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儿(重生)——青橘一枚
时间:2018-09-02 08:12:34

  说完,钱媛之转身,昂首挺胸离开了两仪殿。她决定了,她必须要实施自己那隐埋心中已久的计划——为了女儿,也为了她自己。
  ……
  是夜,天空乌沉沉有黑云压顶,雨寒风凄中,唯有枯树顶的老鸦坚持不懈在喊着这大明宫深处的凄凉。
  瑶华宫内烛影婆娑,琬儿枯坐灯前抱着一本札记看得神不守舍。
  她从李砚身边的小黄门口中得知,李砚派了章铄率队驻扎在安西都护府的东南线,布局对抗突厥人的第二道防线。
  她知道,这一定是钱彧的主意,这是灭了吕吉山的好时候,钱彧果然不会放过。
  只是李砚看不穿钱媛之与吕家的隐秘关系,有辛弈在钱媛之身边,李砚怕是要有麻烦了……
  “乖女,你这一页书都瞧了快一个时辰了。”许氏抬眼温言提醒自己那木桩似的女儿应该翻页了,可是灯下那神魂错位的女儿依旧纹丝不动。
  “琬儿?”许氏提高了音量。
  “啊?”琬儿好容易神魂归位,猛然抬头望向自己的母亲。“母亲何事?”
  “琬儿。”许氏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针线,轻声开口:“琬儿,娘知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琬儿,你也要清楚,你只是一个女流之辈。吕大人他生死有命,我们只能为他拜佛祈祷,旁的法子却是没有的,你身子本就不好了,就别太逞强。”
  琬儿浅笑,“母亲勿忧,琬儿没有在考虑吕大人的事,女儿只是在想,开年后便又是施恩宫女的日子,咱们也在宫里呆了如此多年了,不管怎样,陛下也都应该放琬儿与娘回陇北老家了才对……”
  听得此言,许氏眼中有微光闪动。她与琬儿都是官奴,按理说普通婢女替皇家卖命了这么多年,看情分的面上都应该被恩赐平民的身份给放出宫去。可是,琬儿不是普通的婢女,许氏从来就没有奢望过被李砚恩准,放出这幽深的大明宫。
  不过这位慈祥的母亲依旧舒展开了脸上的皱纹,她笑吟吟地安慰自己的女儿:
  “琬儿,只要有你在的地方便是娘的家,就算一辈子住在这大明宫也是没有关系的,如今你需要的是放宽心思,别想太多,不用勉强自己。”
  话音未落,天空闪过一道刺目的闪电,一串闷雷自黑云的深处滚过,刺骨的冷风从半掩的窗牖缝灌入房间,摇曳如萤的烛火在劲风中勉力挣扎了一瞬,归于熄灭。
  四周陡然陷入黑暗,琬儿直起身,想转身去取妆台上的火折子。
  厢房门猛然被人自外撞开,来人手提一盏垂死挣扎的气死风灯,身披一件大大的避水蓑衣。明灭不定的微光打在他的脸上,琬儿认出来他是李砚身边的随侍小太监安奴儿。
  “安奴儿……”苏琬儿想问安奴儿如此雨夜奔来瑶华宫做甚,却将自己的话咽在了喉间。
  她看见安奴儿的脸惨白可怖,他的双目赤红似经历了悚然的变故。
  “琬儿姑娘……”安奴儿来不及褪下身上流水的蓑衣,疾走两步来到琬儿身边。
  “谢公公吩咐小的赶紧来寻琬儿姑娘……陛下……陛下他……不行了……”
  已然握至手心的火折子喀哒一声重又落地,琬儿心中荡得厉害,四肢百骸酸软脱力。她死死撑着妆台的边缘,颤抖了声音:
  “带我去见陛下。”
  ……
  琬儿胡乱披了一件斗篷,跟着安奴儿一前一后朝长乐宫奔去。
  长乐宫是李砚的寝宫,李砚今晚是在皇后的东华宫用的晚膳,晚膳后回到自己的长乐宫。就寝前都是好好的,还让谢敬忠给他按摩了一回肩背。
  可到就寝时便突然发作了,李砚毫无征兆地猝然倒地,口吐白沫,神智不清。待到太医赶到时,已然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
  太医令苍白了脸低声告诉谢敬忠,太医署无能,怕是回天乏术了,让谢敬忠赶紧准备,以免朝纲生乱……
  琬儿心如刀绞,她知晓钱媛之会因为与吕吉山私通之事被李砚撞破,为了她自己的后位与吕吉山的安危,她会出手杀了李砚。所以那一日,眼看辛弈就要被李砚捉个现行,琬儿立马出手,借寻玉梳为名,让邱允出入望仙门,打乱李砚的计划。保护辛弈,让钱媛之的“好事”延续,她自然也不会动杀机了。
  可如今……辛弈倒是毫发无伤,可李砚,他依旧被钱媛之下了毒手……
  到得长乐宫时,琬儿看见李砚的寝殿外乌泱泱跪了一大群人,定睛一看,全是钱家的族人与钱彧的门生。
  “皇后娘娘来了?”琬儿扯住了谢敬忠的胳膊,低声相询。
  “是的……来过了,可是又走了……”谢敬忠面如死灰,额间全是冰凉的汗。
  望着琬儿充满疑惑的眼,谢敬忠继续开口解释:“陛下不想见他,于是娘娘只好又走了……”
  “是你通知的皇后娘娘?”
