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想了想:“是因为在宫中比较方便她们所有人见面吧?当时去的人真挺齐全的,王家出嫁女们,但凡是在京中的,除了死掉的人,基本都在慈宁宫里了。连姚夫人也没落下。”
赵陌慢慢地摇头,对秦含真道:“表妹再给我详细重述一遍你在宫中看到的情形,王家女们是事先约好了在你说的那处树丛后见面么?”
秦含真回想了一下:“应该是这样没错。我记得,最先到那地方的是王家的五姑奶奶,接着是王嫔到了。王四姑奶奶到了地方后,直接往树丛后面钻,看见王嫔,差点儿转身就跑,却被王嫔叫住了,只能硬着头皮回树丛后坐下。之后我没瞧见树丛后有什么人跑出去报信,但赵碤之妻与你继母随后也到了。所有人都是自行走到那树丛后头去的,若说不是事先约定好,哪儿能凑得这么巧?”
赵陌的表情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这几位王家姑奶奶,处境都不是很好,早就不再是慈宁宫的常客了。她们怎会知道那处树丛后是个密会的好地方?又怎能确保那地方不会有旁人来打搅?更重要的是,她们为何非得在宫里见面?若不是当中有人不方便出门,只能利用宫宴的场合与其他姐妹们见面,就是她们本来约定议事的人当中,有人是只能在宫中跟她们相见的。”
第一百零六章 身份
秦含真怔了一怔,诧异地看向赵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两种说法……有什么不一样吗?”
只能利用宫宴的场合与王家女们相见,又或是只能在宫里与王家女们相见……
秦含真回过神来了,更为惊讶:“赵表哥的意思是……宫里可能有王家女们的内应?不,是同伙?!”
赵陌微微一笑:“难道不可能么?王家到底将女儿们嫁到了什么人家,要打听也容易。除去死了的那一个,其他人处境再艰难,其实也还未到无法出门的地步。当然,若是被夫家严防死守地警惕着,那要瞒着夫家与娘家姐妹相见,确实不容易。可落在这等处境下的王家女,其夫家势力,早已大不如前了。正因为家门败落,乃是受了王家牵连,那家人才会如此防备儿媳,严厉约束其言行。这样的人家,又能给其他王家女们带来什么助力呢?若无助力,其余王家女谋划密事,又何必算上这位姐妹一份?她帮不上半点忙,反而还增加了泄密的风险。因此,我觉得这后一种可能更靠谱些。”
秦含真很快就理解了他的意思,确实,如果只是行动受婆家限制的王家女们,想借着公开的宴会场合避人耳目,见见娘家姐妹,犯不着非要在宫里,更犯不着避开王嫔,还要跟王嫔生隙。相反,她们如果没有任何阴谋,完全可以借王嫔的名义,在她的宫殿里举办姐妹聚会,那不但比慈宁宫花园那种地方更方便,大冷的天里还更舒适些。而如果她们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想要借着聚会时商量什么事,却跟宫里无关的,马上就是开春了,满京城不知有多少公侯府第、高门大户会开春宴,遍邀宾客,就象云阳侯府蔡家的春宴那样。王家女们大都嫁进高门,想要参加这样的宴会何其容易?到时候有多少事商量不得?何必非要在宫里?还碍了王嫔的眼。
所以,她们这次聚会,要瞒着王嫔,还非要在宫里进行,牵扯到宫中某人的可能性很大。
但这个人会是谁?
秦含真皱着眉头对赵陌道:“本来最有可能的是王嫔,可现在王嫔明摆着跟她们不是一伙儿的,那还会有什么人呢?”
