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奶奶顿时就蔫了,抽抽答答地哭道:“真不是我的错,是丫头们喂的饭,不是我喂的……婶娘把这事儿揭开来,分明就是想与我抢中馈大权,她是在害我!你怎能不帮着我说话,还说要休了我?!我好歹为你生了个好儿子,如今就因为二房有官职,你想要巴结他们,就把我踢到一边去了……”
许大爷又气又急,又是一个耳光扇过去:“快闭嘴!”
许氏总算稍稍平静了些,把那口血强咽了下去。她看向侄儿侄媳,面上满是失望,沙哑着声音,弱声弱气地问:“你母亲头七还未过……家里女眷就争起中馈大权来了?”
许大爷不敢说话,低着头,目光闪烁。
许氏又再问:“你如今要丁忧,你父亲又告了老,中了风,你二叔有官职在身,所以你对着他们,就少了底气,有事也不敢争了?他们是不是也有趁势争权的意思?”
许大爷小声说:“家中如今要守孝,日后一些官面上的事……还需要二叔出面的……”
许氏闭了闭眼,总觉得那口血好象又往上涌了:“回去吧……许家……还没到那份上!回去好生守孝,叫峥哥儿闭门读书。等他考中了进士,日后许家还有东山再起的一日呢。”
许大奶奶哭着求她:“姑太太,先前是我糊涂了,可是您是长辈,二房那般行事,您要替我们长房做主啊!”许大爷虽然没有说出同样的话,但看他也是一脸的恳求之色,便知道他亦是同样的想法了。
许氏自嘲地笑笑。她要如何替许家长房做主?如今的许家,还有谁愿意听她的话么?
她什么承诺都没给,秦叔涛就先赶了过来,表情不太好看地把许大爷夫妻俩请走了。等把人送出去后,他赶回松风堂,十分不满地对长嫂姚氏与妻子闵氏道:“哪儿有这个道理?戴着重孝就往亲戚家里钻,又是哭又是闹的,都叫人看尽了笑话!大表哥也不嫌晦气。他要教训表嫂,在家里教训得了,怎能把人放到咱们家来胡闹?!”
姚氏冷笑一声:“三叔没听见?方才人家两口子说得明白呢,大舅母尸骨未寒,二舅母就要先跟她儿媳妇争起中馈大权来了,为此揭破了许大奶奶的纰漏,要重重罚她。而许大奶奶她呢,为了逃避责罚,就要把她婆婆的死推到我这个不相干的人身上!许家已经大不如前了,还只顾着窝里斗。就算将来许峥能考上进士又如何?他家里有的是人拖他后腿!但愿他小孩子家,别被连累得连官都做不成才好。”
许氏阴沉着脸,横了姚氏一眼。姚氏这才稍稍收敛了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然而她心里还是没少骂许大奶奶的。她长了这么大,还真没被人这样当面指着鼻子骂过呢。许家分明处处都要倚仗承恩侯府,许大奶奶居然敢不把她放在眼里?真是岂有此理!
许氏强忍着胸口的气血翻腾,依然沉默着。
闵氏便尝试着要缓和气氛。她转向丈夫:“你不是在衙门里当差么?怎么会忽然回来?难道表嫂来咱们家哭闹,消息已经传到你衙门里去了?”
许氏猛然抬头,眼前一阵眩晕。但她已经顾不上了,倘若许家未来的当家主母真的当众闹出了这样的笑话,那还真不如让二房的弟妹当家算了!
秦叔涛告诉妻子:“这倒不至于,是二舅母知道大表嫂上咱们家闹事,怕外人知道了看笑话,特地打发人到我和哥哥的衙门里报信,叫我们回家阻止表嫂的。哥哥还没回来,兴许是还没得到信吧?反正我一听说,就立刻告了假。幸好及时赶上了,不然还真不知道大表哥与大表嫂要闹到什么田地呢。”
他关心地看向许氏:“母亲,您的脸色太差了,是方才被气着了吧?要不要紧?我打发人去请位太医回来给您看诊,好不好?”