  “非也,是皇后娘娘公里的值事公公瞧见咱传太医,他便通禀了皇后娘娘……”
  琬儿默然,钱媛之等这一刻许久了吧?第一时间便把自己的娘家人召入宫来,是怕权柄旁落,胜利果实被人摘取,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只是见惯了吕皇那狠辣手段的苏琬儿,也不得不佩服钱媛之那钢铁般强悍的意志。那女人亲手毒杀了自己的夫君,还能若无其事地当着众人的面,再来看望还没落气的李砚。这需要有多强大的内心才能办到啊!
  心中对钱媛之的鄙视更甚,想夺了李家的天下,你钱媛之还真没有那气象!李家还没有死绝,真正的天子在颍川,在你钱家触碰不到的地方。
  他会踏着满路的秋霜而来,带着他的铁马金戈,用他手中那柄大刀剥下你钱家不堪一击的外壳,将你钱氏一族那肮脏的灵魂锁进深渊,永远不再释放……
  “太医署可有说过陛下是何病症?”
  不出意料地,琬儿听见了那句曾经熟悉无比的说辞:
  “说了,太医令大人说是厥脱。陛下辛劳成疾,厥脱之症,自李氏先祖起便有此病根儿,故而咱李氏子弟皆得注重保养。只是自姑娘您离开勤政殿后,陛下便如折了一条臂膀,时常熬至深夜……老奴无能,劝不住陛下,也无法替他分忧……太宗皇帝,也是因着此病,去得突然……”
  耳畔是谢敬忠满含哽咽的絮叨,这说辞,早在不知多少年前,琬儿已经听过一遍了。
  太医署的判词,是钱媛之给的吧……
  心中有悲痛翻涌,李砚只是李家王朝的一个匆匆过客,他的存在就是为了他的兄弟李韧。他的死亡将成为李韧兵变的最好理由,他执掌大宝的这几年,便是在等着他兄弟长大……
  琬儿沉静了眉眼,“谢公公,陛下现在何处?”
  谢敬忠那佝偻的背似乎佝得更厉害了,他揉了揉深陷的眼窝,转身急匆匆便向寝殿走:
  “琬儿姑娘请随我来,陛下等您很久了……”
  ……
  琬儿看见李砚静悄悄地躺在龙床上,那原本顾盼神飞的双眼紧闭,面色萎黄,死气沉沉,半分生气也无。
  “陛下……”
  琬儿凑近他的脸,轻声唤他。
  李砚没有睁眼,也没有反应,琬儿连叫了好几声,皆得不到回应。琬儿有些慌,她抬眼望向身侧的谢敬忠:
  “陛下也不想见我?”
  李砚也不知是死是活,此般模样,很难想象他是用什么方式来“拒绝”钱媛之的探望的。
  谢敬忠低眉颔首凑了过来,低声告诉琬儿,“陛下应了,您瞧他的手……”
  琬儿低头,果然看见李砚的手半张着,枯枝般的手指费力向上,似乎在寻什么东西。
  琬儿伸出自己的手,将他那力张的右手紧紧抱进自己的怀中。“陛下莫急,琬儿在这里。”
  琬儿抱紧李砚的手后,他果然安静了下来,面上的死气沉沉已渗透入他每一次细若游丝的呼吸。
  “陛下,他说过什么吗?”
  琬儿望着行将就木的李砚神思惘然,李砚来不及安排他的后事,从前的琬儿从来都没有真正想过在他的弥留之际,李砚心里是不是真的还有什么事,什么人是他放不下的,
  谢敬忠的声音沙哑、沉坠,又飘忽不定:
  “陛下他没来得及说话便成了这样……倒地前,他抬手死命指着东北边您瑶华宫的方向不肯放下。咱家想,陛下……陛下或许是想要同您交代交代……”
  怀中的手指如残力的蚊萤轻颤,李砚那枯木似的指尖轻扣她柔软的掌心。它们的叩击是那么的轻,那么的浅,可它们却是最奋力的嘶喊,直直喊入了琬儿的心,琬儿的魂——
  护住我李家的孩子,我李家的天下……
  ……
  大德三年,李砚崩,太子李修泽即位,因尚未及加冠,由太后钱媛之辅政,改年号为元昭。
 
 
第115章 战将
  吕吉山第一时间得知了京城的巨变, 他来不及思考李砚陡然驾崩给自己带来的影响, 便被新的工作占去了精力——
  此时的他正在赤水关边缘一座小山村探查军情。
  突厥人与自己对峙了这么多日了, 正常情况下,除了零星的不成气候的劫掠些边境村落的财产与牲畜,多余的动作却是都没有的。似乎突厥人派出这十万军队, 只是为了抢夺点边境百姓的吃食、布匹与鸡鸭牛羊。
  可是数日前在赤水关边缘的白头村, 那里的村民却遭到了突厥兵的疯狂虐杀。
  整个村庄被屠村,鲜血染红了村庄的小路, 连芜菁地里的芜菁都被染成了血红, 空气中是刺鼻的血腥味, 孩童的玩具与布袄牵扯到了村外。
  吕吉山的马腿被一件血红的妇人的罗裙给缠住了, 马儿原地打转了一大圈,好容易挣脱出来, 罗裙散开, 里面露出来一只孩童的小手,胖乎乎,又红兮兮……
  身后传来野兽般喉间的嘶吼,吕吉山转头,看见自己的副将甘弛铁青的脸上苍髯如戟, 他血红了眼, 盯着那只孩童的小手, 后牙槽咬得咯嘣作响。
  “我说太尉大人,咱守在这赤水关可是预备要与那突厥人吃茶谈天的?”
