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王家女们到底在筹划什么,他哪里猜得出来?不过,既然不是从前嫁女进皇家生儿子继位这种路线,那还能有什么法子是能让东宫添嗣,又可以让王家东山再起呢?再联想到这里头还有赵硕、赵碤两个宗室子弟,估计又是过继嗣子这种老把戏了吧?只不过从前需要过继嗣子的是皇帝,如今需要过继的,就成了太子了。
太子虽然病愈数年,但身体还是偏弱,这几年一直都在小心调养着。除了换季时总要小病一场,平时不能太过劳累以外,他也没什么大毛病,但子嗣却一直不见增加,连个女儿都没添。
想来皇帝在夺嫡之争后,也伤了身体,三十多年来虽然后宫也曾有妃嫔有孕,却不是胎儿太弱保不住,中途流了产,就是孩子生下来后没满周岁就夭折了。当时就有传言说,是因为皇帝在圈禁期间被其他兄弟暗算,伤了身体的缘故。同时被圈禁的还有秦皇后与太子,秦皇后芳年早逝,太子病歪歪了几十年,可见这传言并非空穴来风。既然原本身体健康,却在圈禁后伤了身体的皇帝都没能生下第二个健康的儿女,那从娘胎里就受了大罪,一直大病小病不断,直到近几年身体才有了起色的太子,又怎么不可能子嗣艰难呢?
太子能有一子一女,已经很不容易了。当初太后与皇帝会选中唐氏女为太子妃,唐家人又再挑中了陈氏女为良娣,除了性情、品行、容貌、家世等方面的考量以外,她们身体健康,明显好生养这一点,也是重要的决定因素。事实证明,太后与皇帝没有挑错人,太子子嗣艰难,太子妃与陈良娣还是给他添了一子一女,虽然儿子没有养大,但总归是有过的。
如今太子三十有七,膝下还只有敏顺郡主一个亲生女儿,尚未有能继承大位的皇孙。秦柏身为亲娘舅,其实也是替他着急过的。不过皇帝私下告诉小舅子,太子一直在小心调养身体,如今慢慢的越来越健康了,将来未必不能生出子嗣来。因此,皇帝与太子都不是很着急,不提什么过继宗室子的事,反正太子的年纪还不是很大,男人嘛,只要身体好,就算到了六十岁,一样能让女人怀胎生子。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皇帝都不希望让太子过继宗室为嗣,因为那样就等于是他的血脉断绝了。
只不过,东宫如今只有太子妃与陈良娣这一妻一妾,都有点年纪了,姿色衰退,身体也不如年轻的时候健壮,未必能再生下健康的孩子。为了子嗣计,皇帝打算给东宫再添新人。只是这人选需得仔细挑选,可不能给一向很太平的东宫带来麻烦,而且人数也不能太多,最多两人就够了。太子身体本就不好,可不能为了子嗣,就伤了身体,损及元气。
皇帝设想周到,太子与太子妃估计心里也有数,秦柏虽是舅舅,却也是外臣,自然不好插嘴的。这些纳妾生孩子的话,他更不好对小孙女说,只拿姚氏与姚王氏的私心提了提,也就算了。
秦柏不提,秦含真却多留了个心眼,把王家女的古怪行径记在了心底。
她又拿出新得的那匣子首饰和几匹贡缎来给秦柏看,问他:“这些东西怎么办?虽然我收下了王嫔的赏,但我其实只是为了安二伯娘和姚夫人的心,可没打算替王嫔保密。”
秦柏听了就笑了:“你当祖父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么?你若有心替她保密,就不会回头就将事情告诉我了。也罢,既然是王嫔娘娘赏你的,你收下就是。你二伯娘与姚夫人都说了是赏赐,而不是贿赂,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回头我到了皇上跟前,替你说一声就是了。”
