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儿(重生)——青橘一枚
时间:2018-09-02 08:12:34

  “殿下!”
  “出去!”
  李肇背对着苏琬儿,转过头来,眼中尽是寒冰,“莫要让孤唤来侍卫将你扔出去!”
  ……
  落日熔金,李肇独立窗前只定定地看着窗外,夕阳在他肩上洒下一层金,他一动也不动,像一尊泥做的佛。
  “殿下……”
  身后一双精健的胳膊环上腰间,叶纹舟的声音轻挑又暧昧,“殿下口里说着不,心里却在痛,真真无趣得紧。”
  李肇轻笑,摩挲着身前这双白玉般的手,他将自己的手指插入叶纹舟的指缝中,让二人的手紧紧贴合在一起,“舟儿太美,肇口中所言便是心中所想,只因昨夜太销魂,如今,肇是真的得歇会儿了……”
  他转过身,扯着叶纹舟的手将他揽入怀中,只手捏住他的下巴,满眼都是调笑,“舟儿悠着点,莫不是想要熬死你家官人。”
  “呸呸呸,臭泼皮!”纤长的手指紧握成拳,捶上了李肇的胸,“纹舟说的是那女人。”
  “她会做你的太子妃吗?”
  “噗嗤……”李肇乐了,“你也瞧出来了,她只是个女官,何德何能做我的太子妃……再说了,孤的太子妃不你是你吗?”言罢,探出手往他鼻尖上轻点。
  “哎……哎!你这混球!你今日不用上朝的麽?”
  “舟儿说什么笑呢……父皇已昏迷多日,这几日母后也停了朝会,就怕父皇熬不过这个冬天……”李肇黑沉沉的眼中有火苗在闪,他的声音无力又绝望,似乎他也觉察出自己的伤怀有些不合时宜,转瞬又恢复了那调笑的语气:
  “如果真是那样,肇只怕日后再不必去上朝了……日后,肇日夜都守着你。”
  不等入内室,有灼热大掌覆上了叶纹舟的腰,叶纹舟身上那描金挺括的锦袍依旧规整,人却已被李肇按倒至身前的窗台上。
  叶纹舟心中漫溢的是深深的爱恋与怜惜:可怜的肇,大家只看得见你人前的激昂,唯有我!才能真正了解你人后的辛酸与挣扎!
  望着眼前熊熊燃烧的晚霞,叶纹舟胸中沸腾的激荡快要将他淹没,他的双手死死抠进木窗台的接缝中。他咬紧嘴唇,在那妖媚婉转的低吟自喉间滚出前,挤出了几个字。
  “殿下莫怕,舟儿陪着你……”
 
 
第27章 对阵
  惠帝又病倒了,此次病症来势汹汹,前所未有的凶险。这是一次由一碗藕汤引起的风眩症复发,原本是想替惠帝养养肠胃,但藕可能稍微不那么软,惠帝用完之后当天夜里便发作起来。腹痛难耐,直至胸闷气短,全身麻痹,再也动弹不得。吕后带着琬儿匆匆自吕宅赶回太极宫时,惠帝已经陷入昏迷,不省人事,连沐阳真人的银针都没能再度唤醒惠帝的清明。
  吕后大怒,斩杀了沾手过这碗藕汤的所有工作人员,采办藕的监令,御膳房的伙夫、厨娘,送汤的宫女,伺候惠帝喝汤的小黄门,只差把种藕的农夫也给抓起来了。乌泱泱杀了一大群人,把午门的空气都给染上了血腥味。
  可是,杀再多人也没办法唤醒昏迷的惠帝,经国师沐阳真人的认真查看与诊断,结果让人揪心不已——惠帝可能撑不下去了,大家做好准备吧!沐阳真人如此悄悄地知会了吕后。
  苏琬儿看见了吕后的沉默,她知道吕后在担心什么,吕后虽然与李家男人在朝堂上争得尴尬又火热,她实际上却是最离不得惠帝的。没有了惠帝,她连坐上那高台的资格都没有,吕后还没有强大到可以明目张胆抛弃所有李家男人,自己独当一面的地步,而且——
  现在还不是担心惠帝的时候。
  根据上一世的轨迹,惠帝还能撑到明年冬天才撒手呢!如无意外,过不了多久,沐阳真人的银针便能将惠帝从阎王爷手上再抢回来一次了。
