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却没有接话,只是瞪了她一眼。
第32章
姜红菱微觉奇怪, 不知婆母这是何意。但想及适才情形,她心中微叹了口气。
上一世, 清明这日, 顾婉为顾婳所迫,硬吃了青团, 顿时就发作起来,脸上又红又肿, 当即便昏厥了过去。宋家人被她这幅样子吓了一跳, 回家便以此为借口,退了这门亲事。
这一次, 因她解围, 顾婉倒是解了这次危机。然而适才看那宋夫人的神情, 显然对这门亲事极其不满。
宋家退亲, 说到底根由还在顾家家道衰落之上。其余事情,不过是些由头。宋家若是执意退亲,总能寻到借口。姜红菱能替她挡上一回, 却管不了以后。
原本,姜红菱的盘算,宋家真要退亲倒也无妨,只要顾婉别嫁了齐王做妾, 顾家便不会同齐王扯上干系。然而如今看着顾婉同那宋明轩相处情形, 倒是郎有情妹有意的,若宋家当真退了这门亲事,那便是棒打鸳鸯, 拆散了这对有情人,未免太过可惜。上一世,顾婉退亲之后便性情大改,想必也是因此而起。
姜红菱两世未识情滋味,对这男女□□感应极淡。原本倒也不觉什么,然而看着顾婉那魂不守舍的样子,心底便生出了些许惆怅感慨。
苏氏瞪了儿媳一眼,心中对她适才多嘴说出顾婉私事极其不满,然而身在外面倒也不愿数落儿媳。只吩咐几个家人媳妇上来,将顾婳送回马车上,说道:“牢牢看着她,不许她闹,待回去了,再行处置。”
一声令下,几个跟车出来的媳妇上来,不由分说将顾婳自地下拖起,连拉带拽,塞进了马车里。
苏氏便坐在亭子中,冷着一张脸,一字不发。
姜红菱也不知太太为何恼了自己,索性也不再理会。闹了这半日功夫,她倒也饿了,适才顾婳拿来的青团,因不和口味,她也只吃了半个。
当下,她捡起一块藕粉糖糕咬了一口,细细嚼着,看着眼前湖光山色,心里盘算着回去如何同顾王氏言说此事。
微风时来,吹在面上,令人心神一爽。
姜红菱忽然一笑,轻轻说道:“听说三姑娘在家中素来十指不沾阳春水,今儿怎么忽然就想起来做点心了?”
顾婉微微一怔,面上掠过一阵阴霾。
苏氏却满心担忧,宋夫人知晓了顾婉的毛病,心生嫌弃,正在烦恼满腹,也无心理会姜红菱。顾婉亦是忧心忡忡,亭中一时里却四下寂静。
又过了盏茶功夫,顾思杳身侧小厮锄药走来说道:“太太、奶奶、二姑娘,望月楼中已摆下了酒席,二爷吩咐小的请诸位过去。”
苏氏这方打叠精神,起身说道:“倒叫他破费了,如此我们就过去吧。”说着,便带着女儿儿媳,往望月楼行去,一路无话。
那宋夫人带着宋明轩走出一段路途,回身望去再不见顾家人身影,方才沉下脸来,说道:“往后少同他家女儿来往!别人家的家务事,你跟在里面多管什么闲事!”
宋明轩不明就里,分辨道:“母亲,那顾三姑娘分明是要害婉儿。婉儿既是我没过门的娘子,我自然要护着她。”
宋夫人心头一惊,当即怒斥道:“别胡言!什么没过门的娘子,这话谁教你说的?!”
