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芳回以微笑。她能说自己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隐隐的愧疚么。
方周珍在盈芳家住了几天,帮着干了几天活,譬如裁剪小衣、缝尿布。偶尔陪盈芳下楼活动,也不走远,要么就天井里溜圈儿,顺便看三金(老金爷俩加金毛)追来打去玩耍;要么趁早晨凉快去山脚摘菜。
萧鼎华回到海城后,给方周珍来过一个电话,说是已经派人去通知小叔了,过两天应该就有回音。若派去的人在舒彩云老家找到小叔,那盈芳是他堂妹的事铁定没跑了。
方周珍便安心地在盈芳家住下了。镇上的生活比起大海城要安静许多,而且离大山近,空气好、早晚凉快,唯一一点让人头疼的是——蚊子太多。蚊香片有钱没票买不到。
好在盈芳采取了不少驱蚊措施,晚上睡觉用蚊帐,屋里头三不五时用艾草熏熏,阳台种了好几种驱蚊防虫的绿植。这么下来,家里居然没什么蚊子。倒反下一趟楼,经常带着红肿的蚊子包上来。
因而方周珍很喜欢待在盈芳家,夏天没蚊子咬多舒服呀。还跟着采了些艾草,晒干后扎了几个小香包,带了一个在身上,另外几个打算回京都时给孩子用。剩下的艾草碾成艾绒熏蚊子。纯天然的驱蚊法,不仅安全,效果也很好。
这期间,向刚除了早出晚归的训练,顺带解决了盈芳夏收时间请假的事。
也没找校长说情,直接让团长出面,找其他四个团的团长,合力出了份积极宣扬参军入伍的光荣榜。红榜就张贴在万霞中学校门口的宣传栏。89
第396章 事了
榜上罗列着七一三部队经层层筛选和评比最终挑选出的十名优秀标兵的英勇事迹以及他们背后默默支持和奉献的光荣军嫂。
向刚身为一团的扛把子,自然赫然在列。
盈芳也以文字的形式,第一次登上万霞中学的宣传栏。
只要是站在宣传栏前认真阅览的师生,都知道学校里出了个光荣的军嫂,这位军嫂不仅在爱人背后默默奉献,本人也非常上进,无论有没有条件,都刻苦学习,思想和政治觉悟都非常高。
身为军嫂,因为随时随地都面临着丈夫出任务的危险,一般是不要求避孕的,因此盈芳怀孕一事,并未受到校方的批评,反过来还觉得她很不容易。
就这样,刘招娣想出来的馊点子,被以柔克刚的方式迎刃而解。
偏她本人还不知情,在试验田没看到盈芳,幸灾乐祸地跑到班主任跟前,趁校长也在的当口,打起小报告:
“老师,校长,既然是集体劳动,咱们班的舒盈芳怎么没来?还说是优秀学生呢,我看也未必。”
大伙儿都投去看怪物的眼神。
刘招娣却还浑然不觉,一个劲地说服班主任和校长,给舒盈芳一个处分。
“刘招娣,你没看学校的宣传栏吗?舒盈芳不是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劳动,而是怀孕了,坐胎不稳,不适合高强度的劳动,不得已才请假的。”徐建芬忍不住替盈芳辩解。
刘招娣假装不知道舒盈芳怀孕,夸张地瞪大眼,尖声道:“怀孕?她和我们一样都是高中生,怎么能未婚怀孕呢?这也太有伤风化了吧!”
“高中生怎么了?到了年纪照样可以结婚生孩子啊。校纪校规也没这一条硬性规定。”张菊香也站出来说道。
大家对刘招娣的指控表示很生气。
都说了军人出任务,面临着各种危险,有时甚至是牺牲生命。军嫂怀孕是为了给军人留后,这是多么伟大、光荣的奉献精神啊,居然被刘招娣说得那么恶心。
同班同学都站出来指责刘招娣,刘招娣傻眼了。
这时,一名身穿绿色制服的公安同志推着自行车找过来,问校长和老师:“有没有一个叫刘招娣的学生?”
班主任带着刘招娣出列:“请问同志,找刘招娣有什么事?”
“有人举报她窝藏反派人士,需要跟我回去配合调查。”
刘招娣一听又惊又怒:“我没有!你冤枉我!老师,校长,我真的没有,你们相信我,我是无辜的……”
公安同志见多这一幕了,哪个犯了罪的人是肯乖乖跟他们走的?冷静地扶着车把手说:“我们也是秉公办事,请你跟我走一趟。”
其他同学面面相觑,暗搓搓地想:刘招娣丫的胆子可真大,居然敢窝藏反派。
刘招娣小脸煞白,尖叫着“我不去”、“我不去”、“我又没犯罪”、“凭什么抓我”,愣是不肯配合。
最后是被隔壁班的男班主任扭住胳膊、反手架着她去公安局的。
在那里,刘招娣看到了据说被未名人士套上麻袋揍得鼻青脸肿的叔叔,垂头丧气地蹲在角落,不禁大骇,心猜必定是那件事受到了部队的追究。所谓的“窝藏反份子”不过是借口罢了,不由得背脊一阵发凉。
怎么办?
