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这一刻,基本已经水落石出。已经不需要多问了。
萧延武冷笑一声,转身往外走,边走边对杨秘书说:“你和宁和县革委的人熟,看能不能调辆车过来,咱们今天就回省城。”恨不得身插双翅,当下飞到省城见闺女去。
书记一听,忙说道:“你们是不是打算去部队找盈芳丫头?能不能让我先给她通个电话。那孩子,咳,前个月来信说怀孕了,这不还没满三个月,我怕太突然把她给惊着了。”
萧延武夫妇一听,整个人都愣了。
宝贝女儿不仅结婚、跟人随军,还怀孕了?
姜心柔心想:闺女才几岁啊,满打满算才十九吧?二十岁不到要当妈了?这算是寻一送一么?
萧延武就没这么好气了,特么哪个男人这么胆大包天,闺女才这么点年纪就让她怀孕。
总的来说还是姜心柔反应快,对书记道:“那麻烦书记了,还是您想得周到。”
“不麻烦不麻烦。我也正好有事和她说。”书记擦了擦汗。
不是他故意拦着,而是这么突然的事,连他个大老爷们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何况是盈芳丫头,刚怀上孩子,很有必要给她打个预防针啊。起码让她有点心理准备。
于是一行人,无暇管疯言疯语的舒老太,搭渡轮来到县城。
当然,事先允诺村妇们的票,也没黄掉。
杨秘书来之前,萧鼎华给了他一沓钱和票,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舒老太听说这个事,隔着院墙大吼大骂,可谁理她呀。平时和她有嫌隙的邻居,在一旁幸灾乐祸:“哎呀怎么也没想到,盈芳丫头出身居然这么好,京都人不说,听说她爷爷还是开国元勋咧。我说建军娘,要是早先你对那丫头好点儿,说不定这趟就能跟着她去大城市享清福咯,可惜啊啧啧啧……”
舒老太叉着腰瞪回去:“可惜你个头!再怎么说也是俺家建军收养的她,住俺家的、吃俺家的,如今发达了不孝敬俺这个阿奶,传出去,看人不戳她脊梁骨……”
“那是不知道你个当奶奶的做了多少‘好事’,知道了谁会戳她呀,同情都来不及。”邻居不以为然地切了一声,扭头不再搭理老太婆。
舒老太说实话心里确实有点虚。
想想过去几年,自己对那死丫头做的事,人亲生父母知道了还不找自己算账?
转念一想,要是没大儿子收养,死丫头能活到今天才有鬼,早被狼拖走了。老舒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儿子留下的屋子还被那死丫头占着呢,一个姑娘家,出嫁了还占着娘家的屋子,没问她讨就不错了。他们还想怎么样?哼哼!
舒老太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副豁出去的架势。
不管怎么说,舒家养女的亲生父母特地从京都赶来认亲的消息,算是传开了。
知悉这个事的,农忙期间都不忘唠上几句。总体上,还是感慨盈芳苦尽甘来的居多。
真要说见不得盈芳好的,恐怕也就数曾经和她起过嫌隙的知青——刘继红了。
刘继红委实没想到,舒盈芳的家世竟然那么好。京都萧家哎,当家人萧老将军,那可是战功赫赫的开国元帅。哪怕如今年纪大了退下来了,曾经的功勋总归还在。
想到那样伟大的革命老将军,竟是舒盈芳的亲爷爷,刘继红整个人都不好了。
偏蒋美华还一个劲地问她:“我听说,刚刚找来的那对气质出众的中年夫妇就是舒盈芳的父母?是京都萧家人?你还记得社长说的年初丢公文包的那个大人物吗?听说是海城市革委的主任,也姓萧,老家京都的,该不会是一家人吧?要是舒盈芳真是他们的孩子,岂不有个市革委主任的亲戚了?哎继红你家不就是海城的吗?如果找舒盈芳说说,把你调回家那边去该多好啊……”
说者并非无意,听者却入了心。
是啊,舒盈芳假如真的是萧家的闺女,那亲戚朋友什么的,在政府机关里当干部的肯定不少。找她疏通疏通,保不齐真的能把自己调回海城去。
可转念一想,自己和舒盈芳的关系搞得那么僵,因为林杨的事,还故意找过她的茬。虽然事后没追究,但彼此心里清楚。
于是辫子一甩,哼了一声:“国家让我们知识青年下乡,是让我们接受锻炼、经受考验的,遇到点困难就想方设法逃回原籍,这是懦夫的行为!”
