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氏闻言心疼地说:“可怜见的,宫里的饭食也就是看着好看,其实味儿都不怎么好。汤汤水水还好说,是热的还能入口,就是容易吃絮了。肉做出来都是一个味道,也没什么新鲜菜蔬。我听你舅爷爷说,这是因为怕宫里的贵人吃惯了新鲜的东西,就整天要吃,不对季节也要吃,御厨拿不出来,就要倒霉了,所以宁可让贵人吃些不怎么新鲜的。一道菜,倒要十几二十道工序,看着繁琐精致,其实连菜本来的味道都没有了。我吃着,就不如在家里吃的自在舒服。至于你们王府的厨子,就更不用说了。他要是个有本事的,又怎会被丢在京城那么多年?早去辽东王府里侍候王爷王妃去了!”
她埋汰了一轮宫里的御膳后,便连声吩咐丫头们去给厨房传话,今日两顿饭都做赵陌爱吃的菜色,爱吃的点心,顺便再炖一锅他爱吃又有滋补作用的汤水:“看你这些天,吃不好喝不好的,人都瘦了,得好好补一补。”
秦含真心中无语。赵陌哪里就吃不好喝不好了?他前日才在千味居吃过一顿大餐呢。再说,御膳牛氏吃不惯,但也不是就真的不好吃了,偶尔吃两顿还是可以的,不少菜色都没见过,吃个稀罕也好。辽王府的厨子再不好,能坐稳这个位置,总不会连几个拿手菜也拿不出来。赵陌要是真的不爱吃,从自个儿的郡王府调一个厨子来就好了,快马一天的路程,慢点走两三天也到了。他回京那么久,难道还怕吃不上一顿好饭?家里不能吃,那就下馆子去呗。他如今也不再是无依无靠的小可怜了,有权有钱,谁还能饿着了他?偏他要在牛氏面前撒娇,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
归根到底还不是想要在永嘉侯府里多赖些时候?
秦含真撇了撇嘴,上前给祖父祖母请了安,又与赵陌见了礼。
赵陌笑着与她对拜一礼,眉眼弯弯,犹带笑意:“我给表妹带来了好东西。表妹见了,定会觉得欢喜。”
秦含真歪了歪头:“是什么东西?”
赵陌笑了笑,没说话,竟然又卖起了关子。
秦含真没好气地嗔他一眼,走到牛氏身边坐了。
赵陌来此的目的,其实并不是真的为了陪伴舅爷爷舅奶奶。他跟他们聊了些家常,本想要寻个借口与秦含真到别处说话的,却被秦柏叫到书房去了。秦柏虽然知道他这几年在封地上都在忙些什么,也知道他渐渐的不再热衷于书画了,但对他的功课还是抓得挺紧,时常劝他要多读书。读书可以使人明理,对于年少失教的赵陌而言犹为重要。秦柏希望,他不要因为遭遇到父亲的不公对待,又瞬得王侯富贵,便失了平常心。
听了秦柏的话,赵陌也渐渐平静下来了。他当然不会成为那种人。虽然失去了母亲,又遭到了父亲的不公对待,但他有秦柏、牛氏两位长辈关怀,有太子时常过问他的日常生活,有秦简这样的好朋友,有秦含真这样……真心待他的心上人,他怎会失了平常心?他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非常好,生活很幸福。虽然还有个不省心的父亲与继母,时时提醒他不要掉以轻心,需得时刻防备着有人搞事,但他对自己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跟五年前初遇秦家祖孙时相比,他觉得自己如今都变得自信开朗了。
因此,秦柏是因为真心关爱他,才会跟他说这些话。赵陌感念于心,绝不会有半刻的不耐烦,反而觉得自己这次上京,似乎对舅爷爷疏忽了不少,一心只想着秦表妹了。这是不对的,他应该反省。于是,他老老实实地陪着秦柏在书房里谈了一个多时辰,又是背书,又是听课,最后还写了几幅字给秦柏看,并接受舅爷爷的点评。
点评自然不会太中听。他这几年独自在封地上,确实在功课上有些懈怠了,又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远不如在秦家三房寄居那两年勤奋。他答应秦柏,在京期间得了闲,会多看看书,多练练字,等回了封地,也不能抛开功课不管了。学习这种东西,正如秦表妹所说,活到老,学到老,学到手的东西才是自己的,别人有不如自己有。兴许什么时候,学过的东西就能派上用场了呢?
