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化王赵砃此番进京,就是为了给几个儿子上宗室玉牒来的。这是明面上的理由。至于私底下有什么打算,外人就未必知道了。至少,在赵陌说出广昌王赵砌也隐瞒了身份,随兄长进京之前,秦含真就没怀疑过宁化王上京,还能有什么阴谋。就连他在京城四处拜访宗室皇亲长辈,与有实权的人结交,也以为他可能是为了换个富庶些大些的封地,才会耍小手段呢。
秦含真小声问赵陌:“宁化王跟广昌王都是前晋王世子的弟弟,就算是隔母的,也是亲兄弟。前晋王世子曾对储位有过想法,他的弟弟们会不会也有同样的野心?”
赵陌眯了眯眼:“有这种念头的宗室多了去了,但大部分人都不会真的有所动作。宁化王与广昌王……会这么想也不奇怪。他们很有可能是盯上了东宫皇嗣的位子。晋王不象蜀王,他虽有些小心思,却并无劣迹,跟皇上也颇有兄弟情谊。碤叔是因为犯了不孝的忌,才会被圈禁多时。但皇上终究还是看在晋王的面上,对他从轻发落了。晋王的另外两个儿子,从前也曾有过年少聪慧、文武双全的好名声,还曾被晋王带到太后和皇上跟前去奉承讨好,更是一直循规蹈矩,无出格行止。皇上对他们,态度自然跟对碤叔不一样。只要他们不出差错,倘若东宫真的需要过继嗣子,那他们的孩子还真的挺有希望……”
赵陌顿了一顿:“广昌王倒罢了,宁化王三子,二嫡一庶,全都还是不记事的奶娃娃,但又已经立住了,身体健康,瞧着没有夭折之相。他们当中若有人小小年纪就被抱到东宫去养活,自然比过继大孩子要容易养熟。倘若宁化王当真有这样的打算,那他还真是挺会挑时机的。再过上一年半载的,他的几个儿子就没有这个好处了。”
秦含真大概是因为这类故事听得多了,一点儿都不再觉得吃惊。本朝宗室们,若说有哪一位从没想过要把自己或者自己的儿子过继到皇家去做嗣子,那才是难得的清流呢。
她随意挥了挥手:“宁化王这种想法早就不稀奇了,我这几年都不知道见过多少个跟他抱有相似想法的人,不必多提。我就是比较好奇,就算宁化王是存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才带着孩子上京城来的,他又为什么要跟处境潦倒的嫡兄搅和在一起呢?为什么要跟你父亲来往?广昌王又为什么会隐瞒身份随行?他应该清楚这么做有多大的风险才对。可别说是因为舍不得哥哥,他们兄弟的封地挨在一起,想见面,有的是机会。晋王侧太妃还能自由来往于两个儿子的地盘,随她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呢。”
赵陌沉吟:“我还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装小厮去找我?说话还阴阳怪气的。我是哪里惹着他了?他后来还见了我一次,仍是那股臭脾气,好象生怕我不会怀疑他的身份似的。这么……愚蠢,他兄弟为什么非要带他来京城?”
晋王三子,辽王世子,还有圈禁中的蜀王世子之女,王家姑奶奶们,以及她们宫中那位身份不明的同伙……这么想想,疑团还挺多的,他们要查的东西更多。千头万绪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理清的一天。
秦含真停下脚步,看向前方的围墙。他们已经穿过永嘉侯府的整个花园,出了青云巷,即将到达承恩侯府的地界了。接下来,他们谈话可能就不象在永嘉侯府里那么自由自在了,需得提防隔墙有耳。
她看了赵陌一眼,心里有些惋惜,自家的花园还是太小了些,没那么长的路可供她散步。
赵陌含笑回看了她一眼:“这些事,我会让人去留意的。秦表妹不必费神,只需要静待消息即可。”
秦含真撇嘴道:“真是小瞧人,难道我除了坐等消息,就什么都干不成了?”