“切!”蒋美华对着刘继红的背影吐了口唾沫。
说得好听,心里指不定打什么主意呢。这么有骨气,咋不嫁个当地人、安安分分在这待一辈子啊。
随即想到自己,倘若没嫁人,她肯定找舒盈芳想办法疏通去。
可惜嫁了人,还小产过,就算回城了又如何?家里已经放弃她了,连她嫁人都没出现。回了家也是遭父母兄嫂的白眼。
倒不如留在这,起码公婆为了留住她,待她还不错。
傻丈夫也不像外面传得那么傻,无非就是憨了点,干活、做事那可真没话说。
……
那厢,萧延武一行人回到码头,搭渡轮到江对岸的县革委。
一路上,俩口子逮着书记问了不少问题。譬如当年收养时的情形,收养那户人家的具体情况,自家闺女这些年过得好不好等等。
“还有个事。”萧延武看着日头下金波粼粼的雁栖江,问出了心头的困惑,“我打听到的消息,我闺女当年被人带到你们县,随手弃在离火车站不远的山头。可你们公社到火车站,不仅离得远,还要搭渡轮过江。实在想不通,我闺女怎么会到你们公社去的,莫非还有别的近道?”
“那应该就是从塌的老桥过的。”书记想起曾经衔接江北村到县城的老桥,说道,“盈芳丫头来得那年,老桥还没塌,火车站到咱们近山坳,翻山过桥,确实没多少路。可惜后来桥塌了,两边的山石也都被大炮轰散了,江面是开阔了,可也阻断了江北到县城的路。要不是后来建了轮渡码头,全靠摇橹船来来回回地接送,来一趟县城可不方便了。”
“原来是这样……”萧延武夫妇恍然大悟,随即连连叹气。
姚木早几年就凭着依稀的印象到过宁和,倘若桥没塌,那会儿说不定就已经有闺女的消息了。
可世事难料啊。
好在道路是曲折的,结果是光明的。失散近十六年的宝贝闺女,终于被他们健健康康地找回来了。这已经是上天开恩,不应该再有抱怨。
俩口子唏嘘了一通,抹干净眼角的湿润。
到了县革委,给向荣新找了间有电话机的办公室,一步三回头地留他在里头打电话。
向荣新正襟危坐,时不时地瞄一眼桌上的石英钟,约好过一刻钟再拨过去,可这时间过得咋那么慢啊。
摸摸口袋里的烟斗,烟瘾有点上来了,可又不敢在主任办公室里抽,只好咽了口唾沫,干忍着。
好不容易熬到约好的一刻钟,赶紧拨电话过去。
“铃——”
盈芳也等在团长办公室了,电话铃一响,就捞起话筒。
听出是书记的声音,盈芳急急问:“荣新叔,家里有什么事吗?是不是师傅、师娘他们……”
“不是的不是的。”向荣新赶忙解释,“家里没事,你师傅师娘也很好。就是那啥,咳,你听我慢慢讲啊,就是有一对自称京都来的萧姓夫妻,今儿早上跑到咱们公社,来问十六年前,有没有谁家收养一个三岁多的女娃,还说那女娃身上戴着一枚金锁,和他拿在手上的一模一样,除了上头刻着的字不同。
金锁我和社长没亲眼瞧见过,但听向二媳妇还有别的几个妇人说,当年你爹把你带回家的时候,身上确实有一枚金锁,被你那见财眼开的阿奶看到给收走了。于是我带着那对夫妻去了你阿奶家,你阿奶一看到他手里的金锁,就咬定是彩云丫头偷走的那块……”
盈芳闻言,讶然地看了眼坐在旁边的方周珍。
方周珍立马问:“是不是小叔小婶找去你老家了?”随即一拍大腿,激动地说,“这下错不了了!”