待吃过午饭,秦柏与牛氏二老要歇息,赵陌借口要去东府寻秦简,秦含真给他领路,两人才得了独处的时间。
仍旧是在花园里,仍旧是在凤尾轩。
今日天气暖和了不少,还有太阳高照,风也停了。秦含真与赵陌并肩在轩中坐下,隔着玻璃窗观景,丰儿就留在轩外避风处侍立,可以看到他俩在轩中对坐,至少距离一尺有余。只是没人瞧见,在轩窗之下,赵陌悄悄伸出一只手来,借着秦含真斗篷的遮掩,按住了她的几根手指。
秦含真歪头看了他一眼,轻啐道:“少动手动脚的,你这是仗着我不会告诉人么?”
赵陌也歪头看着她,微笑道:“从前我碰了表妹的手,表妹只会脸红红的,看着越发可人了。如今是因为我跟表妹亲近得多了,所以表妹不稀罕了么?怎的反过来要啐我?”
秦含真这回是真的要啐他了:“你以前也是稍微碰我的手一下就脸红红的,看着多么纯真呀。现在却变得口花花,越发不要脸了。还问我为什么要啐你?我若不啐,你就要得寸进尺了。那不是耍流氓吗?你把我当什么人呀?!”
赵陌连忙换了正色:“我自然是将表妹看作最重要的人,心里已经认定了要跟表妹一辈子在一起,绝不敢耍什么流氓的。我就是……忍不住亲近表妹。”说着他的脸微微地红了,“这不是……血气方刚么?哪怕是稍微碰着表妹一根手指头,我心里也是欢喜的。”他的手指有些犹豫地轻轻捏了一下秦含真的指尖,红晕便从他耳根蔓延到脖子上了。
秦含真听得耳根也热了,脸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但没有抽回自己的手指,就这么掩在斗篷之下,由着他摆弄,然后低头小声道:“说正事吧。你进宫跟太子讲过了么?”
“讲过了。”说回正事,赵陌也感到自在了些,而秦含真没有拒绝他的碰触,也让他格外欣喜,说话的语气都变得积极起来,“太子殿下说我们非常细心,他其实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没有我们发现的这么详细周全。我把你画的那个什么表格的内容复写了一遍给殿下看,他还夸你了呢。”
秦含真讶然:“你告诉太子殿下,我也参与讨论了?其实没必要的,你只说自己的名字,再把大堂哥的名儿给算上就行了。这事儿我没告诉祖父,万一太子跟祖父说起,祖父知道我瞒着他这么大的事,还不定怎么说我呢。”
赵陌微柔笑道:“没事。太子殿下怎会不明白你一个女孩儿参与政事会有诸多忌讳?他只是赞你这表格做得好,直观简明。本来没发现的东西,看一遍表格,心里就有数了,也知道该往哪里查找证据,省了我们好大的功夫呢。”
秦含真稍稍安心了些,想到赵陌竟然没有抢了她的功劳去,越发显得他品性正直明朗了。她偷偷看了他一眼,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
赵陌又告诉她:“此事只是猜测,尚没有足够有份量的证据,可以证明两位老将与宁化王有勾结,宁化王还图谋不轨,所以,我们还得找到有力的证据,才能正式向皇上告发他们。眼下即使太子会将实情知会皇上,也不好外传,省得宁化王一伙人倒打一耙,反倒污蔑皇上容不下他们,冤枉了忠臣,造成宗室与军方动荡,就麻烦了。”
秦含真对此也理解:“慎重些也是好的。其实,只要破坏了宁化王一伙人的所有图谋,盯死了他们的行动,倒也不必非得将事情闹大。将宁化王赶回封地去,由得他自生自灭,终身不能回京。其他人就算有些小算计,也无处使了。该圈禁的人继续圈禁,该投置闲散的人就继续投置闲散。造反这种事,没钱没人,只靠着阴谋诡计,是造不成的。皇上与太子静悄悄地就把人都给处理了,还一句恶评都不会有。不过,惠太嫔那儿还得当心,她就在太后身边,如果心存恶意,造成的后果不堪设想。”
