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白了他一眼:“谁说我不画男子了?我可没少画祖父,简哥儿我也画过的,还有家里的几位管事,我也拿他们做过模……呃,那什么。总之,我要练人物画,什么时候厚此薄彼过?我画的那些街景图上的行人货郎难不成是假的?表哥就不必替我操心了。”
赵陌摸了摸鼻子,压低了声音说:“那你就当作我想要表妹你的画,如何?你就给我画两幅吧?就画我如今的模样。若是我回肃宁去了,就留一幅在这里,表妹……和舅爷爷舅奶奶若是想我了,看一眼那画,就权当是看见我了。”
秦含真睨他,这话是不是说得有些太过自恋了?谁会想他呀?
倒是秦柏乐呵呵地给孙女儿提建议:“含真也确实该在人物画上多下些功夫了,偶尔也画幅大些的,精细些的,要把人物神蕴抓准了才行。等天气暖和了,拿你的丫头们练一练,先把正经的仕女图学好再说。”
秦含真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风俗街景画一些,不然山水楼台也好。但祖父既然嘱咐了,她也只有遵从的份。
祖母牛氏的想法倒是跟丈夫不太一样,她挺喜欢孙女儿画的那些街道、市集什么的,还提建议:“过些天你们不是要去逛庙会么?要是你能把庙会上的情形也画下来就好了。我心里其实挺想去看热闹,又怕自己身体撑不住,跟人又挤得慌。你若是把庙会画成了画儿,我瞧着画,就跟自己去了庙会上一般,岂不是既轻松不受罪,又看了热闹?”
秦含真干笑着说:“那功夫可不少,我还没那本事,把那么热闹的场面都照着画下来呢,顶多就是意思意思地画几笔,肯定比不得真庙会上热闹。”
牛氏摆摆手:“没事儿。画怎么能跟真正的庙会一样呢?我就是看个意思罢了,意思意思就好。”
秦含真只得答应下来。
赵陌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牛氏,将这件事暗暗记在心底。
画也看完了,该夸的话都夸过了。牛氏饭气攻心,开始犯困了。其实她与秦柏都有歇午觉的习惯,消过食后,就该歇息了。秦含真便陪着二老又回了正院。秦柏对赵陌说:“晚上还在家里吃饭吧?晌午无事,你索性到东府去瞧瞧简哥儿他们去,与他们一处玩笑也好,不必傻坐在这里等我们了。”
接着他又转向秦含真:“含真陪你赵表哥走一趟吧,将他交给你大堂哥,你也可以跟兄弟姐妹们在一处玩耍,别一个人闷在家里发呆,只知道练画。过年呢,就要放松玩乐一番,哪怕是跟表兄弟们去园子里跑动跑动也好。那边园子里的红梅,想必也开了吧?折两枝红梅花儿来插瓶,也很喜庆不是?”
赵陌眨了眨眼,忙道:“初三是赤口呢,承恩侯府跟永嘉侯府不一样,我怎么好去打搅简哥他们?还是算了。趁着这会子天色放晴,我索性先回辽王府去。我父亲先前给了我一大册子名单,叫我把上头的人名记熟了,将来要带我去拜访的。我拿到册子后,只是随手翻了两页,就丢到一边了。其实就算我无心替父亲结交什么人,如今回了京城,却不好做睁眼瞎,倘若出去遇见哪个有名有姓的人物,都认不出对方来,岂不是要无端得罪了人?还是趁着如今正得闲,赶紧把那本册子记熟了是正经。”
秦柏闻言,便由得他去了。
临走前,赵陌频频回头看向秦含真。秦含真被他看得浑身都不自在,只能无奈退让:“我送一送赵表哥。”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送了。
赵陌顿时露出了高兴的笑容,正想要趁此机会,把先前还没问到的答案给追问到手,了结心中一件大事,谁知秦含真转头就叫了丰儿:“你跟在我身后吧。”竟是叫了心腹大丫头随行。若不想让这个大丫头听见他们在谈什么,恐怕赵陌就不好再对秦含真提出之前的那个老问题了。
赵陌只能扼腕,嗔怨的目光一路上不停地往秦含真身上瞄,瞄得秦含真头皮都快炸了,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但她都忍下来了,坚决不肯再给赵陌追问她的机会。
开玩笑,那种情景只要回想一下,都能叫人尴尬死了。其实她心里并没有拒绝的意思,如果赵陌足够细心,不难猜出答案。有些话,其实也不是非得说出口嘛,大家心照不宣就好……
秦含真把人送到前院仪门外,就要向赵陌告别了。赵陌看着她,沉默了半晌,又瞥一眼站在丈余外的丰儿,才凑近了秦含真小声说一句:“今儿表妹不肯给我准话,改日我定要问个明白的!”
