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撇了撇嘴角,挥手示意那婆子退下,不必再跑腿了,便拿眼睛去看前方骑马的赵陌,暗剐了他一眼。都是他惹的事!
赵陌却好象完全没察觉到她飞过去的眼神似的,正骑马与秦简并排而行,凑近了后者,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
秦简听完赵陌的话,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扭过头去不再多言,便叹了口气,纵马回到第二辆马车边上,弯下腰来,对着马车窗内的秦锦容道:“哭什么?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秦家五姑娘当街胡闹么?再这样闹,我便立刻打发人送你回去!”
秦锦容立刻把哭声一收,红着眼睛瞪秦简:“大哥哥,我被欺负了!你就只顾着骂我!”
秦简没好气地说:“你自己无礼在先,却怪别人头上?方才肃宁郡王在前头跟我说话,你离得这样远,叫唤什么?你跟郡王很熟么?就要当街跟人搭话。幸好郡王与我们相熟,才没见怪,换了别人,看人家会不会笑话你!”
秦锦容扁嘴,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二姐姐三姐姐就跟他搭话了,大哥哥怎么不骂她们?!”
秦简道:“她们只是在答应而已,也不曾扬声,哪儿象你这般无礼?快别再说了,也不怕叫你卢表姐看了笑话。再闹下去,我真的要送你回家了!”
秦锦容委委屈屈地抱怨:“你就是偏心二姐姐三姐姐罢了!分明我才是跟你一房的。”
秦简沉下脸:“你说什么?!”
秦锦容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多言,更不敢闹了。秦简盯了她两眼,见她还算乖巧,方才给她一点甜头:“你若听话,一会儿到了庙会上,我许你多买两样小玩意儿,只要不超过五两银子就行。”
秦锦容顿时双眼一亮:“大哥你说话算话!”
“自然。”秦简轻甩马鞭,又再度骑马返回到赵陌身边去了。
秦锦容其实还想再讨价还价一下的,但又觉得现在还没到庙会上,也没看中什么东西,倒不如一会儿有了中意的玩意儿,再去磨大堂兄。到那时候,周围的人多,大堂哥是个要脸的,定不会跟她争吵,多半驳都不驳一句,就掏钱替她把东西买下了。那岂不是远胜她现在就跟他吵,万一惹得他不快,还要被他送回家里去,连庙会的边都没摸着?
小姑娘打起了如意算盘,一旁的卢悦娘不知她心里想法,还以为她在为方才的事难过,便轻声劝解:“五表妹别生气,方才……其实肃宁郡王是不方便到我们马车跟前来与你说话的。”
秦锦容正怨着赵陌呢,闻言不解:“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他跟二姐姐三姐姐还不是一样熟络?若说是男女有别,需要避讳,他也没跟她们避讳呀?我跟姐姐们又有什么不一样呢?姐姐们可以叫他表哥,跟他大大方方地说话,凭什么我就不方便了?”
卢悦娘苦笑道:“五表妹你当然没什么不方便的,可我……不大方便呀!”
秦锦容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了。她之前因为跟卢悦娘要好,每日形影不离的,倒是一时疏忽了。卢悦娘姓卢,乃是秦家的亲戚,又是芳龄十七尚未婚配的闺秀。秦家姐妹可以因为旧日情谊,以及那么一丝所谓的表亲情份,跟赵陌无所顾忌地来往说话,可卢悦娘却需要谨守礼法,尽可能不跟赵陌直接打交道。他们二人同龄,又都未有婚约在身,更是男才女貌,稍有亲近行止,落在外人眼里,可就说不清了。如果是在承恩侯府内部还好,如今大街大巷的,周围还有许多行人呢,自然需要多避讳些。
秦锦容一时脸红了,但还想硬撑:“我又没让他过来马车旁与我说话,我……我就是随口问一句罢了,他离得老远也可以回答我呀!”
卢悦娘抿嘴笑道:“他那样的身份,又怎会当众做这样粗俗的事?好妹妹,总归是我疏忽了,没提醒你。你别怪我,回头我让家里带来的厨娘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茶糕,如何?”