赵陌郑重地说:“太子妃掌管宫务,已经暗中派人去留意惠太嫔的动静了。据说宫宴结束后,她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虔心礼佛,为小县主祈福,盼着小县主早日伤愈,再也没有出过门。她看着象是真心为小县主的伤担忧难过的模样,但太子妃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连太后宫中,小县主身边,也都添了人手。正巧这回小县主受伤,她身边侍候的宫人都有失职之嫌,奶娘也被打了板子,需要养伤。太子妃借口她们疏忽职守,将她们撵出慈宁宫,另给小县主安排了宫人侍候,还将自己的心腹都借了出来。太后娘娘没有反对,反而夸她做得好。小县主的奶娘自身难保,想求情也没底气,只能老实离开了。不过,若是小县主想要她回来,太后多半还是会松口的。”
“这么说来,惠太嫔那边暂时没有动静了?”秦含真想了想,“其实,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查一查宫宴期间惠太嫔的行踪比较好。小县主身边侍候的人也别放过。我总觉得……她们有些怪怪的。八个宫人都被奶娘打发走了,哪儿有这么巧的?惠太嫔来了,奶娘犯得着带上剩下的人招呼她一个,完全不留人照看小县主吗?这里头是不是掩盖着什么秘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怪事
秦含真与赵陌并没有多少时间独处。虽说去寻秦简是赵陌祭出的幌子,但幌子也要挑在明处,才能起作用。他俩在凤尾轩中说了两刻钟的话,便要起身往边承恩侯府那边去寻秦简了。
秦含真起身要先走出去,赵陌却叫住了她:“表妹忘了?我方才说了,有好东西给你。”
秦含真疑惑地回头看他:“什么东西呀?你那时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吗?专会卖关子!”
赵陌笑道:“我卖了关子不假,跟你玩笑也不假,但送的东西也是真的。我想你如今正用得着那个,因此特地寻人准备了来给你。你看了之后,若觉得不够,只管告诉我,我叫人准备更多的去。”
秦含真讶然:“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呀?在哪儿呢?”
赵陌摊开双手,却是空空如也。那东西并未被他放在身上,虽然份量不重,但胡乱折叠了也不好,因此另拿匣子装起来了。他告诉秦含真:“我让人把东西送你院里去了,你回去后就能看见。有什么想法,就打发人来跟我说。我可能要忙一阵子,不一定能时时有空来看你。你只管吩咐阿寿,他自会处置妥当。若是你有书信给我,也是叫阿寿转交即可。”
秦含真忙问:“你有事要做?什么事这样忙?”
赵陌笑笑:“这不是才在太子殿下那儿告了一状么?我既然做了这个首告之人,就不能从此抛开不管,只指使旁人忙去。我也要尽上一份力才好。除了不出京城,我肯定要不停见人、办事,怎能不忙碌?但太子殿下信任我,愿意委我以重任,我自不能辜负了他。”
原来是这个缘故。秦含真点点头,叹道:“这也是应该的。我也没想过将事情捅上去,就袖手不管了,还托了大堂哥打听消息呢。我出门不便,只能帮着整理一下情报,动动脑子,能起的作用实在有限,心里还怪不好意思的。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只管跟我说,千万不要跟我外道才是。”
赵陌挑了挑眉,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我怎会跟表妹外道?”