秦含真也看着他,有些着恼了:“问个明白又怎样?我不肯给你准话又怎样?这种事还能逼的吗?”
赵陌怔了怔,有些迟疑:“秦表妹,你是不是生气了?因为……我问了你那句话?”
秦含真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开头去:“谁生气了?我为什么要生气?我才没生气呢!”
可她这模样,分明就是生气了呀?
赵陌又沉默了半晌,才正色道:“好吧,既然如今你还不愿意给我一句准话,可见我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你放心!我……”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把“我”字后面的话给说完了,就向秦含真道别,“我走了,闲了再来,表妹多保重,也请舅爷爷舅奶奶多保重。”
他转身离去。秦含真看着他的背影,想要叫住他,问清楚他方才那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人叫住。
奇怪了,明明赵陌也没说什么,怎么她的心里有些闷闷的,提不起劲儿来呢?
第九十二章 信使
赵陌离了永嘉侯府,并没有直接回辽王府。他先是往外城琉璃厂跑了一趟。
秦含真说初九去逛隆福寺庙会,牛氏还让她把庙会上的热闹场景画下来,他知道这对如今的秦含真来说,还有些难度。如果只是草草画就一幅画,那倒还好,但以秦含真的脾气,她祖母要的画,她怎么可能随便应付了?肯定是要认真画来。他这几年虽然也有练字画,却碍于天赋有限,又有正事要忙,远不如前几年花的心思多了。在绘画方面帮不上秦含真的忙,他可以用别的法子去帮。
赵陌在琉璃厂附近是有产业的,铺面租给了休宁王府,如今还继续租着,不铺子后头的小院倒是空了出来。因着他要在京城待一段时日,他寻思着秦柏爱古董字画,秦含真也是爱书画的,秦简以及几个有交情的宗室子弟也时不时会到外城逛逛,他便在年前让人将这处小院收拾好了,备上炭火和日用品,再安排一对夫妻在此守着。什么时候他带着人在附近逛街逛累了,随时可以过来休息取暖。如今他得闲,倒是可以先来享用一番。
他在那院子里吩咐人去办几件事,自己又跑到琉璃厂那边逛了一圈。但初三还未开市,没什么可逛的,他只好又回了内城。这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他直接回了辽王府,刚进门就看到了阿寿。
阿寿迎上来,又是帮着牵马,又是抱怨他连个人都不带就自个儿骑马跑了,关切地问他这一天都上哪儿去了,可吹着了风,遇着了雪?瞧见他身上已经换了一身眼生的衣裳,立刻就猜到他去了哪里:“爷这是往永嘉侯府去了?小的还担心您会在外头受罪呢。您早说呀,不过是去侯府,怎的就把小的们给扔下了呢?那侯府小的们也是常去的,人熟得很,还能跟老兄弟们唠磕几句。他们家大厨房的炖羊肉做得好,小的早就念叨着,想什么时候再去尝一口呢。”
赵陌白了他一眼:“瞧你这出息!舅爷爷家的羊肉确实炖得好,但咱们也不是不知道秘方儿,你要想吃,叫厨房的人照着做就是了,就馋得你这样?”
