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得到朝廷认可,广州知府与秦平这个广州守备同时上了折子。皇帝已经问过太医院的人,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便准了这些折子,命户部在相关律例中添加一条关于鸦|片的禁令,而且严格禁止本国国民在国内种植销售这一物品。
皇帝是个很有智慧的老人,他从官员们的奏折中,能察觉到鸦|片这种东西的危害性,对广州地方官能从一开始就掐断这种商品的大量流入,感到非常满意。他深觉秦平在守备任上尽职尽责,不但有能力,也很有眼光。这样的人才,长期放在广州那样远离中枢的地方,太过浪费了。
他正有意要把人调到别处去,本来是觉得天津不错的,正好明年天津卫有缺,但明年辽东、陕西这两处的宣抚司宣抚使也要换人了。天津卫那一处是个正四品的官职,宣抚使则是从四品,从品阶上来说,秦平可能更适合升为宣抚使。正五品升正四品,有功劳撑着,可能还好,但升从四品,就任谁都说不出闲话来。辽东是秦平女婿赵陌所出身的辽王府藩地,陕西则是秦平自幼生长又驻守多年的地方,不论去的是哪一处,秦平都应该能适应良好,也能争取到立功机会,再往上升。
皇帝正为了明年要把秦柏调到什么地方去而烦恼呢,如今猛然听到小舅子秦柏的念叨,便又犹豫了。秦柏夫妻年纪已大,又与儿子们分离多年,想要儿子能承欢膝下,也是人之常情。他连给内姪多升一级官,都要考虑再三,但只是把小辈调回京城,让小舅子能一家团聚而已,又有什么难的呢?他对秦柏亏欠太多了,而秦柏又一直小心谨慎,轻易不肯提什么要求。如今秦柏夫妻俩就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做姐夫的怎能不满足他呢?
只是京城里明年有什么好缺,他还得先问一问底下人。他不能光把内姪弄回京城就算了,总要给小辈一个好职位,将来得要有往上升的机会才行,不然岂不是坏了内姪好好的前程?
皇帝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与秦平聊了一会儿家常,就让他出宫回家去了,打算等有了好消息,再给小舅子一个惊喜。
只是皇帝回了一圈兵部与吏部的尚书,都没找到什么合适的官缺,是明年能空出来的。文职上头倒是有不错的差使,可那估计不适合秦平。虽然秦平有个很有学问的父亲,但他年纪轻轻就入了军中,根本没有静下心来读几年书,估计也就是比一般军中将士稍有学问一些,勉强够得上儒将的边而已。真让他弃武从文,他未必做得来,也缺少相关资历,怕会在同僚之中,处境尴尬。
皇帝有些烦恼,便去跟太子商量了。除了太子,他也找不到别人可以讨论这种家事了。
没想到太子给了他一个惊喜:“明年没有合适的缺,那今年呢?我记得前儿才听广路提过,说是听云阳侯世子提起,城卫那边有个指挥佥事老父病重,怕是要不行了,他兄弟也在城卫中做镇抚,兄弟俩最早年底,最迟明年初,就可能要双双丁忧,两个位置都出了缺,一时间没人顶上呢。这两个职位,一个是从五品,一个是正四品,都是京官,无论哪一个,都能给平表弟吧?只是等不到他任期满,这两个缺就得换人了,要不提前召他回京吧?”
皇帝顿时双眼一亮。
第三百一十四章 喜讯
有时候,人真的会被自己的固定思维困住的。
皇帝一直想的都是要为秦平寻一个明年出缺的好官位,却忘了秦平并不一定要等到明年才离开广州守备这个位置。按照常理,官员都应该做满了任期,才能升迁,但秦平如今不是立了个功劳么?广东地方官员的折子前不久就到了御前,皇帝既然很赞赏他们做的事,那论功行赏,也是十分合理的。这一任广州知府上任才两年,暂时还不能升官,但赐点东西,夸奖几句,已经足够风光了。秦平身为另一位带头查禁鸦|片的功臣,提前几个月升职,也是十分合情合理的。
反正只要皇帝自己愿意,又有足够的理由,不会显得自己的旨意太过任人唯亲,谁还能对此说三道四呢?