许氏一脸苦涩,她顾不上回答小儿子的问题,就先问秦叔涛:“许家家人到你衙门里报信的时候,可有旁人听见你们说什么话了?!”
秦叔涛怔了怔:“当时确实是有同僚跟我同在一屋,但人家不会多事的。母亲若是害怕消息走漏,我一会儿回去拜托一声就是了。顺便我再去哥哥那儿一趟,看看他那边是什么情形,也提醒一句。”他顿了一顿,“可就算我和哥哥身边的人保守了秘密,许家表兄表嫂戴孝上门一事,是瞒不过去的。大表嫂坐马车从许家过来,车上挂着的是许家的灯笼,车夫也系着孝带呢。至于大表嫂,他是骑马来的,更是掩饰不住。母亲,这件事肯定要引起别人闲话的,可这不是我们的责任。反正许家长房要守孝一年,一年后,京城里的人早就把这事儿忘了。您不必太过在意。”
显然,秦叔涛也明白母亲在担心什么呢。
许氏却苦笑了下,心中更难过了。秦仲海秦叔涛固然可以请衙门里的人保密,但这些人私底下会不会传小道消息,谁又能担保呢?许家二房派人给他们兄弟报信,多半没安好心。许大奶奶不过是弱质女流,她再怎么闹,也用不着承恩侯府的爷们特地丢下衙门里的公务,赶回家去处理吧?更别说许大爷已经追上来劝阻妻子了,哪里还用得着秦家兄弟同时出马?许家二房这是明摆着想要把消息外传呀。可这又是何必呢?就只是为了争个中馈大权么?许大奶奶是许峥的母亲,她名声不好,许峥脸上又有什么光彩?
许家,还要靠许峥来支撑门楣呢!二房这分明就是本末倒置,自断臂膀,他们怎能如此糊涂?!而面对二房的威逼,长房支撑门户的大侄子,居然还要迫于权势而忍气吞声……她所为之骄傲的许家,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模样?!
许氏默默流下了一行泪,整个人的精气神顿时一颓,腰背都佝偻下去了,那口血是再也忍不住,一下吐了出来。
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秦叔涛连衙门里的差事都顾不上了,也来不及找太医,赶紧去请一位住在附近的相熟大夫。姚氏与闵氏便合力把许氏扶进卧室歇下,忙前忙后,又是寻药,又是替婆婆抚胸口,又是温言软语地宽慰对方。连厢房里的秦松都被惊动了,特地打发个小丫头来问了一声,不过知道许氏吐血后,倒是没有什么后续的话语。
秦含真与秦锦华也从里间走了出来,帮着打打下手、说说好话什么的。不一会儿,大夫来了,替许氏衬过脉,道是急怒攻心所致,要放宽心好生将养些时日,不可再生气了。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大碍。许氏这一口血吐出来,还好过她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呢。
趁着大夫开方子的时候,秦含真告退了出来。她得回西府去,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家祖父母。
第三百一十六章 错娶
秦柏与牛氏听说许氏吐血病倒的消息后,也都吓了一跳。
牛氏忙问是怎么回事,秦含真便把自己亲眼目睹的一切都说了,末了还叹道:“许大爷夫妻俩只顾着说自己的委屈,求大伯祖母帮他们做主,却没留意到大伯祖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苍白,明显是身体状况不妙了。虽然他们是大伯祖母的血缘亲人,但对她还真是说不上真心关怀呢。三伯父就会在把人送走后,问大伯祖母是否需要请大夫,可惜大伯祖母还在一心为娘家人着想,生怕许家传出什么不好的传闻,会影响了名声,妨碍到许峥日后的前程。”
牛氏叹道:“大嫂子真是死心眼儿,她怎么就扭不过这个弯来呢?”
秦柏神色淡淡地:“她这辈子做任何事都是为了许家,已经把许家视作自己最大的责任了,连亲生骨肉都可以放到一边,怎么可能扭得过这个弯来呢?”
