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乡绅在乡下颇有财势,打点了本方里长,硬将此事说成那姑娘家中欠债不还,所以将女儿抵债。又指那小伙子是蓄意上门滋事生非,打坏了他家的门面,要他家中赔偿。那小伙子家中只有一个寡母,儿子被人打死,已是晴空霹雳,偏生又钻出这冤枉债来。走投无路,就跳河自尽了。
那楚梦昭走到此处,听到了这桩不平之事,动了义愤。连夜上那乡绅家中,把那乡绅并助纣为虐的家丁仆人一并宰了,连着咬人的恶狗,也剁下了狗头。齐刷刷一排的脑袋,挂在乡绅大宅外墙上。
楚梦昭做完此事,并未一走了之,将那姑娘自乡绅家中救出,送回家中。那乡绅一家子皆是些欺软怕硬之辈,哪里见过这等杀神一般的人物,无人敢拦,任凭他进出如无人之境。楚梦昭送那姑娘回家,又给了路费盘缠,令那一家子人逃离此处,他自己倒是去了江州城衙门自首。因他手上有五条人命,县衙便问了他死罪。这也罢了,偏生那乡绅家中又使了钱财,贿赂牢头,将楚梦昭折磨的生不如死。到了斩首游街之时,楚梦昭已是不成人形。
这一世,顾思杳重生回来,弄清了身处情形,那楚梦昭已然入狱。他动用了顾家的关系,将楚梦昭自牢里弄了出来,又暗示那衙门严查乡绅家中。顾家此时在江州还颇有几分势力,衙门不敢轻易得罪,便打叠了精神,将那乡绅家中过往细细查了一番,竟而揪出了乡绅往昔在乡下欺男霸女的斑斑劣迹。
此案最终,倒把那乡绅定下了数十条罪状。因那乡绅已死,家中便被抄了个倾家荡产。楚梦昭杖责三十,就此轻轻放过。
楚梦昭是个知恩图报之人,知晓是得了顾思杳的恩惠,便情愿跟随顾思杳,报答其救命之恩。
顾思杳也并非随意捡人来用,历经上一世,他深觉此人颇有侠肝义胆,是个性情中人,若能施以重恩,必有重报。何况,看此人行事,粗中有细,敢作敢为,又是常年行走江湖,经历丰富,见识广博,堪得重用。
果然,楚梦昭自出了牢狱,待伤养的痊愈,便自寻上门,情愿充当顾思杳的门下清客。
顾思杳便将这云烟货行一事交付与他,货行要同南北商人打交道,消息灵通,又便于行事。货行要赚钱,除却讲究快进快出,便是要会囤积货物。有上一世的经历,他知道什么金贵,什么能囤,赚钱不在话下。
货行不过是第一步,有了足够的银钱,方才方便做下头的事情。
他既已同六皇子搭上了线,自然要好生经营。
这一世,他的手中,必要握有十足的权势。
顾思杳垂首轻抿了口茶水,掩住了渐深的眸色。
因着姜红菱落水,侯府里乱做一团,苏氏被顾王氏斥责了一番,心里七上八下,便也将顾婳那青团一事丢到了九霄云外。
顾婳回至府中,见没人理她,便一溜烟的走回了菡萏居。
李姨娘被下了禁足令,关在这菡萏居中不能去别处,衣衫不整,发髻散乱,在院中急躁的团团转。待顾婳进门,她一颗心方才放进肚里,疾步上前,拉住女儿,口里说道:“我的小祖宗,你可算回来了!今儿的事情怎么样了?”
顾婳今日在城郊受了一肚子的气,在外发作不得,回来见着了母亲,这一路上的火气委屈顿时闹将出来,两只眼睛一挤,胖脸拧成一团,大哭起来:“我说我不去,你们一定要我去!没讨着半点好,倒叫顾婉她们看了笑话!太太今日还骂我呢,丢脸丢到这份儿上,明儿让我怎么出门子见人?!”
李姨娘听了这话,料知不好,心底焦躁,当着下人面前又不好细问,当即拉扯着女儿进了房中。
顾忘苦亦在堂上,一只眼睛肿如馒头,满面阴沉,看着倒觉得有几分可笑。
顾婳本是哭丧着脸进来的,见了她哥哥这幅鬼模样,突然破涕,捧腹大笑起来。
顾忘苦看着妹妹抱着肚子大笑不止,一手还指着自己,心中更是火起。
李姨娘看儿子脸色越发难看,便打了女儿一下,斥道:“小蹄子,你哥哥心里不痛快,你别惹他了。今儿出了什么事,你还不快说!”
