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皱眉,不赞成地对秦松道:“侯爷何必在这种旁枝末节上给人留把柄?您是嫡长子,又继承了祖宅,咱们这一支的宗祠祭祀都是由我们长房负责的。按照本朝律令,祖产都会归您所有,剩下的才是诸子均分。咱们府里的财物与产业,多是祖产,还有这些年来御赐或是宫中赏赐之物。上赐之物自然是赐给谁便归谁,祖产也不会分给庶支所有,二房真正能分到手的本来就不多。若是您还要再削减些,以二太太的为人,必然不肯善罢甘休。万一闹到衙门去,侯爷理亏,岂不是白白叫外人看了笑话?也让皇上与太子殿下脸上无光。既然要分,就得分得叫人无可挑剔!就算二太太闹上衙门,也没处说嘴!”
秦松有些不甘心:“你的话虽有道理,只是也太便宜了二房!就算他们能分到的东西不多,也有好几处田庄、店面呢,银子也有几万。他们这些年克扣公中银子,还贪得少么?分家还要再分他们一份,我们长房越发过得穷了!若是只分给二房,也就罢了,三房同样是要分上一份的。钱全都花出去,难道叫我们长房上下都去喝西北风?!”
许氏叹了口气,道:“侯爷放心,我心里有数,若真的分了家,银子自然是要少些,但还不至于要喝西北风。趁早将二房分出去,咱们家也算是省事了,否则侯爷天天对着二房的人,心里难道就不难受?况且……我提分家,其实还有一个用意。”
她顿了一顿:“侯爷如今整日待在屋里,也不关心外头的事,兴许还不知道吧?因侯爷领了秘旨,在家静养,外头的人久不见您露面,就渐渐地生出了许多猜测,二房那边……似乎也推波逐澜了,说您是触怒了皇上,失了宠信,日后再也不能翻身了。也有人说,侯爷定是犯了大错,说不定是与新回京的三老爷有关系。三老爷失踪三十年,侯爷在这三十年里没少跟人说他已经去世了,如今人活着回来,侯爷定是撒了谎。对亲兄弟尚且如此绝情,为人品性实在不堪……”
“够了!”秦松越听越恼火,“你又拿这些话来气我,到底想说什么?!”
许氏默了一默,才微笑道:“侯爷,不是我拿这些话来气您。外头的人能知道什么?只是胡乱猜测罢了,根本就不知道内情。”当然了,如果有人猜到了实情,那也是人家的本事。
许氏道:“皇上如今正生着侯爷的气,这是实情。或许事过境迁,皇上还会有原谅侯爷的时候。可如今,我们长房的圣眷大不如前,也是事实。若不是三叔还住在我们府里,又与仲海、叔涛相处融洽,皇上还不知会如何看待他们兄弟呢!这些年,两个孩子在仕途上没少吃苦头,侯爷怎么忍心看着他们继续蹉跎下去?你我夫妻年纪已经不小了,日后还是要多为儿孙们着想才是。哪怕是为了儿子们的前程,您也不能再触怒皇上,也不能再背负骂名了!”
秦松起初听得不耐烦的,听到这最后一句,才察觉到几分不对:“你这话是怎么意思?你是想……”他渐渐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你想让二房替我背下这个骂名?!”
许氏微微一笑:“三老爷滞留西北三十年,这里头固然有侯爷的错,但也有皇上失察,叫伽南钻了空子的缘故。皇上是不会说出伽南之事的,那样太有损九五之尊的英名了。眼下,罪名是您承担着,但皇上碍着皇后娘娘与太子,还有三老爷,就算是罚侯爷,也不曾发明旨,叫外人知情。可见,皇上还在为侯爷的名声着想。既然如此,咱们就顺势把家分了,日后对二房远着些。长房与三房皆有爵位与御赐大宅,亦有多处产业,子嗣繁茂,亦有出息。二房有什么?只有秦伯复是个官身,往后没了我们侯府扶持,他能不能往上升还是未知之数呢。眼看着我们长房与三房越过越好,相互间也亲近,二房却同时被我们两房人所厌弃,外人会怎么想呢?他们会不会觉得,三老爷受的委屈,您也许有愧于心,但二房才是更应该负责的那一个?”