阿寿笑嘻嘻地道:“若是在咱们自家郡王府里,那自然是想做什么菜,就做什么菜了。可如今住在这辽王府中,小的们明知道那是永嘉侯府的秘方儿,又怎能叫这王府里的厨子学了去?况且侯府的厨子颇有几手绝活,小的就算知道他家炖羊肉都放了什么材料,也没法做出一模一样的味道来。想要吃正宗的,还是要上侯府去。”
这话倒是说得合赵陌的心意,他随手扔了个荷包给阿寿:“你倒精乖,这想法倒是对的。荷包赏你了,往后也要继续这么用心的好。你若想我舅爷爷家的炖羊肉,什么时候得了假,去瞧你那些老兄弟就是。我要往侯府去,可不能次次都惦记着带上你。”
开玩笑,总带着人哪里能自在行事?就比如今天,他在秦家两侯府的夹道里候了大半个时辰,若是带上阿寿,还不被念叨死呀?带得人多了,那叫什么悄然?惊动了两侯府守侧门的婆子,他岂不是要被人看笑话了?他跟秦表妹见面,连一个安静的丰儿都嫌多余,更别说是自个儿身后那一长串了。
阿寿根本不知道自家郡王爷心里都在想些什么,还欣喜于赵陌点了头,允许他休假时往永嘉侯府去呢。其实他的老相识们主要是在承恩侯府那边。当初他跟着赵陌寄居承恩侯府的时候,还是认得了几个朋友的。还有内院侍候的青黛姐姐与费妈妈,在秦家两侯府里也有几个要好的姐妹。若他真的去访友,少不得还要替她们捎带些东西去。
他将马交给了底下的小厮,就一路陪着赵陌往住的院子去了。赵陌这趟上京,寄居辽王府,还是住的从前住过的那处院子。虽不是正院正房,倒也胜在干净清幽。屋里屋外侍候的人,还有那种种待遇,自然跟当年不一样了。赵陌的身份都涨了不知多少级,这王府里的下人,一年也未必能见着上头的王爷王妃等主子们一面,在赵陌面前哪里还能摆得出架子来?
进了屋,阿寿将众人摒退下去,便向赵陌禀道:“白日里世子爷打发人来叫爷过去,爷不在家,来人好一阵生气,叫小的们告诉爷,回家后尽快过去一趟呢,说世子爷有事要吩咐爷去做。”
赵陌皱了皱眉头:“他又有什么事?”
阿寿摇头:“小的不知,本来还想探探那传信人的口风,他却扔下话就走了,真真好大的架子!”
赵陌听了觉得出奇:“那人你认得么?父亲手下几时出了这么个傲气的人?”如今连甄忠都没再给过他脸色看了,说话时更是恭敬有礼,父亲其他几个心腹也同样如此。赵硕手下,难不成还有如此没眼色的人?
阿寿道:“小的从前没见过他,也曾探了探口风,他倒是嘴紧的,不曾透露半句实情。不过他是跟盛儿一块儿骑马过来的,小的瞧盛儿跟在他身后,一句话都不说,脸也板得紧紧地,瞧着倒象是十分忌讳的模样。”
赵陌挑了挑眉,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盛儿与当年那个跟兰雪、蓝福生关系暧昧不清的昌儿,都是赵硕的小厮,曾被他派到赵陌手下来,陪着赵陌一块儿来辽王府打探消息,顺便寻找辽王与继妃准备用来陷害赵硕的所谓证据。
将近四年前,昌儿奉赵硕之命,送急信给沿运河北上返京的赵陌,让他加快行程回京,不要再与秦家同行,事实上却受了兰雪的指使,在暗地里挑拨离间,阻止赵陌回京。赵陌与秦含真发现了他的违和之举,一步步揭穿了他的真正用意,并向后续前来的甄忠告发。甄忠回京后向赵硕禀明真相,也带走了昌儿。虽说后来兰雪凭着自己的花言巧语,把自个儿给洗白了,还顺手将蓝福生给捞了回来,但昌儿一个小人物,自然不在被赵硕赦免的队伍中。赵陌听说他被撵出了府,去了哪里就不知道了。