秦含真笑着应了,便拿着东西去给祖母牛氏看。牛氏也不问她是从哪里来的,只当真是姚夫人得了亲友的礼,送过来给外孙女添彩,顺手分了秦含真一份。虽说大手笔了些,可永嘉侯府是何等人家?平日里也时常得宫里的赏赐,还不至于把这份礼太当一回事。
牛氏兴致勃勃,细看了一通那些衣料首饰,就跟虎嬷嬷等人一起讨论,该拿哪个料子给秦含真做新春装,预备开春后穿戴了。又有云阳侯府大小姐蔡元贞送了下个月春宴的帖子来,牛氏拉着孙女参详起了她参加春宴的行头。说起来,这还是秦含真长大后第一次参加京城高门大户人家闺秀们的聚会,牛氏满心要叫孙女儿出一回风头的。秦含真拗她不过,见她正在兴头上,只得老实装起了洋娃娃,随她老人家摆布了。
到了傍晚,二房那边也打发人过来了,正是葡萄,据说是奉了小薛氏与秦锦春之命,来给秦含真送“宫宴时提过的点心”。事实上,葡萄是来给秦含真送信的,告诉她秦锦春已经把王家女与王嫔起口角的事告诉太子妃了,还因此得了太子妃的赏,乃是一对羊脂白玉镯子,十分珍贵。
秦伯复与小薛氏不知缘由,都以为是女儿得了太子妃青眼的佐证,欣喜若狂。秦锦春也对玉镯爱不释手,但她还记得,若没有秦含真提醒,她也得不到这对镯子,因此特地命葡萄拿锦匣装了,送到三房来,让秦含真也挑一只。姐妹俩分别戴一只镯子,日后更加相亲相爱。
她没提让秦锦华也分一只,毕竟太子妃赐的东西,她日后是要戴到东宫去给太子妃看的。只戴一只还能说得过去,两只都送人可就有不敬太子妃之嫌了。
秦含真看了那对羊脂白玉镯子,笑着对葡萄道:“既然是太子妃赏的,叫你们姑娘只管收着用就是,分给我做什么?要是叫你们大爷大奶奶知道了,问起你们姑娘为什么要分给姐妹一只,她难道还能将事情的起因后果都告诉他们不成?没得惹事。你就带回去吧,告诉她,我也有这么一对镯子,不过是扁镯,质地种水略比她这个次一些,但做工极好的,可以弥补料子的差异,看上去跟你们姑娘这对镯子也不差什么。下回咱们姐妹见面,就都把白玉镯子戴上,再叫二姐姐也戴一副,姐妹三个都戴一样的首饰,岂不是更加整齐有趣?”
其实秦含真有同样的白玉镯子,做工还要更精巧一点,毕竟她的镯子是皇上赐给秦柏一家的,秦锦春的镯子却是太子妃拿来赏人的。不过,秦含真没打算实话实说,反而拿另一对稍次些的镯子说话。这些东西对她而言,是唾手可得,对秦锦春而言,却是难得的体面。何必要拿这些小东西来刺姐妹的眼呢?
葡萄听了,立刻就露出了真诚的笑容:“三姑娘果然好主意,回去我就告诉我们姑娘去!”其实内心深处,葡萄也不想真把这镯子分一只给三姑娘秦含真。虽说秦含真跟她们姑娘要好,也一向对她们姑娘照顾有加,但她们姑娘难得有这么好的一双镯子,将来做嫁妆岂不体面?分一只给人算什么呢?三姑娘家大业大,又不缺这点子东西。如今秦含真大方,她们做丫头的也替小主人开心,再面对秦含真的时候,心里越发觉得亲近信任了。
秦含真看着葡萄笑了,心里猜到她的想法,也不在意,改问起了另一件事:“明儿初九,隆福寺有庙会,大堂哥约好了带二姐姐和我去看热闹,顺道还约了肃宁郡王。二姐姐说要请四妹妹一道去的。四妹妹昨儿宫宴时没给准话,说要问过大伯父大伯娘才能决定,现在怎么说?”
