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秦含真对于姚氏的提议,只是虚虚应了一声“会考虑”,就把话题给混过去了。反正她接下来要订亲了,有的是事情要忙,腾不出空来办什么诗会茶会,也是人之常情。姚氏虽是长辈,在这种事上却约束不了她。
还有,姚氏说她订亲之后就不好出门,也不方便玩乐了,这话秦含真只是半信半疑,并不十分在意。无论是祖父秦柏还是祖母牛氏,都十分疼爱她,她要出门,只要有合理的理由,去的又不是什么不该去的地方,他们断不会阻拦。至于未婚夫赵陌,他说不定还会陪她同行呢,又怎会阻止她出门呢?秦含真可从来就没打算在出嫁前一直待在家里做宅女。她本来就很宅,没必要更宅一些了。
秦含真一边与姚氏、秦锦华等人说着闲话,一边分心想着脑子里刚刚闪过去的那个名词。
未婚夫。这是赵陌如今的身份了。秦含真忽然觉得有些小害羞,耳根热了热,又怕叫人发现了,忙低下头,装作喝茶的样子,努力让心情平复下来。
这样的身份转变,给人的感觉还挺好的。秦含真心里悄悄地想,赵陌如今变成了她的未婚夫,那她也变成赵陌的未婚妻了。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赵陌,是不是也跟她转着同样的念头呢?
秦含真垂目轻呷茶水,只觉得今日的茶似乎比往日更甘甜了几分。
姚氏偷偷瞥了一眼微笑着的秦含真,觉得虽然她没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但多半只是要先问过牛氏的意思,才能把事情定下,不可能会拒绝自己。姚氏心中暗喜,就立刻开始寻思是茶会好还是诗会好了。她不想请太多其他人家的姑娘,比如唐家的姑娘,就最好不要出现,免得让唐家那边猜出她的用意,令事情节外生枝。她不清楚丈夫跟唐家人已经谈到什么程度了,反正亲事还未定,庚帖也未曾交换,一切都还来得及。
对了,还有裴国公府的千金。裴茵从前没见什么失礼的举动,不知为何在女儿秦锦华及笄那日,好象有些失态了。幸好不曾出什么大岔子,扰了宴席,但姚氏心里怨念还是挺重的。裴大奶奶这几个月倒是时常跟她套近乎,她猜想对方大约是看中了秦简,想把女儿嫁到他们承恩侯府来。但人人都知道,裴国公府不过是有个国公府的名头,其实内里都是虚的。跟他家结亲,也就是名头好听,实际上还不如跟个四品官联姻实惠呢。
没有实惠,裴茵这姑娘看起来连殷勤都没有,姚氏对她更没有兴趣了。若要为女儿的亲事谋划,当然不能把一个居心叵测的同龄姑娘叫上,天知道她会不会故意把女儿的亲事抢走呢?
姚氏心里盘算完了女儿与秦含真做东道时要邀请的千金名单,又开始盘算聚会的地点,要如何布置场地,要派哪个丫头去服侍,到时候要用什么茶水,上什么点心……林林总总,谋划得十分详细周全。等到许氏与闵氏惊讶地叫唤走神的她,表示要回东府去的时候,她才刚刚想完一款新奇点心的做法呢。看到在场所有人都盯着自己瞧,姚氏连忙干笑着把走神的事实给搪塞过去,便急急忙忙拉上女儿,跟在婆婆身后走了。
她有些事情已记不清了,还得回了盛意居,问过手下的大丫头,才能确认家里是不是有她想要的那些茶叶和摆设呢。
她的四个大丫头都对她忽然问起这些琐事感到不解,但还是一一回答了她的询问。秦仲海刚刚从西府回来,与秦柏谈过话,心情正愉快呢,也有兴趣关注一点家里的小事了,便问姚氏:“你忽然问这些东西做什么?”
