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惊讶极了:“小姑姑他们明日就要出发去大同了?大伯祖母和小姑姑方才可没这么说呀?!”
姚氏一拍掌:“可不是么?我当场就吓了一大跳,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说好了要来家里的,夫人还特地吩咐了厨房,明儿要给姑奶奶做长寿面呢,连席面上的菜色,也都定了她爱吃的。这忽然说明儿她不来了,也没给个理由,也太奇怪了些。我都等不及了,这才赶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往正房方向张望了几眼,又问秦含真:“三丫头,你方才说,我们夫人没提姑奶奶明儿就出京的事?那她可提了为什么会带着姑奶奶过西府来?”
秦含真摇头,心里开始思索了。其实她觉得今天,许氏跟牛氏聊天,就有些尬聊的意思,本来以前已经聊过的话题,又拿出来重复地说,又或是一些小事、琐事,她都当成是一件大事来谈论。牛氏平日里除了跟自家人,聊天的机会也不多,哪怕是小事也能跟人聊得兴起。再加上她在人际交往上经验不足,很容易被许氏牵着鼻子走。秦含真方才明明觉得她俩聊的话题非常无聊,听得她想打哈欠,但看到她们高兴的样子,也不好意思打断或是插话。如今听了姚氏的话,她开始觉得不对劲了。许氏她其实……是不是在故意没话找话,跟牛氏打发时间呢?
秦含真看了姚氏一眼,心想问这位二伯娘,也得不到答案。姚氏故意在这里跟她说半天的话,就是不进屋直接问婆婆与小姑,也不知是不是想拿她当枪使,让她去向许氏与秦幼仪开口。姚氏虽然一副很担心小姑子的模样,可她说话的语气里莫名地就透出一种“你们怎能瞒着我事情?我非常想知道真相”的意味。估计秦仲海让人拦着她,不让她去参与书房的谈话,让她很不爽吧?
秦含真可没兴趣给人当枪,倒是姚氏透露的口风,指苏家丫头说秦幼仪与苏仲英夫妻要提前离京,看起来还是仓促决定的,因此在今天之前完全没有迹象,这事有些让人在意。
会是因为宁化王与蜀王父子先后被赐死的缘故吗?
秦含真还听说了王家四位姑奶奶如今的处境。这四位也是参与了宁化王计划的女眷,参与的程度有深有浅。作为涉案者,在皇帝已经清楚她们罪行的前提下,不可能一点都不受惩罚。
王三姑奶奶被剥夺了宗室诰命,赵碤回头就写了休书,不过她不肯接受,还非常生气地带着人在赵碤家门外大吵大闹。她宗室诰命被剥夺了不假,可宗室妇的身份还在,圣旨没说要他们和离,她便告到宗室长辈面前去求做主了。身为替公爹守过孝的儿媳,未有子嗣也是因为丈夫身体的原因——这一点简直全民皆知,算不得她的过错,她反而还是被连累得背负污名的那一个——她又陪着赵碤共患难多年,她认为赵碤没有理由休弃她。
至于小道消息中涉及谋逆的部分,她直接甩锅给丈夫,声称自己只是听从夫命行事,不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到要被休弃。王三姑奶奶有理有节,宗室里的长辈虽然有人觉得她太会闹,太不把丈夫的安危与脸面放在眼里,可也有很多宗室女眷为她抱屈。所以,赵碤是否能成功休妻,还是未知之数呢。
而对于王三姑奶奶而言,娘家内部的权力斗争看起来还未有定论,在京城却只有与她政治立场相对的王四爷等人,她若被休回娘家,日子肯定不好过,多半只会被送到庵里去了此残生。反正皇帝对于涉逆案的他们夫妻,只是剥夺了爵位与诰命而已,并没有处死的意思,那她继续做赵碤的妻子,好歹还是位宗室妇,不愁生计呢。
王七姑奶奶小王氏也不知是不是受了这位嫡姐的影响,也激烈反抗着丈夫赵硕意图休妻的行为。不知她怎么威胁了赵硕,反正后者是退缩了,如今夫妻俩继续相敬如冰地同在一个屋檐下讨生活。更具体的情况,就要看赵陌那边打探到的消息了。
还有一位素来小透明的王家五姑奶奶,她没有被休,也没有被降罪,大约是因为存在感太低的缘故,在宁化王的计划中参与程度并不深,估计连知情者都未必算得上。但她夫家还挺势利的,一听说她的娘家嫡姐们被剥夺宗室诰命,当天就把她送到京郊庄子上去“养病”了,也不知会不会有回归的一日。
但王家五姑奶奶好歹保住了性命,生计也不成问题。最不幸的是王四姑奶奶,直接“急病暴毙”了,可见云帅有眼色知时机的人设不倒。她从前自以为给婆家生了唯二的男孙,就能呼风唤雨,其实都只是虚幻而已。孙子什么时候不能生?但云家的前程,才是云帅心里最重要的事。孙子都已经有了,孙子的母亲又能有多重要呢?