第一百零五章 分析
秦锦春最终还是决定不去逛庙会。
如今她家里祖母薛氏伤得起不来床,家里大小事都要她和她母亲小薛氏商量着来办。父亲秦伯复每天不是喝茶看书,就是上外头跟人吃酒闲话去,绝对不会帮衬家里。但二房本来财政状况就不佳了,如今秦伯复还即将丢官,又跟薛家那边闹了别扭,往后肯定要节俭些过日子,有些排场就不能再摆了,一些下人可能需要送到庄子上做活,跟人拜年送礼时,出手也要斟酌着些。
这些琐事秦伯复一概是不操心的,但小薛氏和秦锦春却不能象他一样做甩手掌柜,要操心的地方多着呢。
再者,秦伯复虽然很快就不能做官了,但一心想着过几年就要起复,还要为将来考虑,上司、同僚,还有往日相熟的朋友,这些人脉都不能荒废了,新年里该走动的人家就要去走动,该送的礼也不能缺了。尤其是那些秦伯复分家前交好的公侯人家子弟,更是要多亲近亲近。虽然有巴结讨好的嫌疑,但因为他们没有提什么要求,又不象从前薛氏与秦锦仪那样一心冲着婚事去的,秦锦春还刚刚参加过慈宁宫的宫宴,所以二房一家没有受到轻视,顶多就是对方冷淡些而已。秦伯复与小薛氏客客气气地跟人往来,秦锦春也陪着母亲去交际,这个新年真是过得再充实不过了。
秦锦华只好有些失望地接受了最要好的姐妹不能陪自己一块儿去逛庙会的事实。
秦含真本来也有些遗憾,但她很快就没闲情去遗憾了,因为长房那边把秦锦容和卢家姐弟给塞了过来。
这次逛庙会,原本是以秦简为首,带着两个年纪大些的妹妹,再把好友赵陌叫上,是一次小范围的活动。可不知怎么的,这事儿叫秦锦容知道了,她也想去逛庙会。本来她舅家的表哥答应了带上她去琉璃厂那边的庙会逛一圈,却不知为何反口违约了,她若是不跟秦锦华秦含真她们走一遭,只怕也找不到别的出门机会了。她张口就向秦锦华提出了同行的要求。
秦锦华正一心想借着出门的时机,好好跟哥哥商量一下王家女密会那事儿呢,心里不大乐意把堂妹带上,便露出了一点口风来。秦锦容见状,回头就寻祖母许氏哭闹去了。许氏拗她不过,就亲自向大孙女开了口。秦锦华只好答应下来。
这还不算,秦锦容得了出门逛庙会的允许,心里欢喜得不得了,回头见了最要好的表姐卢悦娘没逛过京城,便要求秦简与秦锦华把卢悦娘也带上,又去求了许氏一回。许氏大手一挥:“人多些也热闹,还可以相互照应。”不但添上了卢悦娘,连她的两个兄弟都算上了。这是担心秦简一个人护不住那么多姐妹,虽有赵陌在,但他身份尊贵,又是外男,总不好指望他照看秦家的女孩儿们。
秦锦华与秦简无奈,只能遵照祖母之命行事,而秦含真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本来还想借着这次出门,只有他们四个,彼此都是能信任的,可以借机将宫里的见闻提上一提,叫赵陌多加小心,留意他父亲继母的动静。结果如今添上了不知情的秦锦容与卢家姐弟,她反而不好当着他们的面跟赵陌提起这些机密之事了。可赵陌又不再跟秦家三房众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了,如果错过了这次碰面的机会,天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再见到赵陌?她得将自己知道的消息都告诉他才行啊!
秦含真正犯愁呢,到得初九那日,她一大早穿戴好了,披着厚厚的观音兜大毛斗篷,来到正院上房陪祖父祖母一道吃早饭,就看到赵陌坐在桌旁,冲着她笑。
她愣了好一会子,才反应过来,又惊又喜:“赵表哥,你怎么这样早就来了?!”
赵陌笑着朝她眨了眨眼,才道:“我寻思着在家横竖也无事可做,索性早些过来陪舅爷爷、舅奶奶用早膳。你们家的早点,我可有日子没尝过了,不知道厨子的手艺是否退步了?”
秦含真两边嘴角翘起,那股高兴的劲儿怎么都掩饰不下去:“我家厨子的手艺只有变得更好的,怎么可能会退步呢?一会儿你吃了就知道了,比当年你在我们家里的时候,还多添了好几种花样呢!”其实大部分新添的花样,都是她回忆现代社会里吃过的糕点小食,详细描述给红案与白案的厨子听,再让他们各自钻研,“研究”出来的方子,吃起来还象是那么回事。
赵陌笑着说:“听起来还挺吸引人的,一会儿我可得好好尝尝才行。”
秦柏微笑不语,牛氏倒是挺高兴的:“多尝尝,那都是咱们三丫头跟家里的厨子捣鼓出来的新花样,我吃着挺好的。要是你吃了喜欢,回头就多带些回去,不用跟舅爷爷舅奶奶客气!”