秦松的脸上已经露出笑容来了:“不错。二房要不是靠着咱们长房,哪能有今日的风光呀?秦伯复又算哪根葱?!皇上既然有心要护着三弟,只需要三弟跟皇上说,别告诉他人实情,这个黑锅二房就背定了!”
许氏道:“也不必三老爷跟皇上说什么。都是外人的议论,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哪里管得着呢?况且,二房少有进宫的机会,他们若想越过我们长房与三房,进宫向太后或皇上诉苦,就只能指望符老姨娘了。可是……那是我们老侯爷的姨娘,又曾为咱们秦家立下大功的,自当由我们奉养,又与二房有何干系?二太太也不是个孝顺的,不但对符老姨娘不大恭敬,还容不下张姨娘。为了两位老姨奶奶日后清静,还是让她们继续留住府里吧。”
秦松脸上的笑容已经抑制不住了,他连连拍手:“好!妙极!就这么办!”他哈哈大笑着,“我已经等不及想要看到薛氏那个婆娘哭丧着脸的可怜模样了!三十年,整整三十年!我早就受够了她!”
许氏要的就是这句话。她笑了笑:“既如此,我就吩咐人去拟分家文书了?还要与三老爷商议一下文书的详细条文。等文书拟好,我便送来给侯爷过目。侯爷若是觉得可行,咱们再通知二房。您觉得如何?”
秦松觉得妻子还是想得太多了:“你叫人拟好了文书,直接拿来给我瞧就是。还问老三做什么?万一他想要多分些家产,我又不肯,岂不是麻烦?三房要是闹了一回,二房就能闹上十回!这个口子不能开。”
许氏忍住气,继续微笑道:“三老爷不是这样的人。他若真个贪财,也不会在西北一住三十年了,更不会在今天提出分家。况且,三老爷如今虽未分家,也跟分家无异了。皇上已经赐了宅子下来,三房的产业与财物又一直封存在丙字库内。除了分些这三十年里公中新置的田产、铺面、古董与银钱,就没别的了。真正吃亏的,其实是二房才对。三老爷是聪明人,他既然有心分家,就绝不会给二房留闹事的机会。”
秦松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你倒是清楚他的为人。但我们都与他分开三十年了,谁知道他是不是早就变了?若他是个不计较这些俗物的人,也不会至今都对我心存怨恨了。皇上罚我罚得这样重,他也不帮我求个情。”
许氏微笑着起身,只当没听见他的话:“既然此事已经议定,那我就去找仲海与叔涛商量文书的细则了。侯爷好好休息吧,千万别再惹怒皇上,以致节外生枝。还有,虽说杜鹃贴心,但您是有春秋的人了,还请多保重身体才是。”她行了个礼,便转身走了出去。
秦松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许氏这就走了?这就……
他呲了呲牙,但想到许氏先前好象有些吃杜鹃的醋,心里又挺得意的。转念一想,他不过是说了三弟秦柏几句,许氏就迫不及待地要为秦柏说好话,又是什么意思?秦松顿时觉得心中又再度酸涩起来。
不过,等到杜鹃重新回到屋里,冲着他露出温柔美丽的笑容,秦松便把这些纠结全都抛开了,安心享受起美人的服侍来,心里幻想着,二房上下被分家出去,日益穷困潦倒的狼狈模样,他心里就别提有多畅快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吩咐
许氏一走出屋子,脸上就迅速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但很快就消失了。
鸿雁上前扶住她的手,主仆俩慢慢回到正屋里。
许氏在椅子上坐下,鸿雁瞥见喜鹊和其他丫头都不在周围,便附在许氏耳边,将杜鹃报告的事都说了,问:“夫人,是否需要命人去解决了那个阿四?”