秦含真不是在为王家四位姑奶奶的命运叹息,而是她觉得,连她这样一位深闺弱女,都听说了涉案者如今的下场了,镇西侯身为宁化王的同伙,不可能不知情。秦幼仪与苏仲英忽然提前离京去大同上任,是不是镇西侯的主意?为了什么?是要避开京中的风波吗?且别说苏仲英夫妻并不知情,也没有参与镇西侯的计划,光说这种打发人提前上任的做法,就有些蠢。皇帝如果要追究镇西侯的小儿子,苏仲英去大同就能躲避得开吗?那还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也许,苏仲英与秦幼仪忽然到秦家来,承恩侯府许氏与秦仲海忽然带着他们来见秦柏,就是因为听说了什么内情,赶来向秦柏求助吧?
秦含真心念电转间,便将情况推测得七七八八,面对姚氏,就不大想给她做枪了。
她对姚氏露出了谦和的微笑:“祖母与大伯祖母、小姑姑都在屋里说话呢,二伯娘赶紧过去吧。有什么话都问个明白。倘若小姑姑与小姑父当真明日就走,我祖母怕是还要托他们给大同那边捎些东西过去。我去叫人再备些茶点,一会儿就回来。”
姚氏正盼着秦含真替自己去开那个口,怎么可能放她走?忙拉着她笑道:“好孩子,不用忙活了。这才吃过午饭多久呢?要备什么茶点?”
秦含真笑眯眯地说:“即使不备茶点,总要叫人备二伯娘的茶呀。”说着手中轻拂,就挣脱了姚氏的手,飘然而去。
姚氏欲言又止,却听得正屋那边,守在屋门外的丫头已经给屋里的人报了信,还掀起了帘子,唤道:“我们夫人叫请二奶奶进屋呢。”她无奈地回头看向正屋方向,硬着头皮过去了。
姚氏如何在婆婆与小姑子面前开口说出她心中的疑问,并不是秦含真眼下关注的问题。她吩咐了丫头给正屋上茶上点心之后,就直接拐道去了祖父秦柏的书房。
推测是一回事,她还挺想知道事实是否如自己所想的。
她心里有些疑惑,即使镇西侯曾经跟宁化王有些不清不楚的,但事实上因为他们父子迟迟未能获得京城军权的缘故,什么都没来得及干。而且经过前广昌王赵砌被打断腿一事,两家已经算是结下仇怨了吧?宁化王如今倒了台,丢了性命,镇西侯有必要惊恐得叫小儿子儿媳提前出京避风头?他小儿媳好歹也是秦皇后的亲侄女呢,皇帝又不会滥杀无辜。
不过,想到镇西侯在跟宁化王因赵砌被打一事结下仇怨后,依然坚持与辽王世子赵硕定下联姻大计,好象仍在听从宁化王安排似的,秦含真就有些拿不准了。兴许他有什么顾虑,是她这样的外人不知道的?