赵陌笑着答应下来:“是。”他跟秦家三房是多年的情谊了,有心的话,还是能把牛氏哄得高高兴兴的。老太太高兴了,秦柏心情也好些,还十分和蔼地提醒赵陌,隆福寺附近哪里有好的茶楼、戏园子、酒楼饭庄可以歇脚,哪家糕点铺子的出品是牛氏心头好,要记得买些回来孝敬。
秦含真为了确保能记下祖父嘱咐的所有事,还随身带了个小本本,拿描眉的细笔做了笔记。
吃过早饭,秦含真与赵陌就要去长房那边跟秦简等人会合。本来前院的人安排了马车和跟车侍候的人,再加上赵陌带的随从护卫,秦含真与赵陌可以直出永嘉侯府,坐马车到承恩侯府门口等秦简兄妹与卢家姐弟的。但赵陌却主动提出:“叫他们带着马车到承恩侯府大门口候着就是了。我与表妹从花园过去,也顺道去松风堂给承恩侯夫人请个安,比从大门进内宅要方便些。”
赵陌这个理由听起来似乎挺充分的,秦柏没有反对,牛氏就更不会反对了,还让人给他和孙女儿的手炉里添了新炭,提醒他们路上避着风,最好叫人打伞挡一挡,小心别冷着了。
秦含真一身严实,赵陌也穿了皮里子的大毛斗篷,两人都觉得身上非常暖和,怎么可能会冷着呢?秦含真还在心里庆幸,有这么一段同行的路,足够她把事情说完了。当然,她得先叫丰儿落后几步,别跟得太紧了,听见什么不该听的话,叫姚氏知道了,反而给丰儿惹麻烦。所以,也就不必叫人打什么伞,挡什么风了。
谁知才进园子,秦含真还没开口呢,就听到赵陌先问她:“表妹不生气了么?那日是我失礼了,你别恼我。”
秦含真有些懵,慢慢地回过神来,这才记起——对啊,上回他俩分别的时候,似乎才闹过口角呢。她当时确实挺生气的。刚才怎么就没想起来?
秦含真抿了抿唇,心里有些小不爽,郁闷了一会儿才说:“我都忘记了,你提醒我做什么?!”
赵陌眨了眨眼,摸摸鼻子,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傻。
但傻都已经犯过了,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他除了暗自后悔,也没别的法子可想,惟有装憨了:“虽然表妹你忘记了,但我做错了事,总要赔礼才行。无论你记不记得,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
秦含真的神情缓和了一点:“那……你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以后不会再犯了吧?”
赵陌其实不知道,所以他沉默着没吭声。
秦含真瞧他这样,哪儿还能猜不出来?忍不住冷笑了一下,才郁闷地说:“你不知道女孩子脸皮都比较薄吗?那种事怎么能逼得那样急……”
赵陌抬头看向她:“表妹这话的意思是……”双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芒。
秦含真缩了脖子,话到嘴边又怂了:“我什么意思都没有,就是白教你一句怎么跟女孩子相处。总之……咳,我们还是先说正事儿吧。”
正事就是王嫔跟王家女们在宫中发生的口角,还有她事后送到姚家去,托姚王氏转交给秦锦华与秦含真姐妹俩的所谓赏赐,秦含真也没忘把自家祖父的分析也一并说出来了。
赵陌盯着秦含真看了半天,有些失望地收回了视线,专心跟她讨论起“正事”来:“王家出嫁女们在宫中相会,还要避开王嫔,可见王嫔与她们已经有了矛盾。从表妹听到的只字片语来推测,极有可能是王家出嫁女们又有了新计划,却遭到王嫔反对,因此王家出嫁女们要避开王嫔行事,王嫔也要一再劝阻她们。但是……王家女们为何要选在宫中相会?她们各自在婆家的处境不佳,可我继母与碤叔的妻子,都没有公婆在身边管束,出入自由。其他几位王家姑奶奶,再艰难也还没到被禁止与娘家人相见的地步。她们完全可以另寻一地相见,何须冒险在王嫔的眼皮子底下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