秦含真道:“先前许峥婚事定下的时候,我就觉得大伯祖母应该会寒心了吧?这段时间二姐姐也说她很少提起许家如何如何了,也没再说让大堂哥娶许大姑娘的话,我还以为大伯祖母以后不会再对娘家人有求必应了,没想到……方才她都快要吐血了,还要先问许家二房给三伯父报信时,是否让别人听见了。我看她对许家的这份忠诚,是扭不过来的了。长房那边还是警醒着些吧,免得什么时候大伯祖母又犯了糊涂,非要牺牲家里的儿孙,去贴补娘家。”
牛氏听得直摇头,又抱怨许家人:“太过分了!大嫂子惦记娘家,处处为他们着想,他们得了好处,也该知道分寸才是。许家大媳妇戴着重孝跑到亲戚家里去,说人家咒她儿子,却把她婆婆给咒死了,这也是读过书的人家里太太奶奶们该说的话?!我记得她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孩儿吧?平日里瞧着行事就有些糊涂,如今竟然还做起了泼妇,真叫人想不到!”
秦柏不清楚许大奶奶的家世,她是二十年前嫁进许家的了,那时候他还在西北做教书先生呢。牛氏从前倒是时不时会听许二夫人、许二奶奶说些八卦,但她根本没上心听,只隐约记得许大奶奶的父亲好象在偏僻地方做着官呢,其他就不清楚了。倒是秦含真,平日里跟长房那边来往得比较多,有时候也会听姚氏抱怨许家的人,因此知道得多一些。
许大奶奶的父亲,曾经也官至从三品,是高官行列中的一员。他还曾经做过好几年的御史,据说很擅长参人,而且一参一个准,有铁面御史的名声,从来不怕得罪人,也因此受到皇帝的另眼相看,平步青云。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都觉得他是故意踩着别人求上位的。毕竟他出身于地方上的土财主之家,说得好听点儿是耕读传家,说得难听点儿就是暴发户,祖上最高只出过秀才,连童生都没几个,直到他这一辈,才有了他这位进士,外加他儿子以荫生身份进了国子监——就是许大奶奶的兄弟。这样的出身,又非名师门下,娶的是家乡的县丞之女——他想要出人头地,别无臂助,抱准皇帝大腿,以孤臣形象求圣眷,是最便捷的一条路子。
许大爷偶然见到许大奶奶,便有了仰慕之心,又得知她是高官之女,立时回家请父母出面求娶。当时许大夫人与许氏姑嫂俩都反对这门亲事。许大夫人希望长子能迎娶她娘家一个亲戚家的姑娘,也是书香名门之女,品性教养十分靠得住,就是父兄官位低些。许氏则觉得许大奶奶的父亲行事有失仁厚,不合君子中庸之道,而且他们家族并没有第二个能成气候的人才,独木难支,族人行事透着暴发户气息,很没有规矩,即使结了亲,也得不到多少助力,反而很可能会惹来麻烦,还不如娶个大族出身的低品阶官员嫡女,更来得实惠。
但最终,许大老爷父子俩,加上许二老爷夫妻,都被许大奶奶父亲的高官头衔迷惑住了,还是结下了这门亲事——对方似乎也十分乐意跟皇亲国戚做姻亲。起初,许家人还是能从这门姻亲处沾到点光的,一说起许大爷的岳父身份,不少人都会对他高看几眼。他本人也觉得,能与天子近臣结亲,日后自己的前程就更不用担心了。他加紧用心攻读,准备参加次年的春闱。因他岳父预备要争取吏部侍郎之位,只要事情顺利,许大爷觉得自己的光辉前程就在眼前了!