赵陌也想不出来会是什么人。
如今的皇宫里,主人不多。除去太后、皇帝、太子一家以外,皇帝没有正宫皇后,妃嫔数目也不多,位份最高的是王嫔,最年轻的一个妃子,也有将近三十岁的“高龄”了。当今皇帝的后宫,其实还是挺和谐的。身份最高的王嫔无子无宠,年纪也不小了。其余妃嫔更是没有子嗣,年纪渐大。最年轻的那位,虽然刚进宫那几年得的宠爱多一些,但皇帝是个贤明之君,从不会因为私情而忘公,连她的位份都没怎么抬,长年停留在六品的宝林位上,娘家人更是没沾过什么光,想要嚣张一点都没有底气。
皇帝后宫选的妃子,大部分是小官宦人家的女儿,有一定的才学教养,通晓诗书礼仪,却没有强大的娘家可依。就连王嫔,初进宫的时候,王家官职最高的王大老爷也不过是个五品,尚在中低等官员之列。而后王家平步青云,王嫔却始终不曾封妃,封嫔也是因为生下了龙裔之故。后宫诸人,包括身份最尊贵的太后,从不曾因为她的娘家而对她另眼相看,反倒是因为她平素行事谨慎周全,又曾为皇帝怀有一儿一女,算是孕育有功,才受到了看重。王家大老爷,也因此沾了一对弟妹的光,才能风光了这许多年。
皇帝拎得清,近年来更是因为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前的缘故,连后宫妃嫔都少去临幸了。偶尔有了兴致,也不过是去聊聊天,听听琴,看看歌舞,消遣一下而已。那些后宫妃子,越发没有了存在感。所有人似乎都看明白了,她们没人能再生出龙子来;就算有幸生下了,也未必能养大;而就算养大了,那也没法跟正宫皇后嫡出的太子殿下相比。无论争不争,未来都是一样的日子,争了还有可能会被皇帝厌弃,那大家又何必没事找事呢?横竖太子妃掌管后宫,处事很是公正,从没缺了谁的东西,也没怠慢了谁。大家相安无事,过太平日子好了。
这么和谐的后宫里头,还能出什么阴谋种子,跟王家女们搅和在一起呢?
秦含真不解地对赵陌道:“照理说,这没道理呀?后宫中无论是哪一位娘娘想要跟王家女们合伙算计东宫的子嗣,都没有重大利益可得。她们这是要图什么呢?她们的娘家,也没有那个份量和实力吧?真要掺和进去,反而要冒大风险的。咱们皇上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娘娘们也没有子嗣可以继位呀?如果有谁是想要将来搏个太后、太妃地做做,以她们的位份,也挣不上去吧?”以她们现今的位份,估计等皇帝大行,能得个太嫔的封号就是太子仁厚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如今慈宁宫里就有不少太妃、太嫔们,还不是一样要在太后面前做小伏低?
秦含真忽然顿住,若有所思:“其实后宫里……也不只有现任的妃子,还有太妃、太嫔们吧?太后……应该不至于,但是太妃、太嫔们却未必个个可信。”她问赵陌,“有哪位太妃、太嫔是有子的来着?她们的儿子也应该都封了王,就藩去了吧?”
赵陌挑了挑眉:“那倒是有的,不过……”能够在当年夺嫡之变中生存下来的皇子,除去天然就有缺陷或是才智实在不足无力争权的,就只有年纪比较小的皇子们平安无事了,比如晋王,比如蜀王,再比如秦王,都是这样存活下来的。辽王是因为离得远,又被岳家唐家拌住了手脚,当然,才干不足也是重要因素。
先帝后宫庞大,留下了一批有儿有女的年轻妃嫔,通通封了太嫔关在慈宁宫中,与太后做伴,也受太后管束。她们的儿女,公主被外嫁,皇子被封王就藩,各过各的日子,有人过得舒心,也有人过得不如意,但基本平安无事。而且,受夺嫡之争影响,皇帝除去几个要好的小弟是得了比较大的封地以外,大部分人都只是摊上个不好不坏的小地方,有人甚至是只封了郡王,留待新君登基后再加恩的。
这一批皇弟们,没几个有实力去争什么储,身边也没少被皇帝安插眼线,更与皇帝情份平平,连过继嗣子一事,都凑不了热闹。他们的母妃在宫中要捱日子,等捱过六十岁,又或是捱到太后薨了,就可以出宫去儿子的藩地上骨肉团圆了。这些太妃、太嫔们,离六十岁也不差几年了,与其费劲儿去掺和皇嗣之事,倒不如多讨讨太后的欢心,好让太后早日松口,放她们出宫呢。儿子的封地再差,也足够供养她做个养尊处优的老封君,总比在慈宁宫里苦熬强,而且全无风险,未来可期。也就是晋王、蜀王这两位,自恃跟太后、皇帝关系密切,有资格为儿子争储位,才会进京凑热闹。至于辽王世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太妃、太嫔们当中,也有人是无儿无女的,她们就更没有了去插手东宫子嗣的理由。她们这一生,都注定了要老死宫中,无儿无女,何苦冒那大风险呢?