曾经与昌儿做过搭档的盛儿,一度受到赵硕与几位管事的怀疑和防备,被投置闲散。幸好他人还算机灵,也确实清白无辜,一年后就重新回到岗位上来。然而他被耽搁了这一年,原本的心腹小厮之位自然是被人替代了,如今也不过是在前院做些跑腿的杂活,地位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
赵陌回京后去父亲府中请安,曾示意阿寿、阿兴他们借着往日共过事的情份,跟盛儿搭搭话,续上交情,好借着他打听一下父亲府中的情况。盛儿吃过昌儿的亏,如今越发谨慎了,对赵陌一行人恭敬守礼,却不敢亲近太多。然而,他也不是个蠢人,赵陌如今正得势,若是能得他提携,转到肃宁郡王府去做事,前途自然是一片光明,总比死守在赵硕手下做个外院小厮要强得多。因此,遇上不要紧的消息,他也乐得给赵陌手下的人透露几句,哪怕是换些赏钱呢,也能帮补一下家计。
象这回赵硕派了个脸生的下人来给儿子传信,盛儿完全可以私下跟阿寿、阿兴他们提一提这人的身份来历。这种事又不是什么机密,他完全不必有所忌讳。可他只是板着脸不说话,又忌讳那人,那人的身份便有些耐人寻味了。难不成,他不是赵硕的下人?又或是,他压根儿就不是下人的身份?也许赵硕事先曾有过嘱咐,不许泄露那人是谁?
赵陌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问阿寿:“那人多大年纪?是什么打扮?”
阿寿道:“瞧着约摸十八、九岁大吧,长得倒是清俊,跟盛儿是一样的打扮,都是世子爷那边前院小厮们年前新做的冬衣。不过小的瞧着,那人的衣裳好象有些不大合身,外头的袍子至少长了一截,都快到小腿肚了。”
下人们的衣裳,一般是不会有宽袍大袖的,下摆也会短一些,行动做事才会方便。长得快到小腿肚的袍子,绝不是一个外院里负责传话跑腿的小厮能穿的。这人穿的衣裳,真正的主人兴许是个身量高挑的小厮。赵陌回想一下赵硕那里前院下人的情况,也大概猜到是哪一个了。
赵陌笑笑:“有意思。这位传话的人难不成是哪家的小公子?竟换了下人的衣裳来找我,装神弄鬼的,却不懂得演戏演全套。一个小厮,在我门前讲什么傲气?父亲这又是唱的哪一出?竟然也陪着小孩子玩耍起来了。”
阿寿问他:“爷可要去世子爷府中?听那传话之人的口风,世子爷似乎催得紧,竟是立时就要去外头找爷过去呢。小的推说不知道爷上了哪里,才把人应付过去了。”
赵陌理了理袖子:“也罢,叫青黛过来侍候我换衣裳。这一身是舅爷爷借我的,可别叫人污了去,记得要仔细浆洗干净了,晒好,拿箱子装起来,再送回侯府。”
他不提出门的事,只顾着吩咐衣裳了。阿寿有些拿不准:“爷,您这是要……过去?”
“自然要过去。”赵陌微微一笑,“父亲这般鬼鬼祟祟的,我若不趁早弄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万一他要卖了我,那可怎么办?”
第九十三章 晚膳
赵陌来到父亲赵硕家中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赵硕正在家里,准备吃晚饭,瞧见赵陌过来,脸立刻就拉长了:“大过年的,成天不着家,今儿又跑哪里乱晃去了?眼看着快到成|人的年纪,又厚着脸皮向皇上讨了爵位,怎么说也是开了府,有封地的人了,怎么还象个孩子似的胡闹?!”
赵陌如今虽说只是个郡王,爵位级别上比他这个亲王世子还要略次一些,但有封地,独立开府,又有圣眷,处境不知比他强了多少。赵硕身为父亲,混得远不如儿子,心里面没怎么觉得欣慰,倒是羡慕嫉妒恨的感觉更多一些。如今他逮着赵陌一点小错,就忍不住要骂个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