赵陌摸了摸鼻子,疑心自己又说错了话,但又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说错了。好不容易把上回的事给抹过去了,秦表妹瞧着也有松口的意思,这时候他可不能再出什么差错了。
赵陌有些生硬地转了话题:“等打听到确切的消息后,弄明白了宁化、广昌两位郡王的目的,探听清楚宫里与王家姑奶奶们有约的同伙是谁,王家女们又在盘算着什么事,我们就可以采取接下来的应对之策了。”
秦含真问他:“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应对?”不是先商量出应对之法,再付诸行动吗?这是打算打听完消息后就直接动手了?
赵陌却冲她笑了一笑:“先告一状好了,告广昌王无诏私入京城,宁化王欺君瞒上。表妹觉得如何?”
秦含真双眼一亮。这么干脆,这么刺激?果然是个好主意!
赵陌见她如此反应,又笑了,抬手轻轻敲了敲承恩侯府那边的侧门。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打开,将赵陌与秦含真一行迎了进去。
第一百零八章 出行
赵陌规规矩矩地给承恩侯夫人许氏请了安,顺便给秦仲海、秦叔涛两兄弟也问了好。他当年微弱时,虽是依附于秦家三房门下,但住的却是秦家长房的宅子,又与秦简交好。念着这份旧情谊,他对秦家长房众人一向是礼敬有加的,绝不会因为自己身份有变,就失了礼数。
承恩侯夫人许氏面带笑容,慈爱地看着赵陌,接受了他的大礼,然后就立刻命长孙秦简将赵陌扶住,请到下手东面第一把交椅坐下,问起他这几日的生活。初二那日,他只是匆匆过来请了安,便在外院吃席,离开时,因许氏还在跟女儿秦幼仪说话,也没来得及请辞。许氏心里知道问题在自己,更知道许峥被秦锦仪算计一事,多亏了赵陌相助,才未酿成大祸,此时见了赵陌,自然比早前又多了几分真心的关切。
如果当日不是赵陌热心,许峥又警醒,后者真叫秦锦仪算计了去,别说娘家不会原谅自己的疏忽,就是秦家长房的名声,也要一落千丈了。赵陌可以说是帮了秦家长房大忙,也帮了许家大忙。虽然这份恩情不能公之于众,但她却绝对会牢记在心。
许氏关切地问起赵陌在辽王府的饮食起居。她也清楚赵硕、赵陌父子俩与辽王夫妻的关系如何。赵陌如今是父亲靠不住,祖父也不靠谱,独自住在辽王府,明明是正经嫡长孙,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辽王府未来的少主,却活象是客居似的,还要提防辽东辽王府那边的算计,处境实在可怜。秦家怎么也跟这孩子有几分情谊,哪儿能不多关心关心?
实际上早已把辽王府中下人掌握住的赵陌露出纯善乖巧的笑容,恭敬又不失亲热地跟许氏说起自己的起居,透露了几句自己从肃宁上京时没少带护卫,封地那边王府里惯用的内院婢仆,也都在年前陆续到达京城,为他所用了,因此不必许氏送丫环小厮。
这都是实话。辽王府的下人们也没人敢在他跟前拿架子,他既是嫡长孙,又是郡王,还有圣眷,辽王府那群长年被辽王夫妻遗忘的仆从,哪里有底气跟他对着干?真有顽固的,也早就叫他干净利落地处置了。大过年的,他在京城还有许多重要的事要做呢,哪里有闲心跟几个下人争闲斗气?没得失了身份!
许氏听了赵陌的话,就把原先打算送人的念头给打消了,但看向赵陌的目光越发慈爱欣赏了。这个孩子不但老实乖巧,礼数周到,还十分聪慧能干呢,看着竟比自家嫡长孙秦简也不差什么,怪不得两个孩子如此要好。也不知辽王世子赵硕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竟将这么好的一个嫡长子往外推。若说从前是为了看王家脸色,因此远着嫡长子些,也就罢了,如今王家早就不成气候了,小王氏病了几年,从无生养,赵硕跟前只得一个通房所出的庶子,居然还要继续跟这个嫡长子生分,真真是糊涂透顶!