姚氏顿了顿,想到有些事不可能完全瞒过丈夫,便含糊地回答:“我方才跟三丫头闲谈,说起她和我们锦华都已经有日子没跟闺中的朋友们相聚了,她们也该还一个东道,正好请蔡大小姐、余小姐她们来家里玩玩。如今我们与蔡家不是成了姻亲么?让悦娘也跟小姑子多相处一下,日后过了门,也有了帮手。恰好这段时日,天气一直很好,咱们园子里的花儿也开得不错,我就跟三丫头提议,让她与锦华一道在园子里做东道,也开个茶会什么的。茶会上要用什么东西,吃什么茶,我都替两个孩子想好了,怕记错了什么事,就先寻玉兰她们问清楚,缺了的东西也好趁早采买。”
秦仲海有些意外地看向妻子:“真没想到,二奶奶竟如此细心?”
姚氏嗔道:“二爷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不细心了?!”
秦仲海笑笑,说:“让悦娘提前与蔡家小姐熟悉一下也好。多请几位姑娘,把往日与锦华交好的千金都请了来,蔡家的,余家的,裴家的,还有唐家与张家的姑娘,不要忘了。顺道将二房的锦春也接过来吧。让她们姐妹几个一块儿玩乐一日。前些时候,家里晦气事多,大家都有些憋得慌,正好趁这个机会消散消散。”他顿了顿,“你也借机散散心,别总是生气。”
姚氏干笑了两声,明白他是在指自己与许氏的争吵。那事儿虽然是她占理,但身为儿媳妇,跟婆婆起口角,终究不是什么守礼之举。她轻咳一声,决定要装傻,便道:“人太多不好吧?比如裴家的千金,我先前听说她对蔡世子有意,前儿锦华及笄礼时,她对悦娘就失礼得很。当时那么多长辈在场,她都那样了,若是小姑娘们私下聚会,天知道她会闹出什么事来?蔡大小姐又在场,没得叫人看了笑话。我想……这邀请的客人,还是不要太多的好,就把几位与锦华相处得好的姑娘请过来如何?蔡大小姐,余小姐,再加上三丫头与五丫头,还有悦娘,人也够多了,再多就吵杂了。”
秦仲海挑了挑眉:“锦华与余小姐交好么?我记得余家小姐很少到咱们家来做客。”
姚氏干笑:“这……我听说三丫头跟余小姐很合得来。这回是三丫头和我们锦华合力做的东道,因此……”
秦仲海看了她几眼,忽然问:“怎么没把唐家小姐算上?咱们与唐家也快要结亲了,不该漏掉他家的。”
姚氏的神色有些僵硬,她不自在地转开头去:“这……我听说三丫头和锦华都跟唐家姑娘不是很要好……”
秦仲海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该请的人还是要请的,这也是为了锦华日后着想。她与唐家姑娘本来交好,没得为了点小事,倒闹起了别扭。”他迅速替妻子做了主,“就这样吧,除了你提的那几位姑娘,再把唐家姑娘也算上,裴家的千金就罢了。让女孩儿们乐一乐也好,接下来三房的含真就要与肃宁郡王定亲,宫里兴许还会派几位嬷嬷来教导礼仪。咱们锦华也到了说亲的时候,未必还有闲情逸致,象从前一般与朋友们肆意玩耍了。让她们尽情玩闹一日,过后我们就该为锦华的亲事忙起来了。你还要给简哥儿也寻个好媳妇,哪里还有闲心玩乐呢?”
姚氏脸色大变:“二爷,唐家的亲事,你是不是再考虑考虑?”秦仲海这么快就要把事情定下,她已经顾不上掩饰了。
秦仲海淡淡地问:“考虑什么?唐家有哪里不好了?我已经与唐大人提过了,等唐涵乡试结束,就给两个孩子定亲。这事儿没什么需要再考虑的。”
姚氏不由得脱口而出:“可是唐涵只是个秀才!锦华嫁过去,要熬几年才能做诰命夫人?三丫头马上就是肃宁王妃了,悦娘也能成为云阳侯世子夫人,为什么我们锦华就只能嫁给区区一个三品官之子?!”
第二百五十章 风波
“区区?”
秦仲海两眼紧盯着妻子姚氏,看着她面色转白,露出失言的窘迫表情,方才慢慢地道:“三品官在二奶奶心目只都仅是区区,那么我这个五品小官,在二奶奶看来,想必更不算什么了吧?”