顾婳这才渐渐止住笑意,将今日之事讲了一番,又说道:“顾婉没吃那青团子,大奶奶倒质问了我几句。咱们的法子不管用,我还被宋家的少爷骂了一顿。”
李姨娘不禁扼腕,切齿痛骂道:“这姜氏当真是碍事,此事同她有什么相干?!帮了顾婉,与她有什么好处么?!”
顾忘苦在一旁凉凉说道:“我之前就说过这法子不好,就算将顾婉逼到两难境地里去,妹妹回来也免不了挨罚。”说着,顿了顿,面色一沉,问道:“今日,是谁掉下去了?”
顾婳心头一惊,看着她哥哥,嗫嚅了一下,说道:“是大少奶奶。”
顾忘苦眉毛微微一挑,自言自语道:“原来是她。”
李姨娘心中七上八下,看着自己儿子,低声问道:“我就说这事过于冒险,你可打点好了?若是让人知道了,那咱们……”
顾忘苦冷笑了一声,睨着自己的生身母亲,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条路咱们是回不了头了。老头子现下身子还算康健,不把上房里的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的收拾了,往后总是祸患。”
李姨娘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子忽然哆嗦了一下,嗫嚅着不敢言语。
顾忘苦顿了顿,方才又朗声道:“母亲放心,那些人我已给足了银钱,让他们先到下游县城里去过上几日。待消停了,再回来。他们拿不住这些人,自然什么也不知道。再则说来,太太从来糊涂,哪里想得到这些事!”
李姨娘满面忧虑道:“太太糊涂,但是那姜氏却是个精细之人。有她从旁指点着,只怕这事包不住。”
顾忘苦微微一顿,点手招来一个丫鬟,吩咐道:“你出去打听打听,看大少奶奶现下如何了。”
那丫鬟应声而去,这边母子三个,相对无言。
片刻功夫,那丫鬟便转了回来,回话道:“大少奶奶落水受惊,现下还昏迷不醒。府里已请了大夫,说是着了风寒,需得将养上一段了。”
顾忘苦点头不语,打发了丫鬟下去,方才向李姨娘笑道:“母亲的时机来了。”
李姨娘不解,问道:“怎么?”
顾忘苦说道:“如今府里是太太掌家,太太向来糊涂,又是多年不曾执掌家务。陡然间管事,必定诸般皆不熟悉。她又不是个能干之人,侯府人事众多,势必要被她闹个人仰马翻。我原本还担忧那姜氏能替她出谋划策,她如今既病下了,也是有心无力。待太太捅出几个大篓子来,老太太见府里乱的不成样子,自然是要请姨娘出山的。这禁闭令是老太太下的,她若亲口解了,旁人自也无话可说。掌家之权,又回了姨娘手中。到了那时,合家子大小都知道太太是无能之辈,往后太太是再也不要想着管家了。”
李姨娘听了这话,脸上的愁容方才散了些去,咧嘴轻笑:“你倒是鬼主意多。罢了,事已如此,多说无益,就这么着吧。我不能出去,你妹妹太小又是个暴脾气。明儿一早起来,你便到洞幽居去瞧瞧姜氏。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没个走动也说不过去。”
顾忘苦眸色微微一闪,颔首莞尔说道:“不劳母亲吩咐。”
李姨娘不知这儿子心里打什么主意,只是叫奶母带了顾婳下去换衣裳。
小丫头霜儿端了茶食上来,她今日穿着一件桃红色扣身衫子,十三岁的身子还甚是娇嫩,然而胸前那两团已微微鼓起,透着青春的气味儿。
李姨娘看着她发怔,不自觉说了一句:“实在不成,就要用上这丫头了。”
顾忘苦却道:“为时尚早,用不到她,暂且瞧着罢。”
姜红菱昏昏沉沉睡了一夜,大约是吃了药的缘故,倒是一夜无梦。
隔日清晨,再醒来时,姜红菱只觉身子还有些发沉,头目倒是清爽了不少,口中甚是干渴,便连声呼唤要茶。
屋中值夜的如锦听见,连忙走来打起了床帐,拿赤金双鱼钩子勾了,端了一盏清水过来,说道:“奶奶吃药,不能吃茶,喝些水罢。”
姜红菱就着她的手,将一碗热水一饮而尽,清了清喉咙,问道:“什么时辰了?”