秦锦容哪里会怪她?这本来就跟卢悦娘不相干。不过卢悦娘愿意哄着她,秦锦容心里还是欢喜的,本来的一点怨气很快就消散殆尽了。
马车到达隆福寺附近的茶楼停下。秦简事先让人在这里订了雅间,供姐妹们歇脚,其实就是用来暂时存放马车而已。这茶楼位置极好,门口过去就是庙会边缘了,但茶楼本身的茶水点心出品寻常,秦家众人与赵陌都没打算在这里用饭。他们下了马车,带齐随身物品,留下两个车夫看守马车,就可以步行进入庙会的现场了。
肃宁郡王府的侍卫前后左右围了一个圈,承恩侯府的护院围成了第二个圈,再往里头则是丫头婆子们,最中间的才是秦含真姐妹几个,秦简、赵陌和卢初明陪在姐妹们身边,兼做护卫与向导,还客串了解说员,卢初亮最耐不住,早就带着心腹小厮窜到人群里去了,不过临行前答应了给姐姐卢悦娘与秦锦容带好玩的东西回来。他走后,秦家与肃宁郡王府这么一大群人,就开始了缓慢的庙会行程。
秦含真身边就跟着赵陌。她看见走在自己另一边的秦锦华满目惊叹地看着不远处一摊杂耍,四周的人也都在到处看,估计没什么人注意到自己了,方才往赵陌那边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你好好的跟我五妹妹闹什么别扭?”
赵陌眨了眨眼,没听清楚。
秦含真无奈,掏出做笔记的小本本,迅速拿眉笔在上头写了一行小字,递给赵陌看。
赵陌明白了,接过她的纸笔,写了两行字,塞回给她。
秦含真低头一看,表情更加无奈了。原来赵陌是埋怨秦锦容节外生枝,硬是挤进了他们本来约好的四人出行计划。赵陌本来觉得,他们四人若凑在一起,不但说话方便,他只需要略施手段,就能让秦简带着亲妹妹另走一路,自己跟秦含真相伴同行,到时候有多少话说不得?可惜叫秦锦容破坏了,多添了一个她还不算,竟然连卢家姐弟都算了,里头卢初明、卢初亮都是能让他生出忌惮之心的少年。虽说赵陌对自己挺有信心,但是能少一些竞争对手,总是好的。
再加上秦锦容出门前明显跟秦含真有不和,赵陌看在眼里,就更着恼了。他自问心眼不大,就算明知道跟小女孩计较,有失身份,但他就是忍不住不肯给秦锦容好脸。
秦含真叹了口气,在小本本上又写了一行字,递给赵陌。
赵陌瞥了一眼,原来是秦含真在笑话他跟小女孩一般见识,太过小气。他撇了撇嘴,接过本本,写了一行“她怠慢你”。还没塞回给秦含真呢,秦锦华就转过头来笑着叫秦含真:“三妹妹,你看那边那个卖彩灯的摊子,扎得好高啊!”
秦含真忙掩饰地望过去:“哪儿?在哪儿呀?”手上却在偷偷动作,示意赵陌赶紧把东西还回来。可赵陌却微微一笑,把笔记往怀里一揣,也开始饶有兴致地观赏起了路旁的小摊档。
秦含真暗瞪他一眼,却又担心秦锦华起疑,只得装作没事人一样,跟她继续说笑着,打算一会儿到了歇脚的地方,再向赵陌把小本本讨回来。
那小本本上面,不但记载着秦柏与牛氏告诉她可以光顾的店铺摊档,还有她事先构思的《隆福寺庙会图》布局初稿。她今天可不能光看热闹,还得将一些建筑与店铺招牌的信息用笔头记下来,一些唯有庙会时才会出现的街景,也需要画个速写,日后才好根据初稿做些增减修改,然后斟酌着把草图画出来。这么多东西,她不可能只靠脑子记的,不把小本本要回来,她岂不是要抓瞎?