宋明轩见母亲生气,更是摸不着头脑,说道:“我同婉儿是自幼订的亲事,她当然是我没过门的娘子。”说着,停了停又道:“真没想到,顾家的庶女竟然这等跋扈。母亲,我想等婉儿的丧服一除,便娶她过门。留在顾家,还不知要受多少算计。”
宋夫人气恼交加,当即说道:“顾家的女儿不配做我宋家的媳妇,这话往后不许再提!”说着,见儿子一脸诧异之色,顿了顿,又温言说道:“顾家家道中落,娶他家女儿为妻,于你仕途并无半分好处。当初若非你姑姑嫁来顾家,有这么一层姻亲,又是老太太一力撺掇的,定要亲上加亲,娘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如今你姑姑也过世了,老太太不甚待见他家,顾家上下也并没一个能干之人,你讨他家女儿为妻,能得几分好处?等回去了,消停上两日,娘去跟老太太说,退了这门亲事,再为你定上一门好亲。”
宋明轩听的目瞪口呆,他同顾婉自幼定亲,一早就将顾婉视作未婚娘子,早已情根深种,如今忽听母亲言说退亲,当真如晴天霹雳。
宋夫人见儿子面色有异,也猜到他中意那顾婉,心底极其不悦,便说道:“宫里娘娘传出话儿来,言说吏部侍郎家的小姐很好。去年太妃寿诞,她随母亲进宫贺寿,娘娘见过她一面。只说这姑娘生的花容月貌,性格温婉可人,又是京城世家的千金。娘娘便有意做媒,问了那姑娘母亲的意思,倒也没什么不乐意。你心里觉着,怎么样呢?”
宋明轩心里中意的是顾婉,哪里还装得下旁人,当即说道:“母亲不必说了,孩儿既同婉儿定了亲,她又没犯下大错,孩儿不能做出这等背信弃义的事来。”
宋夫人见说不通,一张脸顿时拉了下来,斥责道:“你这孩子,当真是不晓事!那顾婉有什么好?顾家从上到下只在混日子罢了,讨了她于你有什么好处?那姑娘是吏部侍郎家的小姐,娶她为妻于你仕途是大有助力。你别一时沉迷儿女私情,倒耽搁了大好前程!”
宋明轩却发了拗性,执意道:“不管母亲说什么,孩儿心里中意的是婉儿,要孩儿另娶旁人,那决然不能!母亲若当真为孩儿着想,便再也不要说这样的话来。”
宋夫人看儿子竟然当面顶撞,越发气恼,索性说道:“我看那顾婉就是个祸水,还没进门,你就敢为着她忤逆母亲了。将来真让你讨了她,可还得了?!不管你怎么想,待回去我便同老太太说这事去!”
这母子两个,吵吵嚷嚷,径自回府去了。
得顾思杳所邀,一众顾家女眷动身到了望月楼。
顾思杳早已在望月楼中定下一间雅间,收拾房间洁净,设下一方酒席。
这望月楼是本方第一大酒楼,店中接惯了各路达官贵人,对着侯府家眷倒也并无畏怯。店中伙计便将苏氏等人引入雅间之内,众女见这房中布置的甚是考究雅致,鼎焚兰麝,盆插仙草,窗明几净,透过窗子便能望见那抚仙湖上的山光水色。
苏氏便笑道:“这屋子倒是有趣。”说着,又问锄药顾思杳去向。
锄药回道:“二爷还在楼上款待朋友,且男女一处颇为不便。二爷上复大太太,酒宴都记在二爷账上,请诸位自便便是。”
苏氏却笑了一声,说道:“好啊,这个侄儿派头好大。放着伯母嫂子堂妹不管,走去陪什么朋友。我晓得他如今出息了,财大气粗的,连亲戚也不放在心上了。”
姜红菱正望着墙上挂着的洛神寒梅图出神,忽听苏氏提及顾思杳登时回过神来。耳听那小厮如此说来,心中倒也诧异。记忆里,顾思杳为人很是谦和有礼,长辈跟前极其恭顺,怎样也不会行出这样的事来。即便不能男女同席,也必定要过来问候寒暄一番。如这般行事,他以往是必定不会的。