皇帝立刻就采纳了太子的建议,不过具体要给秦平安排哪个缺,还得再细问才行。
正好赵陌就在东宫,太子便把人传过来了。赵陌得知皇帝与太子想知道城卫出缺的事,又想到秦柏刚刚出宫,而昨日未婚妻秦含真与他聊天时,也提到祖母牛氏一直在念叨着,黄晋成兄妹返京了,吴少英也要回来,秦平明年回京,她就可以再度去劝说长子答应向黄家提亲了。当然,秦含真的重点是牛氏好象钻了牛角尖似的,一门心思想要撮合秦平与黄清芳,但两位当事人都不乐意,她老人家搞得大家都尴尬,将来可怎么办呢?
赵陌虽然没有亲耳听到牛氏的絮叨,也不知道秦柏对老妻的话有什么反应,却知道未婚妻秦含真也一直挂念着父亲,而且他们计划明年完婚,到时候秦平就该回京了,正好可以为独生女送嫁。
然而,赵陌一直觉得婚期有些晚了,趁着如今还未正式定下日子,他有心要把婚礼时间提前。而秦平若不在,秦家方面就不大可能会答应这个提议。若是秦平能提前回京,那当然再好不过。不但大家都方便,日后秦含真出嫁,也能时常见到父亲,而不是象如今这样,几年几年都见不着亲生父亲一面,实在是太过可怜。
他赵陌摊上个靠不住的父亲,也就算了。秦含真明明有个好父亲,却要忍受父女分离之苦,这又是什么道理?赵陌一直都有计划,想要让岳父大人日后留京任职,为此还特地与云阳侯府多加亲近,努力与蔡世子成为朋友。身为宗室郡王,结交拥有军权的大臣之子,其实多少有些忌讳,但因为他一直以来给皇室的印象都很好,又一再拒绝过继东宫,不慕权势、对皇位没有野心的形象已经固定下来,否则还真是很难混过去。就这样,还有御史看他不顺眼,偶尔上本参他一回呢。他是一心想要为岳父出力,方才对那些流言蜚语一概忍了的。
既然他都牺牲这么大了,当机会来到自己面前时,他又怎么可能轻轻放过呢?
赵陌将自己从蔡世子那里听说的消息全都说了出来,还借着蔡世子的名义,说出了一些自己私下打探的事儿。其实他本来就挺关注城卫军空出来的这两个缺,正寻思着要如何把岳父弄回京城来呢,私下没少让人去打听那对兄弟家中的情况。如今他的提议若能得到皇帝与太子的认可,那就更省事了。
皇帝与太子因此便也知道了,那对兄弟的父亲虽然还未去世,但病情沉重,已经是在挨日子了。这对兄弟如今已经长期告假,回家侍奉老父,差事都由其他同袍们代劳。城卫内部都清楚,他们肯定是要丁忧三年的,只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罢了。关于他们空出来的位置,也有人在私底下打着主意,又或是有心要为亲友争取的。
蔡世子跟赵陌提过,蔡家正好无人去争这两个位置,但马家有一位老将,可以试一试那个指挥佥事的职位。至于从五品的镇抚之职,却有两位与云阳侯有多年交情的武将,都有意为家中子弟争取,偏偏这两位武将,彼此间有些嫌隙,多年来都互看对方不顺眼。所谓顺了哥情失嫂意,云阳侯就怕答应了其中一个,便得罪了另外一人,因此他眼下正烦恼,不知该如何是好。而蔡世子这些天也没少受到那两家后生的邀请,要带他去喝花酒什么的,简直就是不尊重他这个新婚之人。
这种时候,倘若有第三方能以一个令人无法辩驳的姿势空降,那两位竞争者和他们的家人,恐怕都没什么好抱怨的了,说不定还会因为对方也没得到这次机会,光顾着幸灾乐祸,而不会给最终的既得利益者添什么麻烦呢。