许氏眨了眨眼:“叫人盯住他,看他都跟什么人接触,说了什么话,办了什么事,别的暂时不要做。我们侯爷也是天真,若他是被我困在院子里的,他叫个仆人传递消息、装神弄鬼,还有可能找人把自己救出去。可他是皇上下旨,才被禁足在家的,谁能救得了他?他应该庆幸,皇上没把这事儿说出去,否则丢脸的只会是他自己!这会子他不老实在松风院里过他的小日子,还上串下跳的做什么?皇上仁厚,方才轻罚了他。若再惹出事来,又触怒了皇上,他就算再后悔也无用了!”
鸿雁柔声安慰道:“侯爷想来不至于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那个阿四,也不知是打着什么主意,才帮侯爷暗地里传递消息。若是夫人心善,不忍为难他,那就让他知道事情轻重,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就好。侯爷想要知道外头的事,或是跟哪位亲朋好友通信,夫人也不是不体恤,可夫人毕竟还要为这一大家子的人考虑,为二爷、三爷和哥儿、姐儿们考虑不是?”
许氏笑了,轻轻拍了拍鸿雁的手:“好孩子,你平日不声不响,却最懂我的心意。”
鸿雁笑着低下头去:“能得夫人这一声赞,奴婢真是三生有幸了。”
许氏赞许地点点头,吩咐道:“且看看阿四性情如何,若是个不懂事的,寻个理由将他撵了,撵得远远的,省得生事;若是个懂事的,你再去教导他也不迟。”
鸿雁连忙应下。
许氏又说:“你叫人去把二奶奶请过来。”鸿雁应了声,出门叫人。喜鹊第一个跑来了:“夫人可是有何吩咐?”
鸿雁盯了她两眼,才道:“夫人有事要寻二奶奶,你打发个人去盛意居走一趟吧。”
喜鹊很想问许氏寻姚氏做什么,但鸿雁一说完话就转身回了屋里,她只能恨恨地暗啐一口,便去寻人了。
没多久,姚氏就到了。她进院后习惯性地看向候在廊下的喜鹊,状若无意地笑问:“今儿中午出了那么一件变故,也不知道夫人消气了没有?午间歇息得可好?”
喜鹊瞧瞧前后左右没有别人,只有姚氏与玉莲,便小声问答:“夫人没歇午觉。从明月坞回来后,吃过饭,三老爷就来了,跟夫人商讨分家的事。三老爷一走,夫人又去见了侯爷,这才刚回来。”话说完,她们就已经来到了正屋门前。
姚氏心里有数了,暗暗向喜鹊点头示意,便进屋给许氏见了礼。
“坐吧。”许氏点头,也不说什么铺垫的话了,直接开门见山,“中午三老爷提了分家的事,你也听见了。我跟侯爷商量过,觉得三老爷得了皇上赐宅,迟早是要搬过去的,总不能把那么大的宅子白白空在那里。既然他要搬走,那就跟分家无异了,可见圣意也是这个意思。眼下时间还早,府里也没什么大事,你赶紧把账理一理,家里的一应产业财物人口,都要列好清单,公中的算一份,各人私产另算。大笔的支出暂时停下,该还清的外账就赶紧还清,免得迟些日子,三个房头坐下来商议分家之事时,分说不明白。”
姚氏呆了一呆,才答应下来,接着小心地问:“夫人,这分家之事……真的就定下了?”
许氏淡淡地道:“你们三叔开了口,侯爷与我也赞同,怎么就不能定下了?”
这是没把二房意见放在眼里的意思?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二房摆明了不可能同意。但长房点了头,三房又有圣眷,就算二房不同意又能如何?如今二房也不再是孤儿寡母了,有官,有财,只是没有爵位罢了。可二房自个儿不争气,处处都要依仗别的房头,却还要成天生事,惹人厌烦,又能怪得了谁?