  “甘将军何出此言?”吕吉山一边同甘弛说话,一边面无表情地招手传来自己的传令官, 要他把负责战场打扫的小校传来。
  “既然不是为了吃茶谈天,为何不主动出击,撵走驻扎在赤水河边的突厥人。反倒任由那些蛮夷扫荡我大唐边境,屠杀我大唐子民?”
  吕吉山挑眉,他紧了紧手中的缰绳,赤红大马扭动脖颈,打出一个大大的响鼻。吕吉山放缓马儿,让甘弛策马追上自己,与自己并行。
  “我说甘将军,你说咱们这十万,对阵突厥人的十万,可有胜算?”吕吉山扭头仔细瞧着路边一具看不出面目的尸体,一边漫不经心地向甘弛发问。
  “如何没有胜算?太尉大人,你也小心得太过分了!”对于怀疑自我能力的事,甘弛向来都是拒绝的。
  “哼。“吕吉山从鼻腔内挤出一声冷哼。
  “两日前,是谁领了二百兵士,就在赤水关外二里地又被风沙给困住,还迷了路?若不是裴将军寻得及时,怕是都要走去突厥人大帐了。”
  听得此言,甘弛的老脸一阵青,一阵白。赤水关外就是黄沙,他们都是南方人,从没经历过这些气候,沙暴来了就眼瞎,简直无法适应。
  可是甘弛脖子一梗,双眼一瞪,“就算如此,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甘弛愿意马革裹尸,也不愿终日缩在营帐任由突厥人杀我子民,欺我妇孺!”
  吕吉山止住了马,他转身看着自己这位激动非常的部下,认认真真地说。“咱们军人不怕战死沙场,是没错。可是为何不能在战死之前多杀几个突厥人垫背,这样好歹也能有点意义啊!”
  他抬起手中的马鞭朝甘弛点了点,“不说远了,裴俊将军教的判断沙暴与雷暴的诀窍你掌握了吗?赤水关外的地形你都记清楚了吗?若是还没记清楚,就请规规矩矩地呆在赤水关,别白白浪费掉自己的贱命。”
  身侧奔过来一位小校,浑身是血,他是奉吕吉山的命,替被突厥人屠杀的全村人收尸的。死的人太多,没法一个一个的葬,于是他带领兄弟们挖了一个大坑,预备把这里所有的村民都给葬在一起。
  “陈四,你们收尸都只收一半,剩一半任由它四处散落喂野狗吗?”
  陈四伏身在地,回答得恭敬,“回太尉大人的话,咱人手有限,此处死的村民太多,兄弟们没法一趟搬完。便先紧着大件儿的搬,至于小零碎儿,咱预备搬完大件儿再来捡。”
  “……”
  吕吉山无语,抬手让他回去加紧的搬。死者为大,如果可能,最好把一位往生者的全部构件一次性搬走完,毕竟人家本就是一体的……
  陈四唱了一个诺,起身看见路边正好有一具尸体,二话不说便奔过去,扛起尸体就要走。却被吕吉山唤住,他让陈四把尸体翻转过来,一支没入胸膛的羽箭暴露了出来。
  吕吉山让陈四把这羽箭拔出来,待陈四将这箭送交吕吉山手上时,吕吉山将这支羽箭翻来覆去地看,眉头却紧蹙了起来。
  “陈四,收尸时,若是瞧见有残留的突厥人的兵器,包括箭、戟、刀、斧,统统给我收回来,本官要看。”
  ……
  赤水关军营,吕吉山满头包地端坐中军大帐。
  沛国公府的章烁送来十万兵及吕吉山的侄儿吕元均后,在吕吉山灼热的注视下又策马扬鞭离开了赤水关,据说是要去安西都护府的东南线布局第二道防线。
  去他娘的第二道防线!
  这第一道防线都还没拾掇好,白白浪费那么多兵力在后方又是为了哪一桩!
  吕吉山涎着脸冲章烁要兵:我说章将军,反正你都缩在后面,拿那么多兵守着你也没甚意思,我这里是御敌第一线,最危险。为了稳妥起见,你回去可以,这剩下的十万兵要不也借给我吕吉山一并守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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