刘招娣慌了。
在公安同志问她具体情况时,眼神飘忽地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叔叔教我的……”
“放你娘的狗屁!”刘招娣的叔叔,也就是托丈母娘的福进革委会的刘富国刘委员,气得睚眦欲裂,抓起一把条凳作势要朝侄女儿砸过来。
“啊!”刘招娣尖叫着躲开。
“住手!”公安同志截下刘富义手里的条凳,把他推进审讯室,“老实点儿!去里面待着!回头有你说话的时候。”
“娘希匹的刘招娣,你要是敢胡说八道,老子揍死你!”
刘富义骂骂咧咧地被公安推进审讯室。
刘招娣心惊胆跳,可这时候已经由不得她了,承认错误意味着要坐牢,于是,心一横,把一切责任推到了叔叔头上。
那帮跟着刘富义的红小兵,尽管知道这次的事罪魁祸首是刘富义的外甥女,要不是她在后头怂恿,他们根本想不到去抓狗吃狗肉。
可刘富义是牵头人,不管后头有没有人怂恿,只要部队追究到底,肯定要进去关几天。具体几天就说不准了,也许几年都有可能。
这年头,进去了想再出来可不容易。劳改农场据说人手缺的紧,进去了那就是免费劳工。
他们这些人若老老实实交代,承认是刘富义外甥女挑头,他们有组织有预谋地去抓狗,这不是白白把自己送进牢么,所以要当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假装是刘富义带他们来执行任务的,具体他们不清楚。
于是,这帮红小兵一问三不知,无论公安同志怎么审,都表示不知情。无辜的表情和刘招娣如出一辙。
就这样,刘招娣险险逃过一劫。刘富义却被抓进了监牢。
不过也只是暂时的。哪天刘富义要是出来,就有的她倒霉了。
因此说说是亲叔叔,而且两家关系平时还不错,却恨不得他这次进去一辈子都别出来,巴不得他死在牢里。
可见刘招娣也是个狠角色。
……
农忙的事和平了结,盈芳心定不少。
这天,和方周珍一起去菜地摘回一篮毛豆,吃过午饭两人坐在阳台边剥毛豆子边聊天。
聊到方周珍家熊孩子的捣蛋事迹,两人笑得正欢,楼道里响起贺医生浑厚的嗓门,接着盈芳家的门被敲开。
“小舒啊,我又看你来了。喏,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说的那个慢性咽炎困扰了几十年的老朋友,姓萧,你喊他老萧就成了。”
说完,贺医生转过头向身后侧的人介绍,“老萧,这就是送你药茶方子的同志,七一三部队的年轻军嫂舒盈芳。”
贺医生身后的老干部,看到盈芳先是一愣,不过很快就回过了神,上前和她握手。
第397章 儿不在多,在孝顺
“舒盈芳同志是吧?非常感谢你。我照着你开的方子喝了三个月药茶,多年顽疾得到了缓解。这次南下,一是出差,二是想当面谢谢你。”
萧致文说着,侧过身,让跟着的警卫员把谢礼呈上。
盈芳忙摆手:“您客气了,我不过是举手之劳。”
一看警卫员手里的礼就不便宜,水果罐头、麦乳精也就算了,血燕、虫草、雪蛤这些可都是高大上的补品,没钱没权休想从市面上搞到这些。
“唉小舒,老萧送你你就收下,你不收他回头也会让我转交的。”贺医生在一旁笑着道。
盈芳只好谢过对方,请他们进屋坐。
“爸?真的是你呀?我还说声音咋那么像您。”方周珍也从阳台过来了,看到理该在京都的公爹,不免有些惊讶。
萧致文也愣了一下:“周珍啊?你怎么在这儿?你也认识小舒同志?”
委实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儿媳妇。
他这趟出差,纯属是被总军区那帮老家伙坑的,见不得他在家含饴弄孙,愣是联手说动了上面那位,以视察的名义派他下来审查X省军区在退伍转业一块上是否存在违规操作。
左右来了X省,七一三又是核查对象之一,干脆拉上老贺,来当面谢谢提供药茶方子的小同志。
贺医生也认识方周珍,脸上笑开了花:“哟!鼎华家的也认识小舒啊?那感情好!省得还要互相介绍。小向呢?中午没回来?不然咱们下馆子搓一顿去!”
方周珍内心是很想告诉公爹:他口中的小舒同志其实不是外人,是他的亲侄女啊。可碍于贺医生也在场,到底忍着没说。毕竟这事还牵扯到大伯家。还是等小叔回来让他来定夺怎么告知大伙儿吧。
“贺伯伯,我和小舒吃过中饭了,都这个点了,您和我爸还没吃呀?那要不我去整几个菜,外头太阳那么大,国营饭店又离得远,不如就在小舒家吃一点?”
