双英站在自家阳台上,隔着老远喊道:“中午别做饭了,上我家来吃。”
“哎,谢谢嫂子。”盈芳没拒绝。
陈团长不在,双英嫂子娘俩也挺孤单的。她转身来到西屋,拿搪瓷口杯舀了碗酒酿,晶莹剔透的糯米浮在甜中带醉的酒液上,酒酿的醇香,勾起因思念而发蔫的味蕾。
想了想,又拿来两个高脚碗,盛了七八分满,小心放到篮子里,碗和碗之间的缝隙,填塞了几把干红枣。
盖上遮布,挎在胳膊肘上,另一个手握着杯子,下楼去东单元。
路过王富强家,给了陈玉香一碗酒酿、两把枣子,剩下那份让陈玉香转交三营教导员的家属。
有一次风大,盈芳晒在阳台上的衣服吹到了楼下,是三营教导员的家属发现并送上来的。人家帮了她,那就回点小礼聊表谢意。
“淑芬嫂子不在家,我就先放嫂子您这儿了。”
“你呀,就是太一板一眼了。大家一个大院住,彼此帮忙应该的,何必这么客气。何况淑芬也不是难说话的人,以后不要这么见外了。”
陈玉香接过碗,无奈地摇头,“这酒酿多难得呀,就算是你自个做的,糯米也是老家种的,可白药不得要钱啊?而且很难买到吧?”
“嗯,托老家亲戚寄来的,嫂子若是需要,家里还有一些,回头给你拿点过来。”
白药就是酒曲,一般酿酒缺不了它。市面上买不到,盈芳写信给向二婶,央她夹在信封里邮了点碾碎的酒曲粉过来。
量不多,不然信封太鼓了塞不进邮筒。但省着点用够做三五次的。
“不用不用,我又不懂这些。”陈玉香忙摆手,她也就顺嘴一问,哪是真的想要自己做酒酿,笑着自我调侃,“让我自己做,不是白白让我糟蹋粮食嘛。”
唠了几句,陈玉香回屋做饭,王富强这几天都回家吃,中午走不开。得知盈芳去李双英家,塞了俩大馒头给她,“回来上我家坐坐,我有点缝纫上的活想找你帮忙。”
“行。”
这会儿没下雨了,盈芳穿过天井,进了东单元。
李双英家的门开着,人在厨房忙活,听到动静探出头来:“就猜是你。快进屋坐吧,我下饺子。昨儿带小宝回了趟娘家,蹭了几两猪肉回来,正好,地里的白菜水汪汪的正当时,剁了馅儿包白菜肉饺,一会儿就能吃了。”
见盈芳捧着个搪瓷口杯,掀开杯盖,甜香的酒味溢出来,惊喜道:“酒酿?”
盈芳笑盈盈地点头:“嗯,我还搓了一碗糯米丸子,小宝喜欢酒酿圆子吗?”
“那熊孩子啥都喜欢,不然能吃那么壮?”李双英调侃起自个儿子,半点不留情面,哈哈笑了几声,让盈芳先放着,“一会儿我来,饺子好了,帮我递个碗。”
盈芳依言从陈江的碗橱里拿了三个大碗出来。
李双英边盛边说:“老陈派人送口讯来,说是运城那边暴雨已经停了,救灾也到了尾声,大部队不日就回来。我琢磨着你这些天闷在家里应该挺担心小向,喊你过来通个气。”
盈芳感激地看着李双英:“谢谢嫂子。”满脑子都是一句:他要回来了。
李双英拍拍她肩:“这次抗洪救灾,听说闹了不少事,不过和咱们七一三无关,都是别个部队的人闹的,咱部队还出了桩好人好事,就你们隔壁的三营长,听说不顾自身安危救人,自己差点回不来。”
“那后来没事吧?”尽管说的不是向刚,但盈芳就是没来由地担心,自家的男人,不知道有没有事。
“放心,咱们部队的人,去多少、回多少。”李双英知道她担心什么,含笑坦言。老陈派警卫员先行回来通气,恐怕就是让她安军嫂的心来着。
得到明确的答复,盈芳长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嫂子,饺子好了,我来煮酒酿圆子吧。咱咸甜都来一份。”她捋捋衬衫袖子,雀跃地说。
李双英看她一副似是庆功的架势,忍不住笑:“行,那这儿就交给你了。”
“妈,饺子还没好吗?肚子都饿瘪了。”陈兴军趿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跑出来催,看到盈芳,眼前一亮,“芳芳姐!你来啦!”
李双英拿着锅铲往儿子脑门招呼:“姐什么姐!喊阿姨!”
“阿姨太老了吧,她又没比我大几岁。”陈兴军揉着脑门不乐意地噘嘴。
盈芳回头冲他笑笑:“军军,我下酒酿圆子,你吃么?”
“吃吃吃!”陈兴军好了伤疤忘了疼,立马屁颠颠地跑到盈芳身旁,凑到锅前深吸了一口气,“哇!好甜好甜!闻着就好吃,我要一大碗!”
第342章 生活技能满满啊
“还一大碗!”李双英赏了儿子一个手栗子,“想得倒是美。一小碗,爱吃不吃。”
“嫂子,军军喜欢,你就给他多装点。我少盛点就行了。”
“芳芳姐,还是听我娘的吧,要不然你走了,她该拿笤帚揍我了。”陈兴军避过他娘的眼刀子期期艾艾地说道,完了猛吸一口气,“芳芳姐,你往里搁了啥?咋这么好闻!”