不过不要紧,赵陌与生父不和,与祖父亦不和,倒是跟皇帝、太子更亲近些。秦家本是太子母族,跟赵陌又有旧情谊在,往后多亲近亲近也是好的。秦家长房家主秦松从前留下了一堆烂摊子,看着似乎满京城都是知交好友,其实一个靠得住的盟友都没有。如今秦松已经投置闲散,不过是每日与妾室厮混罢了,年轻一辈却还需要多结人脉,多认识几个真诚挚友,往后出仕为官,也能多个臂膀。
许氏心里考虑着要如何让儿孙们跟赵陌关系更亲近些,却不知道赵陌心里也在打着同样的主意,不过目的比较猥琐一点:目前秦家长房跟三房关系和睦,秦平秦安都外放做官,秦含真的婚事,主要是由秦柏夫妻决定。虽然赵陌对自己在秦柏夫妻心目中的印象挺有信心,但若能再拉上秦家长房为助,那婚事就越发稳妥了……
赵陌与许氏各自打了如意算盘,秦含真坐在一侧冷眼旁观,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心想赵陌那一脸纯善青年的模样真是越装越顺手了,他知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样子有多么违和?想想辽王父子、蜀王、赵硕、王家众人,在赵陌手里都没能讨得了好去,还吃了不少哑巴亏。赵陌封了郡王之后,更是日渐羽翼丰满,有财有权,有身份有圣眷。辽王府上下被他收拾得老老实实的,其父赵硕才打了他的主意,就连同赵碤三兄弟的行踪都被他派人给盯上了,还探知了赵砌偷入京城这种机密。大伯祖母是从哪里看出他是个孤苦无依的小可怜,还需要长房送丫头送小厮,才能有信得过的人在身边侍候?
秦含真没眼看下去,扭头欣赏窗外的花枝去了。
这时,秦锦华、秦锦容与卢家姐弟一同过来了。他们全都穿戴一新,预备着要跟秦简、秦含真和赵陌一道出门逛庙会去。
秦锦容穿了一身大红织金镶兔毛的锦袄,洋红绣花裙,头上梳了丫髻,两边各戴了一圈白色毛绒绒的兔毛金发圈,身上也不知挂了什么东西,一路走,就一路传出细细的铃铛声,热热闹闹、华华丽丽地给长辈们请了安,向赵陌问了好,便往秦含真面前一站,下巴抬得高高的:“三姐姐,这是我舅母给我做的新衣裳,好看吧?是不是比你那件镶兔毛的小红袄好看?”
秦含真也有一件大红织金镶兔毛的绸袄,大年初一的时候穿在身上,讨个喜庆而已。她平时很少穿这么大红大绿大俗的衣服,换季做新衣,选的衣料都以柔和雅致的颜色为主,难得穿一件红袄,还是挺显眼的。穿着它来长房的时候,许氏、秦仲海、姚氏、闵氏、秦简、秦锦华、秦幼珍以及卢悦娘,都曾夸过她穿得好看。当时秦含真见秦锦容有些不服气地撅了嘴,还以为她只是生个闷气就算了,没想到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不知道这短短几天的功夫,秦锦容是怎么说服她闵家舅母,给她做了这么一身新衣的?
秦含真不可能跟个十岁的小女孩一般见识,便只是笑笑:“很好看,这身衣裳非常配你。”
秦锦容一拳打在棉花上,本来以为可以奚落秦含真一把的,却落了空。她一点都不为秦含真的夸奖而高兴,反而阴沉地瞪了后者一眼,鼓着嘴转身跑了。
闵氏有些不悦地指责女儿:“五丫头,你怎可对你三姐姐如此无礼?”