秦含真走到书房廊下,一直没有人拦路——秦柏的书房素来是不对孙女设防的。就在这时候,她听得屋里传出了自家祖父秦柏的声音:“向皇上坦白吧,向皇上请罪,千万不能有任何隐瞒。不要心存侥幸!皇上能对蜀王世子从轻发落,还不能证明他的仁厚么?”
秦含真停下了脚步。
第一百七十一章 口角
书房里,响起了秦仲海的声音:“怕就怕皇上知道了镇西侯做过的事,不肯轻饶。他从前所作所为,桩桩件件,都不是小罪过。这一坦白,妹夫固然是能保住,但镇西侯却绝不会有好结果。虽说这谋逆的罪名是减弱了,可难道那逼反降民、掠劫富户、监守自盗、瞒报藩王产业的罪名就轻么?别说镇西侯了,怕是连镇西侯世子,也难以保住,毕竟他有知情不报的嫌疑。妹夫不是那样心狠的人,自然会存了几分侥幸之心,想着若是皇上尚未知情,或可有法子蒙混过去,不忍心叫老父长兄受罪。”
秦柏的语气有些淡淡地:“有罪就要罚,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镇西侯既然犯了大错,多少平民性命葬送在他手里?多少富户因他而倾家荡产?西南边关的战事又因他私心,多拖了多少年?期间死于战乱的朝廷将士,又有多少呢?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他就不需要负责任了?我知道仲英是孝子,可如今不是讲愚孝的时候。别以为真的能瞒得过皇上,皇上未必不知情,只是看在老臣多年辛劳份上,给老臣留一份体面罢了。倘若你们以为镇西侯在做了这许多错事之后,晚年还能安享富贵闲适,那就太过天真了。我言尽于此,要如何决断,就要看你们了。只是仲英,你要想好,一旦做出了决定,往后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要后悔。”
秦柏显然心情不大好,已经不想再谈下去了。秦仲海有些着急地唤了一声:“三叔!”紧接着传来的是“扑通”一声,苏仲英说话了:“三叔,我知道您听了我的话,一定对我父亲的所作所为感到恼怒嫌弃了。可是……子不言父过,我一直没在父亲身边侍奉,当真不知道这些。倘若知道,早就劝阻了。但我兄长也没少劝,奈何父亲一意孤行……我知道他的罪过太大,若是皇上知道了,定不肯轻饶的。只是……他到底是我亲生父亲。我看着他如今躺在床上,深受旧患疾病之苦,心里就不好受……”
说到这里,苏仲英哽咽了一下,方才继续道:“他虽有错,但也不是没为朝廷立过军功,几十年驻守边关,出生入死,妻儿子孙都抛在一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况且他劫掠平民以充军费,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手下的将士。难道真的要因为他曾犯下的过错,就把他的功劳都抹杀掉么?我也不敢指望他晚年能安享富贵闲适,更不敢奢望他能重获实权,只盼着……能保住他老人家的名声,让他安安静静地在家休养,就足够了。”
秦柏叹了一声:“痴儿!倘若你父亲立下的功劳足以抵消他所犯下的罪孽,你道他还会如此着急上火地催你们夫妻父子出京么?他的军功,有多少还能算得上数,尚未可知。拿他犯下罪过、全是为了西南军费来说事儿,更未见得管用。这天下,又不仅仅是西南边军需要军费,也不仅仅是西南边军的将士,才值得呵护怜惜。镇西侯错就错在将西南边军看得太重了,重得忘了百姓,忘了朝廷,甚至是忘了皇上!可西南边军并不是镇西侯的,他只是被任命为西南边军的将领的时间长了些而已,西南边军真正的主人,应该是皇上才对!镇西侯如此作为,固然是揽尽了军心,可他又把皇上当成是什么人了呢?”
