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刚几人一走,天井里炸锅了。
“看到那辆车没有?崭新的吉普,还配了司机,一看就是高级干部。”
“不用看车,看人我也感觉出来了,那握手时的姿态,啧,一准是哪个部门的大干部。”
“向营长怎会认识这等大人物?”
“好像是帮了对方什么忙,感谢来了。”
“啧,运气真好!”
“……”
李双英瞪了几个一团的军嫂一眼:“说话之前先动动脑子,别什么话都往外蹦。”
军嫂们挨了批评,低着头一个个地回自己家了。
剩下陈团长和红小兵交涉。
其实哪还用交涉啊,这帮人本来就没一个受伤的,无非是听刘委员的侄女儿说,那天在山上扑他们的狗,是军属大院里某户人家养着的,想着军人不是挺好面子的么,这么来闹一下,说不定还能讨几个钱花花。
于是哗啦一下都涌来了。正好撞上老金爷俩叼着个肥溜溜的野兔回来,顿时馋了,恨不得把狗啊兔啊都抓回去,烤野兔、烹狗肉。
谁知算盘打错,这狗不是普通的狗,居然是退役军犬。吓死宝宝们了!
随即看到吉普车,本想寄希望于吉普车上的大人物,能帮忙主持公道、替他们说几句好话,岂料竟是对方的人。看着大人物和声讨对象勾肩搭背,一颗心跌到谷底。得!啥也憋说了,溜吧!
陈团长手一扬,正要说话,对面的红小兵,在中年男人的带头下,呼啦一下撤了个一干二净。
陈团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一旁面无表情的萧氏司机,耸耸肩,唤来警卫员:“跟去查查,这些人到底什么目的。不管什么目的,军属大院岂是他们想闹就能闹的,闹了就得承担后果。”
“是!”警卫员连夜去查这起闹剧。
“一帮不中用的东西!”躲在对面树丛看好戏的刘招娣恨恨地跺跺脚。
今天是学校召集学生干部统计农忙期间愿意返校抢收的师生名单,她是自告奋勇接了高三一名师姐的活,跑来给舒盈芳传通知。
所谓的“一律不予请假”也是她编的。学校并没有这方面规定,因为一部分师生是农村的,农忙期间肯定要在家帮忙,因此不会搞一刀切。
可刘招娣偷听到班长和张文秀的话,知道舒盈芳怀孕了,不想她好过,甚至希望她在双抢时小产,这样全校师生都知道了,看她以后还怎么和男同学眉来眼去。于是抢了高三师姐的活,主动来假传“圣旨”。
说来也巧,卫兵拦着不让她进大院时,碰到老金爷俩跑出去玩,想到叔叔说的前阵子红小兵出任务,差点被一大一小两只狗咬伤,怀疑就是这两只。便拦了个大院出来的大姐问这两只狗是哪家的,对方回答是一团四营长家的。那不就是舒盈芳家吗?卫兵刚刚有提到。
刘招娣心念一转,跑回家找她叔,说那两只咬红小兵的狗找到了。
刘招娣的叔叔因着丈母娘家的关系,在革委会里捞了个委员当当。可他这人本身没什么本事,要不也不会靠丈母娘提携了。
没进革委会之前,就是个偷奸耍滑的懒惰汉;进了革委会,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次要不是听主任说,抓到姚木三兄弟有奖励,他也不会那么积极。
结果难得积极一回,事情出变故了。前几天,负责这个事情的杜主任被上头喊去问话,直到今天都还没回来。底下的人没事做,偷偷摸摸聚一块儿扣梭哈,不想被副主任撞见,严厉地训斥了他们一通,还说再有下回,都回家种地去吧,红小兵组织容不下赌徒。
心情正不爽呢,听侄女说当初在山上冲他们乱啃乱咬的两只狗找到了,当即手一挥,领着一帮手下,声势浩大地来找茬了。没伤口有什么关系,糙汉子么,身上总能找出几个印痕来。什么虫子咬的、哪里撞的,有就行了。
不都说“军民团结一家亲”吗?他就不信这事儿搞不掂。
岂料真的搞不掂。
刘招娣恨恨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儿,暗骂叔叔那帮人不中用。还红小兵呢,简直跟个乌合之众似的,一点气派都没有。