谁能想到,那年吏部侍郎之争的激烈程度会大大超出他们所料,偏偏许大奶奶的娘家族人在这时候又出了岔子,鱼肉乡里,闹出了人命,还被宣扬得人尽皆知。许大奶奶的父亲因是那犯事族人的仪仗,受其连累,差点儿就要丢官了。还是皇帝念及他往日功绩,从轻发落,只降了他的官职品阶,让他以从五品的知州身份,外放偏远地带,才保住了他的仕途生涯。只是从此以后,他便一直在边远地区轮转,在官场上人缘也不好,升职格外缓慢,至今还只是四品而已,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回到原本的高峰了。
许大奶奶初嫁进夫家时,也是傲气过的,叫婆婆许大夫人很是看不顺眼。然而父亲被贬后,她就收敛了傲气,小心谨慎地做起了听话的乖媳妇。许大夫人只道自己已经把儿媳妇调|教好了,哪里想到,她一咽气,许大奶奶就要作了呢?据说,许大奶奶小时候是跟着她祖母长大的,很是学了不少小门小户的作派,只是她父亲高升后,将她姐弟俩接到京城,她才叫她母亲教养着,变成了淑女。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少了压在头上的婆婆大山,她又遇到了危机,便不由自主地露出本性来了。
秦含真将自己知道的情况都跟祖父母说了,当中删减了无数姚氏对许大奶奶的贬低之语,不过秦柏与牛氏都不难猜出,姚氏对许家女眷,绝对是厌憎有加,说出的话也不可能客气到哪里去。
牛氏叹了口气:“怪不得许大夫人总想着要亲自给孙子的婚事做主呢,原来当年已经娶错过一回了。”当年许家人见许大奶奶的父亲是高官,又有圣眷,便不顾对方家世家风,无视许大夫人与许氏的反对,把人娶了回来,后头会吃亏,也都是自找的。幸好许家人还要一点脸,没有因为亲家出事,就嫌弃了许大奶奶,想法子折腾她。但这也没什么用,许家行事没有触及底线,不代表他们家的家风就没有不妥了。
牛氏对秦柏说:“我得去看看大嫂子,该劝的话,还是要再劝一遍。如今简哥儿还没定下亲事呢,可别又叫她糊里糊涂地卖了。就算简哥儿他娘咒过许峥,许峥她娘上门来寻晦气,把婆婆的死推到人家身上,也太可笑了些。说不定许家人就是想借机讹上长房,好让简哥儿他娘答应,给儿子娶许家大丫头呢。就算孝期不能议亲又如何?我看许家如今是越发不要脸了,这点礼数守不守的,对他们来说也算不了什么。只要两家彼此有了默契,私下交换了庚帖、信物,等出了孝再宣扬出去,外人又哪里知道这里头的事儿?!”
秦柏听了,果然是要紧事,便主动表示:“我陪你过去。”
牛氏有些不乐意:“我去跟大嫂子说说话,连三丫头都不带,没有晚辈在面前,有些话才好说出口呢。你去凑什么热闹?难不成是听说她吐了血,心疼了?”
秦柏无奈地嗔了她一眼:“含真在呢,你又胡说些什么?我不去见大嫂,只是跟仲海夫妻俩打一声招呼。你去劝大嫂别胡乱为简哥儿择配,她未必听得进去。但若是我说的,她怎么也不至于当耳旁风。如今长房还要敬着我呢。大嫂若真想为娘家人多盘算,还真不能得罪了我。”
牛氏这才释然了:“既如此,你就跟我一块儿去好了。咱们走夹道去前院,你在枯荣堂跟侄儿们说话吧。”
秦柏叹息一声,苦笑着答应了。
秦含真无语地送了祖父母出门,想不明白为什么祖母这把年纪了,还会吃祖父的醋?大伯祖母许氏,如今也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呀。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接连受到了娘家亲人的打击,身体又不是很好的缘故,她如今显得颇为苍老,双鬓染白,银丝缕缕,脸上的皱纹也十分明显。相比之下,牛氏虽说年纪比许氏要大些,但大概是因为生活愉快,面色红润,发色漆黑,连皱纹都不是很多,看起来要比许氏年轻好几岁,跟秦柏的外型也更相配了。许氏对牛氏而言,早就不再是有威胁的情敌了,她老人家吃的又是哪门子的飞醋呀?
秦含真长叹一声,正打算回自个儿的院子去画画,却忽然听到下人来报:“肃宁郡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