  可是吕后并不知晓这些内情,她的焦虑发自内心,她与绝大多数想篡位的奸臣不同,她深知自己如若想甩开李家直接上位会遇上什么样的阻碍。虽然眼下她已经是这帝国实质的主宰,但天下人依然当这天下为李家的天下。
  苏琬儿准确地猜到了吕后对这李家皇位的态度,却没能第一时间警醒到吕后对李家另一个男人地位的重新考量,以至于她没能在第一时间再去提醒他,务必要进一步夹起尾巴做人。那就是——
  太子李肇。
  如今仗着皇位还在他爹屁股底下,李肇只能屈居太子府,任由吕后摆布。可是李肇与李砚不同,李肇桀骜又锋利,再加上他于朝中影响颇大,吕后并不认为一旦惠帝驾崩,继承了皇位的李肇还会如现在这般对自己伏低做小。
  陷入重重危机的吕后终于意识到风中残烛般的惠帝如若驾崩,会对眼下这脆弱的平衡态势带来什么样的严重影响。她再一次认真审视起自己以往最为重视的大儿子来,李肇与自己,孰轻孰重?
  这是一个难题。
  不过,不等吕后想明白这一千古难题,朝堂上新发生的一件事,就让吕后坚决果断地做出了抉择——
  李肇之前主持的大唐律法汇编,经上百名文书仔细精校后终于付梓。当李肇捧着一本崭新的,散发着油墨味的大唐律法汇编呈于朝堂之上时,吕后的喜悦是发自内心的。
  她捧起李肇主持编撰的这本律法汇编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此律法汇编汇总了前朝及高祖以来所有的律令格式,并根据实际需要,进行了调整。李肇召集了逾千士子逐字逐句对当下各地通行的律令进行了注释与勘正,律例共计十二篇五百条,继承了前朝“法令明审,科条简要”的优良传统,依礼治律,礼法合一。相较前朝的律法,李肇编撰的这一版,明显臻于完善与成熟,吕后抬起头冲下首的李肇笑意晏晏。
  “太子辛苦了,太子与诸位爱卿为我大唐江山稳固呕心沥血,本宫代替皇帝陛下向太子及诸位爱卿致谢。”
  吕后欣赏有才华的人,对自己儿子今日的表现也不吝赞扬。她的出发点是好的,原本李肇可以就势跪下,冲吕后叩头谢恩便万事大吉,可是孤傲的李肇在看自己的母亲不顺眼时,无论她说什么话,他都是不满意的。于是李肇恭敬一揖后朗声开口道:
  “皇后娘娘过誉,编撰大唐律例本就是儿臣与众大臣们的分内之事。大唐律例一准乎礼以为出入,只为得古今之平。如今天下太平,国运昌盛,国家与百姓更是需要弘扬德礼,正浇俗、拯颓风。以史为鉴,儿臣只是为了重塑儿臣心中最清明的礼徳天下而已……”
  李肇这番话一出,四下里一片寂静,众臣工皆缩紧了脖子大气也不敢出一个。李肇的意思是,时下虽然一片升平之世,但依然有“颓风”,有“恶俗”,需要他这个太子编个律法来“正一正”。大唐律例是一部儒家化的律法,它以儒家伦理和礼教精神为本,主张君君臣臣,夫为妻纲,弘扬“夫权”、“男权”。他李肇就是想通过这样一部弘扬男权的律法来正天下之“颓风”,以实现他心中正确的“礼徳”教化的天下而已。
  李肇在朝会上当着满朝文武对坐在“皇位”上的母亲大谈“男权”、“颓风”,简直就是在当众打脸最高贵的吕后。果不其然,堂上的吕后瞬间变了脸色,她只定定地望着自己的儿子,面目森然。
  龙椅后苏琬儿的腿再一次酸软,她敛下心神,抖抖索索地瞟向端立堂下的李肇。
  今年他二十二岁,就是这个时候了吧……
  苏琬儿在心中默默地计算,吕后会因为肇今日的这番话而出手吗?一年后惠帝便会驾崩,上一世的肇早于惠帝驾崩被废黜。看眼下李肇这桀骜不驯的作风,要他装龟孙子活到大德年间那场宫变后,怕是不可能了。就算不能活到大德年间也无妨,能以太子身份活到惠帝驾崩那一日,也是他李肇的胜利啊!