盈芳也点头。来者是客,何况对方还送了她这么多昂贵的礼品,当即说道:“菜都是现成的,架起锅子一炒就能吃,几位不如先坐下来吃块西瓜,一会儿就开饭。”
几个大老爷们一想也是。这个点走在太阳底下,可不跟架在火上烤似的。于是不再客气,在盈芳家不算宽敞的饭厅里坐下后,开西瓜消暑。
贺医生早就馋盈芳家的酒了。
猴儿酒没了,这不还有何首乌酒么,怂恿着盈芳吃饭前给他们来一盅。
反正向刚不在家,喝了也不知道。
盈芳看贺医生那垂涎样,忍俊不禁,让他自行去西屋抱酒坛。
贺医生搓着手,急吼吼地抱来酒坛,边倒酒边对萧致文说:“你尝过就知道了,小舒泡的药酒,味道真不错,对身体也有好处。说不定还能治好你身上的一些暗疾……”
曾经在枪林弹雨里拼杀过的铁血军人,身上总归会留下这样那样的暗疾。有些伤痛,表面治好了,可一到阴雨天气依旧会发作,发作起来还难受得紧。
萧致文半信半疑地端起酒盅,呡了一小口。
酒入咽喉,没有以往的冲味,而是一股暖意缓缓下肚,滋润起四肢百骸。
“好酒!”萧致文由衷赞了一句。
“没骗你吧?”贺医生安利成功,得意洋洋地笑,回头对盈芳说,“小舒啊,赶明我筹点药材,你帮我泡成酒呗?”
盈芳笑着道:“这有什么不行的。”
方周珍见盈芳还会泡酒,也兴致勃勃地凑热闹说:“那我也弄点药材过来,你帮我泡两坛,两家父母一家一坛。”
“老萧,还是你有福气啊,儿媳妇这么孝顺。”贺医生拿手肘捅捅萧致文,后者欣慰地笑道,“儿女不在多,在孝顺。”
贺医生被他这咬文嚼字酸倒了牙。可不得不承认,萧致文说的很在理。
自己四个儿子,自从娶了媳妇,一个个胳膊肘往外拐,只记得有丈人老头、丈母娘,把亲生爹娘抛到了脑后。
也就逢年过节才聚到家里,来的时候两三包供销社买的点心、糖霜,走的时候大包小包,不把徒弟、病患送他们两老的年礼不搬空就不甘心似的。
要不是自己两老有退休保障,目前收入也尚可,不靠儿子照样过得很好,可心里总归不舒坦。
儿子小的时候,带出去总被人羡慕。如今成家立业了,反过来轮到自己羡慕人家了。
儿子不在多,在孝顺。
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抹了抹眼角,压下眼底直涌的酸意,拿起酒盅呡了一口。
萧致文也知道老友家的那点破事,安慰地拍拍他肩,举起酒盅和他碰了一下:“退休了不在家歇着,还参加中草药活动带队进山?精力可真旺盛!”
贺医生横了他一眼:“老子哪有你来得福气啊,还没完全退下来就在家含饴弄孙了。说到进山,小舒啊,”
他叫住进来摆碗筷的盈芳,“你做的草药图册得到了上面的嘉奖,现在要求别的组也以你的图册为范本,完了要集结成册。我把你名字署上去了,要是真的出版,对你以后从事这一行有帮助。”
“谢谢贺医生。”
“谢啥啊,这都是你应得的。我还没说交上去的那些草药大部分都是你的功劳呢。不仅保质保量地完成,咱们组那堆药材,还引起中医院那帮老家伙的哄抢,完了还可着劲地找我打听霞山怎么走。说以前不知道霞山的金银花长得这么好,都想找时间来采。嘿!这下你们这算是出名了。”
盈芳笑眯眯地听着,心说山里草药是多,可想采到上了年份又饱满的却不容易,她这也是托了小金的福。旁人想靠双手双足采到崖壁或是谷底的药,难哟!
不过来霞山的人多,镇上的贸易跟着也能发展点,尤其是往返市区的中巴,说不定会多开几趟班次,对镇上的居民来说,不失为好事一桩。
贺医生几个,就着花生、瓜子、炒核桃呷起小酒,盈芳回到厨房炒菜。
第398章 舒家养女是我闺女!(二合一大章)
好在菜都是现成的,清水漂洗一下就能下锅。
盈芳炒了个豆角、拌了个茄子,寄样在部队养殖场的大白鹅生蛋了,养殖场同志隔三天给她捎一次,这不,家里蛋类丰富,野鸡蛋炒辣椒、大鹅蛋蒸蛋羹。
黄澄澄的鹅蛋羹端上桌,把贺医生乐得眉开眼笑。
“这就是你大舅送来的大白鹅生的蛋吧?哎呀老萧,这趟陪着你真是来对了!多少年没吃到鹅蛋了,今天说什么都要尝一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