秦含真本是正色跟他说话,见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似有内涵双关的话,顿时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说正经事呢!”
赵陌嘻嘻笑开了。他也不是要跟秦含真玩笑,只是见她这般郑重地说话,好似真的在为自己没帮上他们什么忙而愧疚的模样,就忍不住要逗她开怀罢了。这种涉及军国的朝廷大事,他是宗室郡王,又密报了一国储君,很可能用不了多久,就连皇上都知道了。他们一帮子大男人个个位高权重,难道还对付不了几个愚钝荒唐却又胆大包天的逆臣贼子?找上秦简这样一个未及冠的少年人做帮手,已显得有些不厚道了,还要秦含真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操心?那还要他们做什么?!
秦含真不知道赵陌此刻心里的想法,不然一定要告诉他,男人能做的事,女子未必就不能做,叫她不必多操心可以,但小看了她这个女孩子的能力,就万万不行了。
秦含真此刻更多的还在关心赵陌接下来的行程:“你不会遇到危险吧?不会跟那些有可能打算造反的凶人面对面打交道吧?万一让他们起了疑心怎么办?你可要保护好自己。记得多带几个身手好的护卫,千万别嫌麻烦!以后也不要再象先前那样,动不动就单独出门,连个随从都不带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要对自己的安全上点儿心。你上我们家还好,万一在什么偏街窄巷里遇上宵小,被伤着了怎么办?我知道你是自在惯了,觉得身边带的人多,会受拘束。但世上人心多险恶,你就算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也要想想,要是你出事了,会有多少人为你难过呀。”那时她又该怎么办?
赵陌微微动容,抿唇沉默了一会儿,才郑重地说:“表妹放心,我会小心谨慎行事的,不会轻易陷入险境,叫你担忧。”
秦含真脸上微微一红,扭开头道:“你可别误会,咱们怎么也是多年的交情了。我如果知道你有危险,当然会担心。换了祖父祖母知道你打算要去做什么,也同样会担心的。”
赵陌含笑看了她一眼:“表妹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
秦含真红着脸偷偷看了看他,又连忙转开了头:“你……你知道就好。”
两人终于离开了凤尾轩,慢慢沿着小径又往侧门去了。丰儿无声地跟在秦含真身后两丈远的地方,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她与赵陌的背影。
出了侧门,越过夹巷,另一头便是承恩侯府的侧门了。两府平日往来,时常从这里走,因此门边常年有婆子看守。见是秦含真领着个穿戴华贵的少年过来,说是肃宁郡王来寻大少爷说话,那婆子不敢怠慢,立时就飞奔找人报信去了。
等到秦含真不紧不慢地陪着赵陌一路聊着天行到折桂台的时候,秦简已经换上了见客的便衣,在门前等候友人了。
秦简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赵陌与秦含真才跟他打了招呼,他就迫不及待地一把抓住赵陌的手臂,直往屋里拖,嘴里还叫着三妹妹快来,又将屋里的丫头全都打发出去,连服侍他时间最长、年后就要出府待嫁的流辉也不例外,倒是年纪小些的夜凉,被他嘱咐了守在门外廊下,不许任何人靠近正屋。而另一个二等丫头秋雨——已经说好了年后就要补上流辉空缺的——则被他支使去了屋后放哨,不许任何人从后院窥视他屋里的动静呢。
也怪不得他这般小心,折桂台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住着。虽说今日几个小弟都与卢初亮一道玩耍去了,二三个时辰内都不会回来打搅,但院里的丫头婆子却杂。当中未必有什么怀有坏心的人,但下人不知分寸,若是偷听到只字片语,泄露出去,岂不是惹祸?反正小心无大错,他多防备着些,日后也能少些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