  惠帝驾崩,李肇顺理成章即位,就没她吕后什么事了!
  可是李肇如此不听自己的话,如今更是连太子府也不让自己进!再说了,苏琬儿就算再怎么有先见之明,也无法控制住李肇下一秒会说出怎样的话,去刺激到他那敏感又多疑的母亲。
  真不知自己还有没有可能让他做太子直到一年后了。原本祈祷惠帝活久一点以压制吕后称帝的步伐,今日的苏琬儿却无比盼望惠帝能因为那碗藕汤赶紧一命呜呼。
  须臾,大殿内响起吕后平静无波的声音,“太子说的对,传令下去,三省六部,各州县、府卫,皆仔细学□□编撰的律例汇编,务必做到烂熟于胸,真正实现我大唐帝国的礼徳盛世!”
  ……
  太极宫后的荷塘一片凄凉,因着是冬日,荷塘中的荷叶全都成了枯枝败叶,空旷又寂寥。吕后端坐殿前望着眼前的满池残败发怔,苏琬儿拿着一件狐皮大氅轻轻搭上吕后的肩。
  “娘娘,咱回去吧,这儿太冷了……”
  “冷麽?再冷,怎冷得过本宫儿子的心。”
  苏琬儿默然,她知道吕后说的是李肇。李肇把棋走死了,苏琬儿没法再替他向吕后求情,大殿上的那番话已经将他自己彻底地摆在了吕后的对立面。
  “娘娘……放宽心些。殿下,对您或许有些误解……”
  吕后抬手止住了苏琬儿的话,她面色平静无波,“琬儿,替本宫准备准备,今晚本宫要去太子府。”
  吕后今晚要去同太子用晚膳,她想与自己这个曾经最喜爱的大儿子好好谈谈。
  琬儿应承下来,她心里很难受,她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在为李肇难受还是为了吕后难受。这一回,她亲眼目睹了李肇与她的母亲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向决裂的,她努力了,却收效甚微。她想,如若没有惠帝的死亡威胁,敏感的肇或许不会因为担心与自己母亲的短兵相接,心生绝望而自暴自弃。可是惠帝终究会死,肇与吕后的权力之争始终会到来。
  今晚的晚宴是眼前这两母子之间的最后一次交流了吧?