姜红菱心中微感诧异,不觉又想起之前在府邸大门上,顾思杳扶她上车时的情形。他那不容反抗的神情与力道,都彰显着前世不曾有过的强势。
忆起那事,姜红菱只觉的身上有些燥热,心底也烦乱不堪。她只将这段心事压在心底,并不愿去细究这心烦意乱的根由。
顾思杳前世于她危难之时曾照拂于她,也曾在她险些受辱之际顾全了她的颜面,她对他心存感激,但也仅限于此。
她是顾思杳的堂嫂,他们不会也不能有什么过多的牵扯。
姜红菱只觉得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菊花茶痛饮了几口,方才压下这满腹的燥热。
锄药回了几句话,便又回顾思杳身侧服侍去了。
苏氏说道:“这西府那边的少爷,如今倒出息了。听闻,这两月帮着二老爷处置了许多公事。有那么几件,若非他帮衬,就要出大乱子了。这若是念初还在……”话至此处,她忽然叹了口气,也没再言语。
姜红菱正满心烦乱,顾婉又口拙,竟无人劝解,屋中一时竟四下无言。
片刻,店家已将饭菜送了上来,皆是山珍海味精工细作。众人举筷而食,皆交口称赞。苏氏又吩咐家人拨了些饭菜,拿到马车上与顾婉吃。
饭后,吃了两盏香茶,苏氏便说要乘船到湖上去瞧瞧。此事是她每年惯例,顾家下人早已在湖边租下了一艘花船。
顾思杳已送走了朋友,便也走了过来同她们汇合。
姜红菱立在不远处,见他身上微有酒香,容色淡淡,不曾多看自己一眼,心下稍定,只道自己先前是胡思乱想。
众人到了湖边,依次登船。顾婳因苏氏厌她,将她关在马车上,便不曾带她去。
众人上的船上,船家便是这湖畔渔家,将篙子在岸边一点,便悠悠向湖中行去。
姜红菱立在船头,看着眼前水天一色,芦花似雪,渔船往来,水鸟穿梭,虽看不到荷花荷叶,却也别有一番野趣。
船身不大,容下顾家四个主子并几个随行的丫鬟便再不能盛下他人。苏氏在舱中看景,姜红菱便与顾婉立在船头说话,顾思杳却独自站在船尾,望着前头那窈窕身影。
姜红菱微有所感,却也只做不知,只是同顾婉讲说眼前景色。
船行至湖中,对面亦有一艘渔船驶来。两船交错,不知怎的,这船便就一斜,竟而撞在了一处。
船身巨震,众人都跌了个趔趄。顾婉站的靠前,对面的一支船桨打来,就要将她打入水中。姜红菱不觉拉了她一把,那船桨错开就打在了她身上。她站立不稳,竟就跌进了湖中。
第33章
众人不防惊变, 顿时乱作一团。顾婉惊哭不住,苏氏连声呼号, 又大喊着家人下去救援。然而顾家家人皆不会水, 花船又同那渔船船尾晾晒的渔网缠在一处,两边船家都忙着去解渔网也无暇顾及。
苏氏慌得不可开交, 看着姜红菱在湖中浮浮沉沉,拉着船家许他银两央求他下去救人。那船家说道:“夫人, 不是我拿乔。这网需的立时就解开, 不然咱们这一船人都要翻进湖里去!”
苏氏无法,只是望着湖面掩口痛哭。
正在焦躁无法之时, 她忽听得船尾传来落水之声, 连忙回头望去, 却见顾思杳的氅衣丢在地下。
姜红菱不识水性, 被那船桨打入水中,顿时便呛了两口水,心底惊慌失措, 只觉湖水自四面八方盖顶而来。眼前白茫茫一片,时下不过四月,湖水刺骨一般的冰寒,前世沉井的情形再度浮上心头, 灭顶之灾的恐惧如刀锯一般横在喉口。
她在水中拼命的挣扎着, 力气却如流水一般的流逝,身躯渐渐的坠入湖中。漆黑的湖水漫过头顶,带着腥气的湖水呛进了鼻口。
姜红菱只觉得胸口憋闷至极, 喉咙鼻子里尽是冷水,悲愤和凄凉之情漫过心头。难道她姜红菱命中注定了就要溺死水中,即便重生一世也无法改变命运?