赵陌拿这些私下流传的小道消息在皇帝与太子面前说笑,其实是在用一种不大正规的方式,让他们知道那两个职位是什么情况。秦平目前是正五品,若是成了从五品,看上去似乎是不升反降,但他是调回京城,比起当初去广州之前的六品侍卫衔,并不吃亏。地方官员调入京中,通常都是要降上一两级的。但秦家与蔡家如今是姻亲,秦平若进了城卫,日后的日子不会难过。而最有希望升任指挥佥事的马家人,又与秦平有旧日同袍之谊,这又是一层保障。
那位马家老将,年纪已经不轻了,升到正四品上,估计也快到告老的时候。他是马老将军的堂兄,一向关系很好,与他相处好了,秦平便等于是又联系上了马家的人脉,日后前程会更加顺利。这比他连升两级,抢了马家为自家老将看好的职位,又惹得朝中闲话四起,要实惠得多。
皇帝与太子很快就明白了赵陌的言下之意,彼此商量一番,也都觉得城卫的镇抚之职,更适合秦平。皇帝只是感叹:“到底有些委屈他了。”却是不满秦平回京只能降级。倘若这时候有个正五品的官职留给秦平,他心里估计会舒服些。
太子却笑道:“这有何难?明年广路就完婚了,他怎么也是个郡王,又是我们皇室的小辈。他要娶妻,父皇下旨给他岳父升一升职,封个武散官,又有什么难的?宣武将军就很好,这是父皇降下的恩典,并非实职,旁人又能说什么呢?
宣武将军是从四品的武散官名,只有地位和待遇,并无实权,通常都是授给从四品武官的。但皇帝若要加恩于自己的内姪,旁人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来。正五品做了六年,才升从四品,乃是合情合理的。这又不是什么正式的爵位,甚至相当符合皇帝传说中“压制外戚”的习惯作风。
等秦平得到了从四品的官位与待遇,日后要从镇抚一位往上升职时,就可以正式试一试正四品的位置了。总不能给一个从四品的官员升职,却只能将他“升”为正五品吧?太子出这主意,可以说是钻了个空子,但以他的立场,这么做却也无可厚非。
皇帝听得便笑了:“那朕索性再下旨,正式定下他永嘉侯世子的名份好了。侯府世子嫁女,怎么也比从四品的宣武将军嫁女,要体面得多。”
太子听得也笑了,却不曾反对。秦平本来就是名正言顺的永嘉侯世子,旨意不过是将事实再公开复述一遍而已。
赵陌静静地站在一边,看到事情正如自己希望的那样发展,甚至比他原本计划的还要更理想,心里也在暗暗高兴。他并不在意皇帝是否会恩赐秦平一个什么虚衔,好让他与秦含真的婚礼更风光体面一些。他只知道,若秦平调回京城,只是做个从五品的镇抚的话,吏部兵部都不会卡住的,御史那边也无法挑剔,岳父秦平就能顺顺利利调回京城了,说不定还能过得悠闲一些,也好有时间重新考虑一下女儿的婚期了。
就在赵陌寻思着,要如何去永嘉侯府,向未婚妻秦含真表一表功,再透露点内部消息的时候,秦含真先在承恩侯府这边,亲眼目睹了一场狗血大戏。
许大奶奶穿着一身的孝,哭哭啼啼地上门来了。
她是来寻许氏的,要求许氏做主。她无意中听婆婆许大夫人生前的心腹婆子提起,姚氏曾经咒过她儿子许峥明年春闱名落孙山,如今她婆婆去世了,许峥不能参加明年春闱了,可不正算是应了这诅咒么?她是又气又伤心,觉得姚氏太过分了,不但诅咒小辈,还把她婆婆这位长辈给咒死了!本来许大夫人的病情一直都不算危急的,忽然间就恶化了,定是被人咒了的缘故。若不是姚氏咒许峥不能考中进士,许大夫人又怎会为了应咒,忽然就死了呢?
这真是神逻辑!