“桂花。晒干的桂花可以提香。”盈芳笑着说。
手上轻轻搅拌着调了勾芡的桂花酒酿圆子,等小圆子们鼓着大肚子全部浮上水面,可以出锅了。
“我去摆碗筷!”陈兴军咽着口水,兴奋地冲回饭厅。
“熊孩子,回头看我不揍他。”李双英没好气地挥挥锅铲,“纠正他多少遍了,明明碰到小向,还乖乖喊叔的,对你就嬉皮笑脸,等他爹回来,看不狠狠教训他……”
盈芳正把锅里的酒酿圆子盛出来,闻言,失笑道:“没事的嫂子,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李双英叹了口气:“现在的孩子难教啊,凶了跟你对着干,柔了又管不住。本来想着再生一个,可光这一个就够我头大了,哪里还有精力再养一个。对了,你和小向结婚也有一阵子了,没想过要孩子?”
盈芳握着勺子的手一顿,一想到孩子是怎么来的,就忍不住面红耳臊,睫毛颤了颤:“这、这种事,可遇不可求的。”
说完想咬自己一口。她在说什么呀!
李双英听乐了:“说的也是,噗……”
盈芳在李双英家吃了午饭,又陪着双英嫂子织了会毛线,想着啥时候也去买几两毛线,给男人织件时下最流行的鸡心领背心,天凉了穿作战服里面,保暖又轻便。
坐了会儿,想到陈玉香先前说的有点缝纫活找她,便告辞回去了。
陈玉香正在家车衣裳,听到敲门,就知道盈芳来了,笑着迎她进屋:“小舒你来得正好,我车到这儿正为难呢,这几处的线脚怎么压才能不翘起来啊?你快来帮我看看……”
盈芳接触缝纫机的时间其实并不长,相比之下,陈玉香家的缝纫机买的比她早多了。许是她比较喜欢拿着针线和布头缝缝补补吧,学起来挺快。而且在老家那会儿,遇到疑难问题就虚心求教,张嫂子、向二婶、邓婶子……统统当过她在缝纫一课上的老师。
加上她爱自个琢磨,好比做菜,一开始她的手艺称不上好,只会一些简单吃食,在师娘的手把手教导下,从勉强入口到信手拈来就是一道佳肴,期间少不了努力和琢磨。
脑子聪明、记性好,又肯下功夫,还有什么能难倒她的?
如今的她,玩起缝纫机可溜了。尤其到了军属大院,俨然成了军嫂当中最会车衣裳的一个。
这也算是一项技能啊。盈芳乐呵呵地想。
坐在缝纫机前,帮陈玉香捋了一遍线脚,又教她如何梳理和压线脚。
“嫂子,以后你车的时候,从另一边车起,像这样……喏,到了这里转一下,再车回去。看,这下是不是线脚压平整、没翘起来了?”
“真的耶。”陈玉香开怀地拍手称赞,“你不说,我怎么也想不到应该掉个头……哎呀,早知上回车老王那件衬衫就找你请教了,还能省下借熨斗的钱……”
盈芳抿唇笑着,让陈玉香自己来一遍。
陈玉香手脚头麻利,一会儿就把衣裳车好了。
这是她自个的新衬衫,攒了半年布票,终于给自己也买上了三尺碎花布。
“好看不?”
“好看。”
陈玉香眉开眼笑。
“对了,上回背来的碎布头,你帮我看看怎么拼接好。老实说我也想车一副你家那样的门帘,我闺女说老好看了,可我怕车不好白白浪费了这一堆碎布头…”
正说着,楼道里传来隔壁团家属的咋呼声:“哎哟我滴个娘啊!出事了!出事了!有人抗洪救灾时摔断腿了……”
陈玉香打住话头,拉开门朝外问了句:“你听哪个说的?别不是小道消息吧。胡传瞎传的,想引起院里动荡是不是啊。”
“谁瞎传了!谁瞎传了!是我家那口子亲耳听到的,柳副师长派回来的人向师长这么汇报的,还能有假?”
盈芳心里一记咯噔,跟出去问:“嫂子,知道是哪个团的吗?”
“好像就是你们一团的。”
“别胡说!”陈玉香瞪了那军嫂一眼,拉着盈芳回到屋里,砰地关上门,“别听她瞎说,这人就是个大嘴巴,有点风吹草动就瞎咧咧。”
“王富强家的,你别背着我说坏话,我都听到了!”那人隔着门板不服气地嚷道,“我要说的是瞎话,舌头割下来给你炒菜……”
陈玉香的脸瞬间黑如锅底灰,踹了自家的门板一脚:“你丫的有病是伐?有病早点去治疗!”
那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陈玉香回到盈芳身边,顺了顺她的背安抚道:“小舒啊,向营不会有事的。他能干着咧,你要相信他。”
盈芳两眼无神地望着远处的山峰,幽幽道:“刚听双英嫂子说,她收到陈团捎来的口信,咱部队去多少、回多少,一个没少,我还高兴来着。可突然想到还漏了一点——挂着伤回来,也算一个没少……”
那家伙伤好才几天啊,别真的又出状况。
陈玉香听得心头发酸,当军嫂就是这样提心吊胆,这兴许就是命。
人没回来,任何猜想都不靠谱。
心里压着事,陈玉香哪好意思再拉着她讨教碎布头如何做成一副漂亮的门帘。
回到家,盈芳也没心思做别的事,干脆挽了头发,带着老金去镇上散步。
老金觉出女主人情绪低落,一改往日下了楼就兴奋地撒丫跑,而是亦步亦趋地跟着盈芳,愣是没离开她半步。
即便是踱到埋骨头的地方,也没停下来嗅嗅、拱拱,而是继续陪着盈芳漫无目的地朝前走。
“舒盈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