又朝亮着灯火的家属大院远远瞪去一眼,心说:舒盈芳,这次便宜你了,农忙总有你受的。
盈芳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方周珍刚刚已经知道她怀孕了,关切地问:“感冒了?孕期感冒可不是个轻省事,不能吃药,得硬扛。”
盈芳吸吸鼻子:“应该不是,就是鼻子有点痒。方姐姐快坐下,我再去炒两个菜,你和大哥坐下来,先剥着花生喝盅小酒,我马上就好。”
“哎呀炒什么菜呀,我看这些就挺好,大骨冬瓜汤拌饭,几口就把晚饭解决了。你快坐下陪我说说话,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喝酒,我都插不上嘴。”方周珍拉着盈芳,再三表示菜够吃了。
可盈芳看看桌上的菜,骨头汤确实很大一盆,而且炉子上焖着的也还有。其他菜就寒碜了。
老金爷俩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小金牙还叼着她的裤腿不撒口,明显想让她给它们烤兔肉吃,想着这几天地里的辣椒摘了不少,就问方周珍他们俩口子吃不吃辣。
“吃吃吃,什么都吃,有辣酱就更好办了,拌拌饭几口就搞定。所以你别忙活了,快坐下歇歇。”方周珍生怕自己的到来,让盈芳这个孕妇受累了,一个劲地说不用加菜。
这时,向刚走过来,把老金爷俩撵到一边:“一边玩去,待会儿再给你们弄吃的。”
又对方周珍说:“萧夫人,您陪着萧主任先吃起来,我去楼下把司机师傅喊上来,陪着萧主任喝盅小酒。我媳妇怀上没多久,反应有点大,而且天也黑了,生火炒菜来不及,我去食堂买两个菜,你们有什么忌口没有?”18189
第392章 说起来和你一个姓
“喊什么夫人啊。我和小舒志趣相投,就差结拜姐妹了,你要不嫌弃,随她喊我一声大姐即可。至于晚饭,说实话,也是我们考虑不周,以为这镇上好歹会有个饭店,没想到天还没黑就关门打烊了。这才先来你们家,想着附近要是连招待所都没有,索性连夜回海城去。我们都不是挑食的人,也没啥忌口,家里有什么吃什么,你看着方便来就行。”
听方周珍这么说,向刚含笑点点头。下楼把司机师傅喊上来,让他陪着萧鼎华,剥着花生、磕着瓜子慢慢先吃喝起来。
他则趁食堂还没关门,跨上自行车,跑了趟部队,拿粮票炒了几道下酒小菜,又买了三斤馒头、包子。生怕锅里的饭不够吃。
回来时,萧鼎华俩口子正和盈芳说找堂妹的一波三折。
“……这次也不知道成不成,小叔小婶非要亲自去查证,我们也不好拦着,毕竟这么多年下来第一次有希望。本来我们想陪他们一块儿去,但鼎华后天有个重要会议,缺席不得,明天必须回海城。走之前,想先来谢谢你们。要不是你爱人心肠好,小叔一家怕是这辈子都难团聚了。”
萧鼎华呷了一口醇香的何首乌酒,附和地点点头。
可不是嘛。要是向刚不插手此事,姚木三兄弟肯定被大伯娘派来的人折磨死。最关键的人物一死,想找回丢失的小堂妹,简直难如登天。否则,也不会找了十六年仍杳无音讯。
话说回来,大伯娘出手真是狠啊——对无冤无仇的亲侄女竟然下此死手。
萧鼎华啧了一声。
这件事他们目前还瞒着老宅的人,一是怕打草惊蛇,二是爷爷年纪大了,怕突然知道早年丢失的小孙女,不是意外,而是人为;且策划这事的不是别人,而是他那一贯以“菩萨心肠”著称的大儿媳妇,非气出个好歹来不可。
当着司机的面,方周珍自然不好说大伯娘的坏话,只说:“这事说来话长,等赶明有空我再和你细细说。”
盈芳也没多想,给她添了碗浓郁的骨头汤,就着汤又吃了一个包子。
见老金眼睛不带眨地盯着她手里的肉包,无奈又好笑地喂它吃了一个垫垫肚子。
小金牙拖着萧家提来的装了两罐麦乳精的网兜,吭哧吭哧来到盈芳面前,前爪扒了扒盈芳的裤腿,示意她泡麦乳精给它喝。
小吃货!