唯独萧致文和贺医生两个还一头雾水。
不过见盈芳还在接电话,这会儿不是问的时候。
“荣新叔,辛苦你为了我的事两头奔波。哪天回去了请你吃烤肉、喝老酒啊。”
向荣新在电话那头爽朗地笑道:“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你这丫头随了军倒反和我们生分了啊。说话文绉绉的,还跟我客气上了……不说这个,听你师傅说你怀孕了?预产期在正月?这可是大喜事啊!等坐胎稳了,让刚子送你回来让咱们大伙儿瞧瞧呗。你师傅师娘记挂你记挂得紧,要不是腿脚不利索,张老头都想撂下卫生院的担子跑省城去看你……”
盈芳听得心口暖洋洋的。
随即心里一动,正月里生,过年肚子很大了,所以可能不回去过年。但坐胎稳了,而且还没到生的时候可以回去一趟啊。唔,等男人回来,和他商量商量。
于是回道:“好嘞,等天气凉快点,我回去看你们啊。”
“好好好。”
“荣新叔,你说的那对夫妇,这会儿还在咱们公社吗?”盈芳言归正传。
书记打来这通电话的目的,她多少能猜到,恐怕是担心那对夫妇猛然间找上自己,不适应或者情绪波动太大,从而影响安胎吧。哪里晓得她其实已经知道了,并且按捺着激动又忐忑的心情,等着与他们相认。
第400章 巧破天
“本来是要赶车去是你们那里的,我想着还是先和你通个气。闺女啊,你别太激动,怀着身子,最忌讳心情大起大落了。看得出来,他们这些年很惦记你,也一直在找你。有什么话大家坐下来慢慢说,别激动坏了……他们那我也说了,不过听到你没满二十就结婚生娃,好似有点不高兴……”
向荣新回想那对夫妇听到盈芳丫头嫁人怀孕的消息、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不禁心下直犯嘀咕:对方该不会不满意刚子这个女婿吧?戏文里不经常有这样的桥段吗?丈母娘不满意女婿,便想方设法地拦着小俩口见面。
越想越心惊,可又不能说,生怕盈芳丫头担心过度、影响怀胎,便硬生生改口:“可能是担心你头一胎,没人照顾不放心。”
盈芳笑着道:“我知道的荣新叔。”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这时,门被推开,坐隔壁休息室的夫妇,按耐不住来敲门。
“向书记,能否让我和孩子说几句?”姜心柔红着眼走过来。
不等向荣新反应,萧延武已经从他手里拿走了电话筒,放到妻子耳边,自己也牢牢贴着听筒不撒手。
“乖囡啊……”姜心柔对着话筒刚开口,眼泪就止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掉。忍了又忍,到底没能继续忍住。
盈芳听到生母柔柔的叫唤,胸口胀得难受,好似有什么东西,瞬间在她心里扎根、并且破土而出。
“你叫不出来没关系,咱们慢慢来。”姜心柔也不勉强失散多年的女儿一照面就扑上来哭爹喊娘,吸吸鼻子含笑道,“我听你公社书记说,你怀孕两个多月了,怀相还好吗?有没有吐?”
盈芳一五一十地回答了。
姜心柔又说:“你爸也在我旁边,想不想和他讲两句?不想也没关系,等你爸调度来的车子一到,我们就回省城。不出意外,明天中午就能到你那儿了。看有什么想吃的没有?妈给你带过来。”
其实依萧延武夫妇的性子,今天晚上一回省城就想找闺女,可一来天晚了,闺女怀着身子需要充足的睡眠;二来他们也需要在市里采购点东西。闺女怀孕了,肚子里怀着金外孙。做姥姥、姥爷的总不能空手上门吧?
萧延武性子急,闺女不想和他讲话?那怎么行!就算分开了将近十六年,如今还嫁了人,那也是他宝贝闺女,哪能生分呢!
干脆就着这姿势大嗓门地喊道:“乖囡,你别怕!欺负你的人,爸一个都不会放过!”
“哎呀你干啥呀!这时候说这些……”姜心柔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丈夫一眼。
萧延武悻悻地摸摸鼻子,可仍觉得自己没错,梗着脖子道:“本来就是嘛!老子的宝贝闺女,也是人能欺负的?”
“可偏就是被人欺负了,罪魁祸首还是你老萧家的长媳,这事儿回去再跟你算账。现在先把话筒给我,我还没和乖囡说够话呢。”姜心柔伸手讨话筒。
萧延武不给,对着话筒说:“闺女,等着啊,老爹这就来看你。以后再不让人欺负你。对了,你男人对你咋样?好不好啊?要敢对你不好,你告诉我,老子分分钟削了他!”
一般来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丈人老头看女婿,越看越碍眼。
一想到如花似玉的女儿,刚满十八岁就被个穷当兵的给拱了,特没好气。
姜心柔好气又好笑:“行了吧你,还没见上面呢就朝闺女吼上了。”
萧延武忙替自己解释:“乖囡,爸吼的不是你,爸吼的是……”
“咳咳咳。”姜心柔忙朝他使脸色,随即抢过话筒,对电话那头的盈芳说道,“乖囡,你爸那嗓门天生就大,平时说话跟打雷似的,其实就是纸老虎一只,一戳就破,你不用怕他。你好好在家安胎,爸妈这就回去看你。别的事,等咱们到了再慢慢聊。”
电话那头的盈芳:“……”
“噗哈哈哈哈……”凑在盈芳旁边听了个七七八八的方周珍,笑倒在她肩上。
“哎哟我去!小婶什么时候这么风趣了,居然说小叔的大嗓门天生的,平时说话像打雷一样,还什么其实就是个纸老虎,一戳就破,噗……”
萧致文惊得下巴到现在都还没合上。倒不是吃惊弟媳妇公然打趣弟弟,而是——
“老三家的敏怡找到了?”
不仅找到了,而且人就在他眼前,能不大吃一惊么。
贺医生也惊愕得不行。
他和萧致文的交情有三十多个年头了,自然知道十六年前发生在萧家的倒霉事——萧家老三的闺女丢了。
也知道这么多年以来,萧延武俩口子一直没放弃寻找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