姚氏自知说错了话,只能想法子补救:“二爷言重了,我怎么会这样想?你虽然眼下只有五品,可你还年轻,未来前程似锦。再说,你就算不做官,也依然可以承袭家里的爵位。等侯爷百年后,你便是名正言顺的承恩伯,超品的爵位,又哪里是区区三品官可比的?”
秦仲海微微冷笑:“外戚的爵位,有什么可稀罕的?同样是伯,承恩伯的爵位难道还能与寿山伯的比?同样是承袭父辈的爵位,四弟将来做了永嘉伯,在朝廷上就远比我这个承恩伯要体面!你说我有这么一个超品的爵位,就能瞧不起三品的大理寺卿了?人家大理寺卿手中握有多大的权利?手下又管着多少人?我即使有了超品的爵位,又能跟人比什么?!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明白?咱们家既无实权,又无圣眷,不过是依仗着三房的叔叔,才不曾落到裴国公府那样的境地罢了。裴国公好歹还活着,还有几分圣眷,朝臣们也会看在昔日的情份上,敬他家三分,我们家只怕还不如他们呢!你一个五品诰命,凭什么今儿瞧不起这个,明天瞧不起那个,仿佛全天下的人都不如你尊贵?!凭着你娘家姚氏一族那一堆最高不过四五品的官儿,还是早已落败的王氏家族?!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傲气?!”
姚氏的脸色更苍白了些,紧紧抿着唇,一句话都不敢说。
她能说什么呢?姚家不复从前荣光,但好歹底子在,又是京城有名的官宦世家,体面尚存,中低层的官员就没有小看他们的。可问题是,这样的姚家不足以让姚氏生出看不起三品官的傲气。至于王家,外祖父王二老爷已经去世,过继来的嗣子年纪尚小,王二夫人闭门度日,一直低调得很。高调的长房,刚刚才经历了一波巨大的打击,如今正是谨小慎微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傲气?无论是选择哪一个答案,她都没有底气去反驳秦仲海。除了沉默,她别无选择。
可她内心深处,是无法认同丈夫想法的。虽然秦仲海说的都是事实,承恩侯府确实今非昔比了,但三房是国舅府,侯府,他们长房也是国舅府,侯府,甚至与太子的血缘更近。就算他们长房如今圣眷不如三房,地位也还放在那里。都一样是秦皇后的侄孙女儿,三房的孙女儿能做郡王妃,二房的外孙女儿能嫁给云阳侯世子,长房的孙女儿凭什么就不能挑个高些的门第?长房圣眷再不好,也没有被革爵贬官,女孩儿仍旧是平起平坐的呀!
三房一直都与长房交好,支撑着长房的体面与地位,这是实情。既如此,那他们也没理由不在长房孙女儿的婚事上继续提供支持。姚氏既没打算抢秦含真的婚事,也没打算让秦柏夫妻出面给自己女儿说亲,三房更不可能一心想将秦锦华低嫁,她实在无法理解丈夫如今到底在想什么,为何非要在婚事上委屈了女儿呢?!
姚氏越想越觉得委屈,眼圈慢慢地就红了。她哽咽着对秦仲海道:“二爷,我不是傲气……只是想到简哥儿与锦华都是这么好的孩子,样样不比三丫头和外甥女差,凭什么简哥儿就娶不到出身好的媳妇儿,锦华就嫁不得高门大户呢?难道就只是因为侯爷得罪了皇上与太子么?可皇上与太子也不曾迁怒了怎么,他们是不会在我们孩子的婚事上计较的。您为什么……就非要对孩子这般苛刻?”
秦仲海闭了闭眼,神情冷淡下来:“你觉得我对孩子苛刻?那你有没有想过,锦华更适合嫁进什么样的人家?她自小就受你娇惯,既没有管家理事的才能,又没有出众的才情,性情天真良善,几时经过大事?高门大户虽好,王公贵族更体面,可那样的人家,锦华嫁进去了,就能过得好么?她能斗得过那些人精子?她的夫婿又是否会关心她,爱护她,一辈子不叫她受苦受罪?你以为我是随便挑了唐家么?就因为唐大人是大理寺卿,而唐家的儿子又考了秀才?糊涂!”