就连最偏心娘家的许氏本人,都被娘家侄媳妇的话惊呆了,姚氏更是冷笑连连,嘲讽了回去。许大奶奶吵不过她,便索性往地上一坐,高声痛哭起来。这回连姚氏与闵氏,也都惊呆了。她们都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千金,性情各异,也有厉害的时候,可哪里有过如此泼妇般的举动呀?!
松风堂内一片混乱,许氏头痛得不行,面色苍白,手按住胸口,好象随时都会吐出一口血来似的。
秦幼珍派来报喜讯的下人,偏偏在这时候进了府。他带来了卢初明顺利考取举人功名的好消息。卢初明在山东乡试成绩喜人,名次比秦简还要更前一些呢。
消息报到松风堂的时候,屋中众人都愣了一愣。姚氏第一个反应过来,向许氏贺喜:“恭喜夫人了!如今不但夫人的孙子和孙女婿是举人,连外孙也是举人了呢!”
许氏面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很难说她到底是在高兴,还是觉得苦涩。
许大奶奶却哭得更大声了,似乎比先前还要伤心几分。
第三百一十五章 内斗
秦含真与秦锦华站在松风堂里间,目瞪口呆地看着外间坐在地上大哭的许大奶奶。许氏坐在上首抚着胸口闭目沉默,神情满是苦涩;伯娘们都对许大奶奶的举动束手无措,劝也不是,扶也不是,姚氏还得应付许大奶奶时不时指着她的鼻子大骂,脸色难看得恨不得转身就走了。
然而许氏在场,还一副身体不适的模样,姚氏不可能真的一走了之。她只能勉强维持着平静的表情,走过去问候婆婆许氏,问许氏的身体怎么样?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又为了卢初明中举之事恭喜许氏,连声道许氏是因为太过高兴了,方才会激动过头,仿佛是在掩饰许大奶奶把许氏气坏了的真相。
许氏目光复杂地看了长媳一眼,淡淡地说:“我没事。”她心里清楚姚氏的所作所为才是大家子媳妇该有的作派,无论场面如何难看,也要尽量维持表面上的和气。只是她也清楚,姚氏这都是装的,事实上心里对许家百般嫌弃。这一点,过去她这个婆婆没少觉得不满。
但如今许氏却觉得,这个长媳就算再装模作样,心里再看不起她的娘家,好歹面子上还是做足了的,不会让她在人前下不来台。而娘家侄媳妇许大奶奶,却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姚氏说那种诅咒小辈的话,确实是很过分,但许大夫人之死,跟她的话有什么关系?许大奶奶身为媳妇,在婆婆病床前侍疾,都没发觉许大夫人的病情是因何加重的,也没能采取有效措施,阻止许大夫人的病危,难道就做得很好么?如今许大奶奶戴着重孝,依礼本不该上别人家去叨扰的,她却非要跑到姑太太家里来哭闹,理由还是这种可笑的事,叫小辈们看着,会不会都觉得许家很没有规矩?这分明是要把自己的责任往别人身上推!
而许氏身为出嫁多年的姑太太,自认为对娘家劳苦功高。如今许大奶奶的做法却显得她在娘家晚辈面前似乎没什么体面,娘家人随便想闹就闹。再联系上先前孙辈们的婚事,许家人完全违背了许氏的意见,只怕秦家长房与三房的晚辈们,日后都会认定,许家已经完全不把姑太太放在心上了。
这让许氏如何接受得了呢?
这份耻辱竟然是她最看重的娘家人带给她的,许氏心情复杂万分,那口血堵上喉咙,无论如何也无法咽下去。因此许氏不敢开口说话,就怕她一开口,那口血便要吐出来了。
还好许大爷及时赶到了,满心惶恐地向姑母许氏磕头赔罪。许大奶奶还要再哭闹,他反手就打了她一个耳光:“还不快住口?!明明是你侍疾不慎,给母亲喂饭时呛着了她老人家,才害得她咳个不停,病情加重。你要封丫头婆子们的口就罢了,如今叫二婶娘查了出来,你不好好反省认错,竟然还好意思把事情推到表弟妹身上?!你是不是觉得母亲去了,这个家就是你当家作主了?父亲与我还在呢!休要放肆!你再这样,当心我休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