绝望之际,她只觉身侧有水流波动,身躯被一双强健的臂膀牢牢环住,薄衫覆盖下的矫健身躯温暖而有力,令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安与踏实。她心中已是一片茫然,忘却了所有的顾忌,只是紧紧抱住了那具给她带来希望的身体。
那人微微一顿,便抱着她向上浮去。
待两人浮出水面,新鲜空气再度渡入鼻口,姜红菱勉强睁开星眸,一张俊美脸庞映入眼帘,黑亮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鬓边,湖水顺着那刀刻一般的线条流下,深邃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这紧紧环抱着自己的人,正是顾思杳。
姜红菱此刻已然被湖水冻得麻木,倒也不觉什么。
顾思杳并未看她,一手环着她的身子,奋力向花船游去。
游到船边,船上众人早放了绳子下来。顾思杳双手托举着姜红菱的腰身,船上顾家下人合力将姜红菱拉了上去。
待姜红菱脱险,顾思杳方才也拉着绳子攀上了船。
如今天气尚且有些凉意,姜红菱穿着虽多,但落水之后周身衣衫湿透,已然是曲线毕露。
顾家众人登船无有预备,正在手足无措之际,顾思杳拾起了丢在地下的氅衣,盖在姜红菱身上,裹住了那玲珑有致的身躯。
姜红菱昏昏沉沉,满心惶然,只觉除却眼前这英挺男子,世上已再无可靠之人,不禁哑着喉咙开口道:“二爷,今日这事,有些蹊跷。”
顾思杳容色微动,低低道了一句:“我晓得。”
姜红菱听得这一声,心中忽然一定,只觉疲惫不堪,双眸一阖,就此昏厥了过去。
顾思杳看着眼前这满面苍白、昏睡过去的女子,面色冰冷,双拳紧握。
险些失去她的恐惧之情演化成了滔天的怒火,在胸膛中熊熊燃烧。
若是让他查知此事是何人所为,他必定会让那人后悔生在这世上!
出了此事,顾家众女眷早已无心游玩,吩咐船家移船靠岸,。
至此刻,花船同那渔船好容易才解开。那船家连忙将船划至岸边,又恐侯府怪罪,阖家子跪在地下,磕头如捣蒜一般的请罪。
苏氏心里忧虑姜红菱,生恐她溺水之后落下什么毛病来,也无暇理会这船家,指派几个仆妇将姜红菱送入马车,便急急忙忙等车回府。
顾思杳在原地逗留了片刻,吩咐了锄药一声。
锄药答应了,顾思杳另披了一件长衫,便也翻身上马,打马回府。
回至府中,因姜红菱落水昏厥,一众家人将她送回洞幽居便乱着请医抓药。
洞幽居中,一时忙的人仰马翻。如素如锦两个丫鬟,早已惊的呆若木鸡,两眼揉的红肿如烂桃,守在姜红菱床侧,手足无措。
苏氏与顾婉坐在洞幽居大堂之上,忧心如焚,各自默然无言。
顾婉垂首不语,半晌才红着眼睛低声说道:“嫂子是因为我才掉进湖里去的,不然落水的人就是我了。如果……如果嫂子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我……”
苏氏看了她一眼,斥责道:“别胡说!她方才还能说话呢,定然无事。”
母女两个正说着话,外头人便传讯道:“老太太到了。”
苏氏正在满心烦乱,今日众人出城踏青,竟然出了这等事情,她这个太太难辞其咎。听得这一声,更如惊弓之鸟,连忙自椅上站起。
只听得外头一阵脚步杂沓之声,就见一众仆妇丫鬟簇拥着顾王氏进门而来。
顾王氏手里拄着核桃木松鹤拐杖,步履稳健踏进门槛。
苏氏慌忙迎上前去,满脸堆笑道:“老太太歇着罢了,这里有媳妇呢,何必亲自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