苏仲英无言以对。这回,秦仲海改而劝说起他来了:“三叔言之有理。妹夫,令尊这罪过……不是那么容易洗脱的。况且他老人家好象也没打算洗脱,倒是一意孤行地跟皇上、跟朝廷做对。即使你来向我们求助,我们也想了法子,他也未必会领情。否则,他早就向我们开了口,而不是事到临头,也只会叫你们夫妻避走他乡。我看,如今的情势不妙,你兄长能否保住,还是未知之数,你父亲却是难有好结果了。这时候,你还是多想想你母亲,想想你妻子和儿子。为了保住你们苏家的元气,你该要考虑如何取舍了。”
说到这里,秦仲海降低了声音:“必要的时候,学学蜀王世子。他不正是因为及时断尾求生,方才换得了如今的好处么?不但免了圈禁的刑罚,还能在京城过上富贵闲适的日子。可见皇上仁厚,只要你忠于朝廷,皇上是不会轻易迁怒罪人亲属的。”
苏仲英听懂了他的暗示,不由得大吃一惊。可秦仲海再一次重复了方才说过的话:“想想你的母亲,想想你的妻儿!现在不是讲愚孝的时候!倘若你不知该如何决断,就去问你兄长,看他怎么说?”
苏仲英咬了咬牙,面上神色变幻。大舅子的话令他心下稍稍有些动摇了。不是他贪生怕死,而是……他母亲、妻子与儿子皆无辜至极,兄长更是多次试图劝说父亲却未能成功,嫂嫂侄女也是可怜人。为了大多数人的安危与前程,他再固执地坚持要护住父亲,就显得太过盲目了。秦柏与秦仲海肯帮他筹谋到这一步,已经仁至义尽,他实在不该奢求更多。
秦柏看着他面上表情改变,放缓了神色:“你若要问你兄长的意见,就先回家去吧。今日之内,最好就要把答案告诉我。我明日进宫,你们兄弟若有什么东西想要呈上御览,就在明日早上之前,交到我手中。我只再嘱咐你们一句,不要有侥幸之心,不要有任何隐瞒欺骗。皇上目光如炬,你们是糊弄不了他的。”
苏仲英回答的声音里透着悲痛:“是,我明白的,您请放心……”
书房里的谈话至此就告一段落了。秦含真听得有脚步声往门外走来,连忙倒退几步,走到离书房门口有四五米远的地方,稍稍加重了一下脚步声,装作刚到的样子,迎了过去。苏仲英出得门来,抬头见到秦含真,便吃了一惊。
秦含真一副没事人的模样,笑着向他行礼问好,然后面露不解地问:“小姑父,我听说您明日就要与小姑姑一道启程去大同了?怎的这般突然呢?”
苏仲英怔了怔,他本来还在担心书房里的谈话会不会让这内姪女听见了,但听了秦含真的话,立马就把这个问题抛到了一边:“你是听谁说的?”他们夫妻今日到秦家,并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呀?
事实上,知道实情后的他们,已经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前往大同了,还是赶紧想办法自救要紧。
秦含真笑着回答:“我是听二伯娘说的,她好象是听你们家丫头说的,也正讷闷呢,这会子怕是已经寻上小姑姑询问了。”
苏仲英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三丫头,你回去帮我跟你小姑姑说一声,就道我有急事要回家一趟,去去就来。让她安心在这里待着,不必担心我。”说罢低了头,越过秦含真,匆匆离去。
秦仲海掀了帘子出门:“三丫头?你是几时过来的?可曾听到我们说什么了?”
秦含真回头看向他,眨了眨眼:“二伯父你们说什么了?”
秦仲海哂然一笑:“没事,不过是闲聊几句家常罢了。”又问,“你怎会过来?”
秦含真回答:“我方才吩咐丫头给大伯祖母、二伯娘和小姑姑上茶点,忽然想起你们这边不知道有没有上茶与点心,就过来看一看。”
秦仲海笑笑,挥手道:“行啦,我们有茶喝,不必你惦记。至于点心就算了,甜腻腻的,谁吃那个?回去跟你祖母在一块儿吧。你二伯娘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你别理她,也别听她说什么。一会儿我就把她带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