赵陌曾与她一起学画,又熟知她画大幅街景图时的习惯,怎么就把她的小本本和眉笔都一块儿收走了?
秦含真正郁闷呢,忽然感觉到赵陌宽大的袖口底下,似乎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了她的手。她正讶异,只觉得右手一暖,便有什么东西被塞了过来。她低头一看,却是一个比她的小本本略大些的白纸线装本,那纸明显比小本本上的要洁白硬挺。另外还有一支笔,笔身拿厚皮纸缠住,只有笔尖出露出一截炭黑的笔芯来,瞧着有点象是铅笔的模样。
秦含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忙抬头看向赵陌。
赵陌嘴角含笑,用嘴型吿诉她:“叫人照你说的模样试制而成的。”然后接过她手里的“铅笔”,在小本上匆匆写了三个字“且试用”,然后又将纸笔还给了她。
秦含真抱着这份意外的礼物,斜瞟了赵陌一眼,心里暖暖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章 饭庄
隆福寺庙会名不虚传,十分热闹。各种卖小吃的、各地特产的、手工艺品的、日用百货的、胭脂水粉的、绫罗绸缎的、针头线脑的、年节用品的的摊子,还有杂耍、百戏、花鼓、耍猴、斗鸡……并各商铺为了吸引客流而特地在门前办的种种歌舞庆典活动,应有尽有。
秦含真他们一行人,在人群里艰难地挤出了一条路来,从街头走到街尾,却只看见了一半的风光,还有另一半不曾领略。但要他们重新又转回到人群中去,把另一半街道上的热闹也给看了,却都没了那勇气。
秦锦容紧紧拉着大堂兄秦简的袖子,走在最前头,方才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几次想要冲破两层仆妇护卫的包围,跑到外头的摊子上就近买东西、看稀奇,若不是秦简牢牢拉住了她,又有丫头婆子侍卫们挡着,说不定她早就在人群里失去踪影了,但此刻她就象是蔫了的小白菜一般,扯着堂兄的袖子撒娇,委委屈屈地说:“我好累啊,走不动了。大哥哥,我们找个地方歇息吧?”
秦简也早想找地方歇息了,至少要约束住这个小堂妹的脚。为了她,他连亲妹子都没顾得上,心里愧疚得很。听到秦锦容说要找地方休息,他就立刻松了口气:“早就该找地方歇脚了,都是你闹着要逛!”叫过一个护卫,命他到隆福寺打一声招呼,要个静室。他本来还打算在附近寻个饭庄用午饭的,可看到这人山人海的架势,他必须承认自己想得太天真了。现在已近饭时,哪家饭庄还有空包间?他总不能带着妹妹们在大厅里用饭吧?
走在最后的赵陌稍稍提高了声量,道:“隆福寺里到处都是香客,这个时辰还有什么静室能剩下?就算真有,也好不到哪里去。况且这里离隆福寺还有好些路呢,难不成要重新挤回人群里去?我在前头千味居订了后院雅间,最是清静不过的了,地方也大,足以容纳我们这许多人,岂不是比重回隆福寺要强些?”