“会是为了娘家吗?”秦含真想了想,觉得宫宴当日,太妃、太嫔们轮班去慈宁宫花园里与家人相见,兴许有点问题。可到底有什么问题,她如今也不得要领,只能看向赵陌了。
赵陌还有一个猜测:“蜀王世子嫡出的女儿,因为年幼体弱,屡屡有夭折之相。太后怜惜,不忍见她生活清苦,特地接她进宫,命太医医治。这事儿并不曾宣扬出去,太后也没打算借机为蜀王一家求什么情,不过是不忍见幼女受病痛折磨罢了。但蜀王野心勃勃,当年事败后,未必甘心一辈子受圈禁,若说他想借这个孙女之力,摆脱困境,也未必不可能。只是我这位小妹妹,年纪还不到三岁,正经连话都说不利索,恐怕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她进宫时是带了乳母和心腹侍女随行的,主仆几个同在慈宁宫中,乳母和侍女未必就没有猫腻,有可能会帮着传递些什么消息。”
然而,这位皇族小贵女据说长得有几分象临安长公主小时候的样子,十分得太后疼爱。有太后护着,赵陌可没办法插手进慈宁宫去打探什么消息,更不可能见到那几个侍女。他在宫中虽然颇受礼遇,但也是需要避讳的。
秦含真便对他道:“算了,这些事……咱们且留意着吧,想不出来也不打紧。告诉了皇上和太子,他们自会命人留意,比我们方便行事多了。当然,我们也不是从此就袖手不管了。王家女也好,宗室们也好,只要是有动作,早晚会露出马脚来,咱们只需要仔细盯着就好。你在京城时,你父亲有什么动静,你都可以打探一二,兴许可以从你继母那里,探知一些内|幕。”
赵陌点头:“我会留意的。这几天我一直都派人盯着父亲那边的动静,还暗中派人去留意我那位碤叔一家。这一盯,还真的有了收获。表妹还记得我那日提过的,那个穿着不合身的下仆衣裳,到我家来传递我父亲命令,却一脸傲气,也不守礼仪的小厮么?我可能查到他的身份了。”
秦含真忙问:“他是谁?!”
赵陌微微一笑:“已故晋王幼子赵砌,我那位碤叔的庶出三弟,广昌王。”
秦含真一怔:“怎么会是他?”赵碤跟庶出的两个弟弟,应该是不和的吧?怎么搅和到一起了?
“不仅如此。”赵陌挑着眉,饶有兴致地道,“藩王无诏不得入京,这是朝廷律令明言所定。晋王次子宁化王赵砃因为要给几个儿子上玉牒,得了皇上允许入京。可是他的同胞弟弟广昌王,并没有同时受召。他是秘密进京的。”
第一百零七章 疑团
广昌王赵砌秘密进京?为什么?
本朝律法对藩王们约束得还是挺严的。赵陌这点年纪,不满十五岁就去了封地,然后将近四年都不曾离开过肃宁县,就是受“藩王无诏不得入京”这一条规定所限。他从不敢违律,因为他知道,一旦他踩过了那条红线,那等待他的就绝不会是皇帝的宽容。他如此受太子偏爱,都没有那胆子。赵砌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宗室子,只封了郡王,封地还是在闽赣之交的广昌,而不是晋王一家经营已久的晋地任何一处郡县。他哪里来的底气,公然违反朝廷律令?就不怕封地上会有人泄露消息吗?