秦锦容心里更是生气,但因为有赵陌这个外客在,她不能象平时那样哭闹起来,只能板着小脸,躲到了卢悦娘身后。
有外客在,闵氏也不可能指责女儿太多,只能暗暗瞪着秦锦容,打算过后找补了。
一直端坐在许氏下手的赵陌,原本满脸是笑的,如今笑容却渐渐收起,神色有些淡淡地。
秦简只觉得在好友面前丢了脸,更觉今日带上秦锦容,乃是一大累赘,可是许氏都吩咐过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来。为了不让小堂妹再出岔子,他连忙对许氏说:“时候不早了,孙儿便跟郡王一道出发了。不然一会子庙会上的人多起来,只怕会挤得慌。”
许氏笑道:“行,你们去吧,好好吃,好好玩,只是身边不许离了人,也别买外头摊子上不明不白的东西吃,要吃就到有声誉的酒楼饭庄里吃去。”
秦简、秦锦华与卢家姐弟等齐声应下,便热热闹闹地出发了。
秦含真与秦锦华坐了一辆马车,身边还带上了丰儿与画冬两个丫头,秦锦容与卢悦娘同坐一辆马车,也是同样待遇安排。男孩子们都骑马,护卫在马车周围,另有四名护院、两个长随,并四名跟车的婆子随行。赵陌另有随从,就不必详述了。一行人说是要微服去逛庙会,其实排场一点都不小。
没办法,如果只是秦含真与赵陌,外带一个秦简和一个秦锦华,带的人少些也无妨,毕竟大家都懂事知礼,不会无事生出什么夭蛾子。但多添一个孩子气的秦锦容,卢悦娘又是美貌的大姑娘了,还有卢初亮这个淘气少年,秦简身为主导之人,哪里放得下心?自然要多带上几个随从,也免得中途出什么岔子,他没法跟三叔三婶和卢家交代。
从出承恩侯府大门开始,秦简的头皮就紧了起来,时刻盯前盯后,留意着有没有人掉队,马车里的姐妹们是否觉得车颠,骑马的兄弟们是否吹着了风,简直没有一刻是放松的。
赵陌见状就忍不住笑道:“你也太操心了些,我带了这许多亲卫,难不成他们都是吃干饭的?还怕这么多人跟着,会有谁丢了去?又不是真的小孩子,你几个兄弟都知道好歹了,能出什么差错呢?”
秦简叹道:“你又不是我,哪里知道我的苦处?”想到秦锦容平日在家时的难缠,万一她在外头大街上也不管不顾地闹起来,又要如何收场?果然他就该在祖母许氏面前坚决一些的,若不带上秦锦容,哪怕有卢家姐弟在,他也用不着这么发愁。
赵陌只是含笑看了他一眼,便纵马回头,走在秦含真坐的马车旁跟她说话:“前头那条街道,有个卖驴肉火烧的铺子极有名气,连皇上都夸他家的火烧做得好呢。两位表妹要不要也尝尝?我骑马过去,一会儿就得了,保管带回来时,东西还是热的。”
秦含真见秦锦华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便道:“那家店的驴肉火烧,我也吃过几回,确实美味,却不差在这一时。此时把肚子塞满了,到了庙会上遇到好吃的怎么办?还是算了吧。那铺子横竖跑不了。”
赵陌听了一笑,也不多言,又纵马回秦简身边去了。
后头马车上的秦锦容听见动静,倒是来了兴致:“郡王表哥,那家火烧真的那么好吃么?”她也想吃吃看。平时祖母是从不许她们兄妹吃外头买来的东西的。
赵陌没吭声,没理会,没有象秦锦容想象的那样,也纵马跑到她马车边上来跟她亲切地说话,与先前表现的和气大哥哥模样完全不一样。
秦锦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任何动静,周围悄声一片。她的脸慢慢地涨红了。
第一百零九章 小气
秦含真忍不住腹诽。
她虽然不清楚赵陌为什么忽然间给了秦锦容一个难堪,但秦锦容分明与赵陌不熟,还离得老远就要扬声跟他说话,未免太不客气了一些。赵陌大概是觉得小姑娘举止不当吧?但就算是这样,也没必要跟小孩子计较嘛。
秦含真很好心地想替小堂妹解围,省得她在路上就哭闹起来,便掀起车帘一角,叫了个跟车的婆子,命其去附近的驴肉火烧铺子里,买两个火烧回来给秦锦容尝尝鲜。
她吩咐婆子的时候,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的人听见些许动静,秦锦容自然也是能听见的。但秦含真一番好意,某人却似乎不大领情。自觉丢了大脸的秦锦容如今是连给她难堪的赵陌与“故作好人”的秦含真都一并恨上了,哭骂道:“我不用你装好心!谁稀罕吃那种东西?!”竟然就真个哭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