姚氏想到自嫁进承恩侯府以来,所受过的二房众人的闲气,便觉得分家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她好不容易才掩饰住了嘴角的笑意:“既然是定了要分家,那还真不是件小事。媳妇儿定会好好盘清账目,将府里的一应财物都算清楚才是。不过,媳妇儿有一个主意,不知夫人觉得如何:咱们长房有这座大宅,分家后的住处自不必说;三房也有御赐的宅子,不过是打发谢家人,需要费些功夫罢了;二房在城里却没个象样的住处,就怕分了家后,二太太拿这个做理由,不肯搬出去呢。倒不如在分家的时候,给二房分一处宅子好了。最好是事先派人去打扫过的,随时都可以入住,也算是为二太太分忧了。”
许氏笑道:“这主意不错,你看着办就是了。宅子最好别太小了,免得二房一家子住不下。对了,符老姨娘与张姨娘不会跟着搬走,你还得往她们那儿报个信才成。”
姚氏一愣:“符老姨娘不去么?”张姨娘不跟着走,还能理解,她夫主秦槐已死了三十年,唯一的女儿又早早出嫁,正室薛氏视她如眼中钉,恨不得致她于死地,她若跟着二房分家出气,那才是傻呢!说不定没几个月,就连命都丢了。留在承恩侯府,好歹还有富贵清静的日子可过。但符老姨娘有些不一样,秦伯复是她唯一的亲孙子,孙子分家出去了,她不跟着走么?秦伯复也要为亲祖母养老吧?
许氏却道:“符老姨娘不会跟着去。横竖平日侍候她、孝敬她的也不是二房的任何一个人。”符老姨娘的身边,除了侍候的丫头婆子,也就只有一个张姨娘而已。
姚氏虽然不大明白许氏的意思,但还是应下了。也许符老姨娘会不大高兴,但那有什么关系呢?这位老太太一向不会违抗秦家主母的意愿。况且,薛氏对她也并不恭敬,只是想着她每年都有进宫的机会,才没给她脸色瞧罢了,却为了少见她几面,天天往儿子媳妇住的福贵居跑,生怕一直待在纨心斋,会遇上隔壁院子的亲婆婆,挨亲婆婆的训。秦伯复对这位亲祖母,也一向平平。符老姨娘跟着他们母子出府,日子兴许过得还不如在府里自在呢。
姚氏得了婆婆的命令,很快就答应下来,回盛意居准备去了。她留意到,婆婆许氏并没有让她与妯娌闵氏商量着办,可见是让她独立完成这一项重责大任的意思。也许,婆婆已经原谅她了,不再记恨先前的那些事。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再一次稳固下来。
这个认识令姚氏的心情一直保持愉悦,连符老姨娘那边,她也亲自过去传了话。符老姨娘听了后,表情非常平静,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分家是应该的,这是早晚的事。”又对姚氏微笑,“有两位侯爷、两位夫人主持,二爷与二奶奶都是极公道的人,必不会亏待了大爷,我也没什么好操心的。我年纪大了,也不想挪动,在这府里养老也好。染香也留下来陪我吧,她在二太太那儿是得不了好的,留在我身边,也算是替大爷、大奶奶尽孝了。”
染香就是张姨娘。她从前是二老爷秦槐屋里使唤的丫头。
姚氏听了点点头,难得符老姨娘这般配合,她也乐得多敬这位老姨娘几分,便又笑着说了些闲话,留下几匹做秋衣的新料子和两位姨娘抄经念佛时可以燃的上等檀香,便离开了。她要忙的事还多着呢。
姚氏离开后,符老姨娘便坐在原位,久久不动。
张姨娘缓步走到她对面坐下,叹道:“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日。从前府里只有长房与二房,二房势弱,长房要名声,想要分家也始终不能成。如今三老爷回来了,他在宫中最得圣眷,他说要分家,还有谁能拦得住呢?这位可跟长房侯爷不一样,不是二太太撒个泼,就能辖制住的。大爷也是糊涂,怎的就任由二太太得罪了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