千味居离隆福寺有一段距离,此时还没被人群淹没,且它本身是个三进三路的四合院,乃是庄中有名的大饭庄,深受达官贵人喜爱。能在那里包下一整个院子,确实是既体面又周到,甚至还能有不止一间的雅室可供女眷小憩。赵陌竟然能事先准备周全,实在令秦简惊喜,也不顾上问赵陌为什么事先不曾告诉过他了,连忙带着众人齐齐往千味居的方向行进。
路上,秦简还打发人回前头停放马车的那座茶楼去送信,命两名车夫绕道将马车赶到千味居这边来。一会儿回家时,直接就能从千味居出发了,倒也不必费事再绕回去。
千味居离得并不远,他们不肖片刻便到了地方。千味居的掌柜伙计都是做惯达官贵人生意的,见他们这一行有护卫有使女还有女眷,立刻就派出一个穿戴干净体面的女伙计,引他们进门后转进侧院,沿那处的过道避过众人,直入后方的一处小院。那小院除了院中正中的彩棚以外,有正房三间,左右偏厢各两间,还有两间南屋,却是小茶房与净室,正房里有男女伙计侍候,另有一个小丫头,一个小厮在厢房听候吩咐,彩棚下的两桌,却是为仆从侍卫等人准备的,真是既清静,又能避人,果然周全。
正房正屋里有一围桌椅,东西次间里也各有一围,次间里窗下还有炕,炕上有桌,又是一围。这一处三间正房,竟是个能摆小型宴会的场所,也方便男女分席。赵陌让跟来的亲卫占了一间东厢房,秦简命自家仆从护院留在外头彩棚里,正房中便只剩下他们自家人与赵陌了。
秦锦容立刻跑进东次间里,爬上炕靠坐好,舒服地长吁一口气。早有清秀伶俐的小丫头上前倒了茶水,放到她手边的炕桌上。她瞧了一眼,没有碰,只嚷嚷着叫自家丫头:“小镜,泡茶!用我们自家的茶叶!”
倒茶的小丫头抿嘴微笑着退了出去,没说什么。他们千味居的客人,各种癖好都有,不过是嫌他们饭庄的茶叶不够好,只肯泡自己家带来的茶罢了,不过是小意思而已。
秦含真与秦锦华、卢悦娘都在大炕对面的圆桌旁坐下了,走了半日,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终于有了个歇息的地方,她们都松了口气。秦含真还笑道:“亏我平时总是在家里绕着花园子或自己的院子走路,觉得已经锻炼了身体,没想到今天只逛了不到半日,就撑不住了,以后还是不能偷懒,得继续加强锻炼才行。”
秦锦华有些迷糊地看了看她,想了想,总算猜出她的意思了,笑道:“我记得三妹妹自小体弱,还曾经生过大病,伤了元气的。可今日看来,哪里有病弱的模样?你的腿脚分明比我要强得多,方才若不是你一直扶着我,我只怕都走不动路了。”
卢悦娘也抿嘴笑着轻道:“方才确实很累,我也是靠丫头扶着,才撑下来了。只是回到家里以后,怕是要好生歇上两日。”
卢初亮笑嘻嘻地倚着正间与东次间之间的圆光罩,打趣几位姐妹表姐妹:“你们就是太娇气了,若都象我似的,整天跑跑跳跳,哪儿还在乎这点路?不就是一条东四北大街么?我平日里把附近几条街都逛遍了,也不会喊一声累!”
卢悦娘嗔道:“谁要跟你这个泼猴比?”秦锦容笑嘻嘻地大力点头:“没错!泼猴表哥!”
卢初亮白了她们一眼,又回到桌边去。秦简与赵陌已经商量好了,跟女伙计点完了菜,只留自家丫头婆子侍候,饭庄的人便恭敬地退了下去,另行招呼院中与东厢房众人了。
秦简终于可以放松下来,还有些心有余悸:“可算逛完了。我从前也不是没逛过庙会,怎的那时候没觉得象今天这般艰难呢?”他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看了东次间炕上的小堂妹一眼,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赵陌笑笑:“总算平安逛出来了,大家还算尽兴么。一会儿我们多吃点好菜,歇过气,就高高兴兴坐车回去吧。”
他显然也很高兴,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说话语气也十分温柔。看到他这样,秦简也只能说自家小堂妹是自作孽,粗心忘了礼数,否则又怎会受到赵陌的冷脸?他分明是个极温和极好说话的人呢。
秦锦容在里间听见赵陌的话,却偏偏要犯起拧来,扬声说:“我才没有尽兴呢!今儿只看了热闹,却什么东西都没买找!我本来见那些杂耍有趣,想走得近些去看的,也被大哥哥拉住了。要不是太累,我还不想走呢。一会儿我吃过饭,歇过气来,还要再去逛一逛的。大哥哥陪我去!不带那么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