盈芳没好气地点了点它的脑袋。
到底没让它饿着,拿家里开封的麦乳精,掺上米粉,给它泡了一碗。
两个女人吃完先下桌,留三个大老爷们继续喝酒、吃小菜。
她们则搬了两把椅子坐在阳台口上,摇着蒲扇乘风凉。
盈芳洗了盘桃金娘,还有野桑葚,端到阳台,两人边吃边聊,顺便看小狼狗闷头喝米粉奶糊糊。
方周珍也是个藏不住话的,感慨这两年不顺心的事真多,先是去年秋冬丈夫丢了个公文包,钱啊票啊手表也就算了,可萧家人从小戴到大的金锁也在里面。
“……别提多懊恼呢,鸡飞狗跳地找了几个月。”
盈芳咋舌:“原来年初那阵子,宁和那边传得沸沸扬扬的大人物,就是你爱人啊。”
“你也听说啦?”方周珍一脸苦笑,“可不是。别的东西丢了也就丢了,金锁是萧家的传承,丢了愧对列祖列宗的。不过话说回来,丢了个包也不是没有收获,他堂妹的金锁就是找包的时候发现的。”
方周珍把年初时在海城火车站发现堂妹金锁的事细细说了一遍,末了感慨:
“那姑娘我总觉得不是个省心的,家里人固然有不对的地方,但也不能离家出走啊。可鼎华说,堂妹的金锁是因为她找到的,不管什么原因,咱们家都欠她一个人情,她想留在海城,那就帮她留在海城……唉……
前不久又发生个事,搞得我都火死了……本来挺同情她的,公安局那边都是我们俩口子在跑,她一个姑娘家能不露面就不露面。可四周邻居说点什么话,就哭哭啼啼跑来找我,我是真累了。
你说嘴巴长别人身上,找我能有什么用?总不能武力镇压吧?毕竟别人只是在背后说说,一没当她面说,二没造成直接伤害。只要自己行的正坐的端,流言蜚语总有澄清的一天。
可我这样劝她,她却嫌我不够尽心,转头找鼎华上我眼药。鼎华一个大男人,总不好和个小姑娘斤斤计较吧。这不,最近几次上门,对我爱理不理的,对鼎华却左一句‘萧大哥’、右一句‘萧大哥’,叫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亏得我俩夫妻感情还算稳固,要不然被她这一搅合,还不吵架啊。
说说才十三四岁,做出来的事别提多膈应人。和她计较吧,毕竟才这么点岁数,总觉得我是在以大欺小。可不睬她吧,她能瞪鼻子上眼。搞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趟出门,我和鼎华说了,回去要是还这么拎不清,不许再帮她这帮她那的了。不就是捡到了堂妹的金锁吗?又不是找到了堂妹,甚至连金锁哪儿捡的都说不清。我们这样,够仁义尽致的了……”
拉着盈芳吐了一大桶苦水,方周珍的心里舒坦不少,抬头见盈芳定定地瞅着吃饱喝足的小金牙若有所思,懊恼地直拍额:“看我,说起自己的事没完没了的,你又不知道这些,听烦了吧?”
盈芳其实是在琢磨方周珍说的那个小姑娘,别不是舒彩云吧?十三四岁、家里逼婚才离家出走,这两点都对得上。唯独方周珍说的金锁,舒彩云似乎是从舒老太那儿偷的,并非捡的。
于是问道:“方姐姐,我能问下你说的那个小姑娘的名字吗?说起来,我小叔的女儿,也就是我堂妹,去年过年前为了逃避婚事,离家出走,至今都没有音讯……”
“不是吧?”方周珍愣了一下,如实告知,“她叫舒彩云,说起来和你一个姓呢。老家好像宁和县那边的,对!就是宁和县下面的小公社,她的户口,还是我去给她落的呢。”89
第393章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下换盈芳愣了,这世上还真有这么巧的事啊。
“可我记得,我堂妹身上的金锁,是从我奶奶那里拿的,并不是捡的啊。”
严格说起来,那枚金锁好像还是从她身上剥了去的——
蓦地,盈芳身子一僵。
金锁——萧家子孙的身份牌——早年丢失的萧三爷女儿——
不会这么巧吧!
盈芳小声说出这个事,方周珍先是呆愣,继而兴奋地尖叫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萧鼎华疑惑地抬头看过来,手里还举着酒盅。
向刚只给他倒了一盅,说是何首乌酒补力强,喝多了相当于补过头,过犹不及。可他实在是喜欢这酒,一小酒盅都舍不得喝,吃几口菜才呷一小口。
“我说媳妇儿,咱们这是上人家里做客,不是自个家,悠着点、悠着点啊。”
方周珍被惊喜冲晕了脑袋,扑过来拽着萧鼎华的胳膊有点语无伦次:“鼎华、鼎华,堂妹、敏怡堂妹,她找到了!”
“我知道有下落了,这不小叔小婶不是找去了吗?你的反应也太慢了!”萧鼎华哭笑不得地想要拽回自己的胳膊,手上还端着酒盅呢,可不能撒了。抬眼瞅瞅媳妇儿刚刚吃饭的碗,前后左右都没看到酒盅,说明没喝酒啊,咋突然一惊一诧的。
“谁反应慢啊,我说的不是那个。”方周珍心里的激动简直没法用言语形容,干脆把同样陷在震惊里回不过神的盈芳拉到萧鼎华面前,指着她人宣布:“她——就是敏怡堂妹。”
“噗……”萧鼎华被刚喝到嘴里的酒呛到了,咳了几声看妻子,“你没开玩笑吧?”
“你说我会不会拿这个事开玩笑?”
方周珍着恼地瞪丈夫一眼,心绪渐渐平复下来,语言组织地也比方才顺畅多了:
“那个舒彩云原来就是小舒的堂妹……不,也不算,只能说是收养关系下的堂妹。她卷走家里的财物出走,里头就有堂妹的金锁……
那个臭丫头,居然骗我们说是省城南郊的山脚捡的,害我们派了一拨又一拨的人去那一带打听,搞半天,那金锁是她从家里带出来的,难怪怎么打听都没打听到堂妹的消息……
小舒是三岁那年被养父母在山上捡到的,金锁被见财眼开的老太太扣下了。鼎华你听明白了吗?小舒她很可能就是你堂妹敏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