秦含真问赵陌:“广昌王为什么要秘密上京?他就不怕一但被人认出来,他会很麻烦吗?你方才说,他哥哥宁化王也在京城,不过是有诏令的。他们兄弟是同行来此?广昌王明知道自己身份不能曝光,还要上你那儿去耀武扬威,倒也不怕叫人认出来,把他哥哥也给连累了!”
赵陌笑了笑:“他上次到京城的时候,距今差不多有十年了。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如今却已是十九岁的大人,谁还能认得出他来?只需要他行事小心些,别满大街嚷嚷他是什么人,也别在宗室皇亲面前露了脸,日后叫人认出来不好看,他倒也没什么可愁的。他会上我家里显摆,也不过是仗着辽王府没人认得他罢了。”
秦含真撇嘴:“你少来。如果京城里真的没人能认出他来,你是怎么知道他身份的?”
赵陌眨了眨眼:“这完全是凑巧了。我手下商队做茶叶生意,光靠江南的茶园是不成的,还要往闽地收茶去,有一回路过赣南时,曾经见过广昌王在广昌县城街头上追鸡撵狗的英姿。所有人只看一眼,就都牢记在心了。这商队中有一个护卫身手很不错,得了我的赏识,被抽调进了郡王府的亲卫队中,又恰好被我派去碤叔那边盯梢。广昌王出入碤叔府第时,就被那名护卫认出来了。虽然那是两年前的事,广昌王已然长高了些许,容貌也有些变化,但大体上,还是能认出来的,更别说他又跟宁化王住在一处,还时时往碤叔家里去。若说他不是广昌王,谁又会信呢?”
说起这个,秦含真就有一个疑问:“晋王的三个儿子好象嫡庶不和吧?怎么如今又和好了?”
关于这一点,赵陌还没有打听出个中详情,不过也大致能猜到:“如今宁化王与广昌王都是郡王,封地虽然不算富庶,却比碤叔的处境要强得多了。宁化与广昌又离得极近,尽管不是在他们所熟悉的晋地,但他们兄弟二人可以相互扶持,又有生母在身边,想必日子也过得安逸。相比之下,碤叔身为嫡长兄,却落得如今的下场,连生母都丢了性命。做庶弟的看着嫡兄沦落至此,想必也会心生不忍吧?多帮衬一二,亲近亲近,也好叫外人知道他们做兄弟的如何孝悌友爱。”看到以前在自己面前高高在上的嫡兄过得远不如自己,那两位郡王想必都在心里暗爽吧?赵陌这么心思阴暗地猜度着。
秦含真也想到了这一点,嗤笑着道:“这也算是狗咬狗了。当初晋王府正妃与侧妃相争,双方都别说自己无辜。况且晋王妃和前晋王世子会倒台,也有那位侧妃和她两个儿子的功劳吧?捅出晋王已死消息的人,好象就是他们母子。现在宁化王和广昌王想扮好人,跟嫡兄亲近,博一个好名声,也要看人家会不会相信才行。”
赵陌想了想:“我倒是听我父亲提过一嘴,好象碤叔很有可能终生都不会再有子嗣了。他们整天想着要过继给别人做儿子,未必就不会为了香火,打起过继兄弟的儿子为嗣的主意。若果真如此,宁化、广昌两位郡王虽然与碤叔是隔母的,但他们的子嗣血缘比其他宗室晚辈离他更近些。广昌王尚未娶妻,宁化王却已有嫡出二子,并庶出的一子一女,年纪轻轻就子嗣繁茂,碤叔看了可能会觉得眼热吧?”
当然眼热,没想到宁化王这么能生。他今年也就二十五岁而已。这才几年呀?当中还有晋王去世后守孝的二十七个月。宁化王肯定要出了孝之后,才能议亲事,等把妻子娶回家里,还要至少十个月的时间,妻子才能生下第一胎。就这么几年功夫,他光是嫡出的儿子都有两个了,庶出的也没落下,这效率还真是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