  今晚过后的李肇与吕后或许就真的天涯陌路了,琬儿想缓和他们二人中其中一个人的态度都好,可是,无论是李肇,还是吕后,他们其实是同一种人,他们坚硬又强韧,旁人很难左右他们的内心,也很难代替他们做出某种决定。
  这是一个死局,她解决不了……
 
 
第28章 弃子
  太子府的这场晚宴很冷清,太子没了太子妃,只有几个侧妃与良娣,吕后则带了苏琬儿作陪。晚宴没有歌舞,只有这不到十来个人安静地用膳。
  琬儿看见了那位美丽柔弱却坚强的女人——肇的良娣柳芃。她梳着高高的云朵髻,身穿石榴裙,默默地坐在大厅的最角落,一声不吭,脸上挂着温柔的笑。上一世,在李肇被贬黜后,只有柳芃一直对李肇不离不弃,陪着他直到肇死去。苏琬儿突然有些心酸,她无法想象肇身边的这些女人们,在得知她们的夫君迷恋上了一个户奴,并难以自拔,会有什么样的心情。
  晚宴上没人敢说话,李肇也不想说话的样子。苏琬儿能看见吕后的努力,她关切地问这问那,从李肇后院几个良娣的肚子,谈到李肇院门口那块假山石,吕后一个晚上都在笑眯眯地同李肇没话找话说。可是李肇明显兴致不高,他甚至连配合吕后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只低着头回答“是”或“不是”,旁的多余一个字都无。
  苏琬儿心中泛起了绝望,她甚至生不起恨来,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争,对战的双方是李肇与他的亲生母亲。
  吕后的心中也是绝望的吧!苏琬儿这样想,因为晚宴上,吕后的笑容里明显带上了深深的疲惫。晚膳过后,吕后立马就要回宫,在离开之前,她顿住了脚,脸上带笑地冲李肇张开了双臂。她想抱一抱她的儿子,或许她还想告诉李肇她爱他,因为他是她的儿子。可是李肇却装作没看见,他适时地低下了头,躬身作揖,摆出一副恭送皇后的模样。
  苏琬儿心中一跳,笨李肇,你已经不是小孩了,怎能如此不知进退!
  果然吕后的脸上寒冰浮起,苏琬儿看见她眼中那一闪即逝的凌厉的光,吕后张着胳膊只愣了那么一瞬便重新恢复了平静,她挺直了腰板往殿外走。或许李肇自己也意识到自己此举有些过分,在吕后下台阶时,他赶到吕后身边,扶住了她的胳膊。
  李肇僵直了胳膊让吕后扶着自己往凤辇走去,琬儿看见吕后的手只虚虚地搭在李肇的手腕上,她眼中黑沉沉,看不清表情。二人之间那别扭的气场哪里像是一对母子?
  李肇将吕后送上凤辇后,低声送别,“恭送皇后娘娘。”
  琬儿心中再次一沉,李肇连一声母亲都不愿再叫了。是李肇自己把他们之间的母子关系撇开的,他自己斩断了自己最后的生路。
  琬儿不出意料地看见吕后搭在凤辇栏杆上的手抠进了扶手的椽头,吕后低垂着眼,淡淡开口,“回宫。”
  一行人头也不回地走了,夜色凄凉,秋风卷起枯黄的叶打着卷绕过李肇肆意翻滚的袍角。太子府外,李肇独自一人萧瑟风中,他当然看见了吕后的黯然,只觉满怀悲伤,结束了吧?他知道今日是他自己将自己推入了绝境之中,他与自己的母亲都已深陷樊笼。
  苏琬儿没有再替李肇向吕后求情,她知道吕后已经被李肇彻底激怒了,吕后明白她已经失去了这个儿子,李肇变成了她的敌人,他们母子再也不会有明天。
  吕后下定了决心,她不能再留这个儿子,她不能姑息养奸,不能再容忍李肇这颗毒瘤长在自己的“皇位”之下。她已经给了李肇太多的机会,她不能再等了。
  ……
  宫中不知何时开始流传一个流言:吕后的三个儿子,其中一个是吕后的姐姐与人私通的儿子,吕后为了替姐姐掩护,便将姐姐的儿子抱进宫来自己养,赐了皇姓,名叫李肇。
  苏琬儿明锐的察觉到事态的急转直下,上一世,也是在这样的流言下,原本就与吕后关系恶化的李肇彻底崩溃。他也相信了流言,并在吕后精心为惠帝安排的一次疗养期间,宫变了。他想趁惠帝与吕后不在京中时,夺取政权,禁锢帝后。可怜的李肇哪里想到,他被人告密了,这次疗养便是吕后专为他设置的一个局……
  李肇是吕后与惠帝在庹山生的,彼时吕后还是戴罪之身,领了皇命在庹山上一个姑子庙里当尼姑,却为惠帝生出来一个儿子。这段历史是吕后的“黑历史”,宫中人儿本就讳莫如深,包括李肇自己也不曾问过自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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