他冷冷地盯着妻子,继续道:“唐家是个厚道人家,你也知道唐夫人只是秦王的庶女,地位平平,但唐家夫妻恩爱,既无妾室,也无庶出子女。唐夫人性情温和,养的女儿也是娇气,但过两年嫁出去,就无须担忧了。唐涵自小就性情温和,品性正直,待人十分和气。他家既是皇亲,又是科举正途官,唐涵未来前程可期,仕途也定会比旁人顺利。我为锦华择了这样一个夫婿,真真是千挑万选。今日你只拿一句区区三品官,就想葬送了我的所有心血?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疼孩子?我倒还觉得只有我是真心疼孩子的呢!因为你只知道挑拣门第,眼里就看不见别的了,根本没想过女儿嫁进去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你还有脸在我面前哭?!”
姚氏被他最后一句怒吼吓了一大跳,花容失色,这回是真的哭了:“二爷,你别生气,这回是我错了……”
“自然是你错了!”秦仲海一甩袖,就把她推开,“唐大人比我都年轻一岁,却已经是正三品了,在任上又做得好。他乃是秦王爱婿,以皇上对秦王的看重,以太子对秦王的敬爱,你还怕他今后没得升么?今后出相入阁,只怕也不在话下!我一辈子受外戚之名所累,碌碌无为,熬到今日才升了五品,你就觉得旁人也跟我似的无能么?!我一心想着赶在唐大人入阁前攀上这门好亲事,几乎被你败坏。你成天都在想些什么?!这么稀罕宗室公侯的女婿,满京城到处是宗室,亲王世子、郡王、郡王长子的一大堆,公府侯府的嫡子也不少,你只管挑去!省得你成天看旁人家的女婿眼热。只是我提醒你,但凡闺女日后过得有一天不如意,你心里觉得后悔了,可别回头找我哭!闺女受的委屈,都是你害的!她是要嫁出去的人,亲娘要替她谋划,我也拦不住。但是儿子……简哥儿的婚事,你再也不许插手!我的儿子,不能叫你这等势利的妇人毁了!”
秦仲海愤然起身,大步向外走。姚氏惊慌失措地想要去抱他的大腿,也被他一手推开,根本拦不住。姚氏不由得放声大哭:“二爷,是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别走,你别生气,二爷……”却怎么叫都没法把秦仲海叫回来。姚氏悔之已晚,除了崩溃大哭,什么也做不了。
当晚秦仲海没有回盛意居,但也没去胡姨娘的房间。除了胡姨娘,他也没有别的妾室通房了。他这一夜是在外书房过的。第二天白天,他也没回院子,只打发人回来取了衣裳与日常用品,仿佛打算在外书房里长住似的。姚氏是真的慌了,连忙低声下气地跑去外书房请他回来,他也不理会。姚氏如今与婆婆许氏关系闹得正僵,也没法去求婆婆做主,妯娌那儿更不好开口,只能厚着脸皮,让儿子女儿去劝丈夫。秦仲海也不知交代了儿女什么话,把孩子打发回来了,却完全没有挪动的意思。
姚氏每日只能以泪洗面。许氏召见过儿子一回,谈了半日后,也撒手不管了。不过承恩侯府上下若有下人暗地里嚼舌头的,她半点不手软,全部严加惩处,只是对长子长媳的关系袖手旁观而已。
长房秦仲海夫妻之间的这场风波,也很快传到了三房。秦柏叫了秦仲海过去说话,问明白他的打算后,也不再多问。牛氏倒是嘀咕过几句,但她如今正忙着孙女儿订婚的事,一时半会儿的抽不出空来,见人家正经老娘都不管,倒也不好插手。秦含真瞧着这一个个都是冷眼旁观的架势,也不知道长房是在唱哪一出。不过想着秦锦华兴许会害怕忧心,便抽了个空,往东府来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