如锦回道:“时候倒是还早,只是老太太已打发人来问了两回了,还使人送了一盘子藕粉糖糕过来,说晓得奶奶爱吃。”说着,便笑道:“老太太倒还真是疼爱奶奶呢,昨儿为了奶奶的事,斥责了太太一番,今儿一早又派人来嘘寒问暖,又送点心来的。”
姜红菱但笑不语,顾王氏的心思,她能猜到几分。无过是苏氏扶不上墙,顾念初又死了,府中没了制衡李姨娘之人,所以想着用她罢了。再则,她是冲喜进得侯府,才过门便死了男人。再传出苛待寡媳的话来,这东西两府的小辈,将来都不好议亲了。
顾王氏性子凉薄,于晚辈并无几分照拂之心。上一世将她沉塘换牌坊也好,这一世对她嘘寒问暖也罢,全都是为了侯府的颜面罢了。
稍停了片刻,她便起身梳洗,灶上早已将早饭送来。因她病着,不能吃油腻饮食,便都是些清淡的粥饭。
如锦讨了示下,便将碗盘摆在了炕桌上。
姜红菱梳了头,在炕上坐了,正吃早饭,就听外头一男子道:“听闻嫂子病了,我来探望。你这丫头,却为什么挡在头里?!”
第38章
乍闻此言, 如锦一脸讶异,说道:“听声音, 好似是三爷。这会子, 他跑来做什么?”
却听外头如素大声说道:“奶奶才起身,又病着, 不方便见人。三爷是个男人,怎好往奶奶的闺房里闯?!”
顾忘苦在外头说道:“就是因着嫂嫂病了, 所以我才特来探望。”
话音才落, 便听如锦惊呼了一声,就见一男子大步迈进内室来。
姜红菱主仆二人不防他竟然硬闯, 登时吃了一惊。
如素连忙迎上前去, 张口斥道:“三爷当真是无礼, 奶奶没说请, 就自己进来了,成什么道理?!”
顾忘苦连瞧也不瞧她,一双眼睛只盯在炕上的女子身上。
姜红菱才起身, 穿着一身家常衣裳,藕荷色对襟丝绸夹衫,软黄色素面盖地裙子,一双小巧的秀足套着罗袜, 穿在绣花拖鞋之中。一头青丝乱挽了一个纂儿, 斜插着一支白玉丹凤钗,并无别的装饰,倒将头发衬的乌油也似。许是因病着, 那张艳丽冷媚的脸上带着几许憔悴,明净的双眸里没有了往日的冷清,水一般的泛着光泽,却显出了几分娇弱来。
姜红菱见顾忘苦竟然不经通报,擅自就闯了进来,一双贼眼肆无忌惮的在自己身上乱转,心中恚怒不已,放下手中的筷子,冷笑道:“三爷这是什么意思?小叔子乱闯大嫂的屋子,哪家有这样的规矩?!”
顾忘苦桃花眼一弯,薄唇微抿,缓步上前,说道:“听闻嫂子病了,所以我特来探望。”说着,竟然走到炕边,硬在一边坐了,低低笑道:“都是一家子骨肉,何分彼此。嫂子,又何必见外呢?”
姜红菱不曾料到他竟敢当着一屋子丫鬟的面前如此放肆,又惊又怒,向旁挪了挪,斥道:“男女有别,这算什么样子?!快给我下去,不然仔细我告诉老太太,你竟敢调戏寡嫂!”
顾忘苦丝毫不惧,淡笑说道:“嫂子若想去说,尽管去说就是了。我倒是想瞧瞧,老太太会如何处置?多半,会请大夫来给嫂子看看脑子罢?”
姜红菱心底微微一震,顾忘苦说的不错,如今侯府这边只余顾忘苦一个独苗,将来前途多半都系在此人身上。而她自己,不过是一届孀妇,于侯府可说毫无用处。哪怕她当真告到了顾王氏跟前,侯府为颜面起见,大约也会颠倒黑白,将全部的罪责都归咎在她头上。
毕竟,上一世为了区区一块贞节牌坊,侯府都能将她随意沉井,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心中虽是这般想来,她面上倒是不肯输了气势,依旧冷冷说道:“三爷这是什么疯话?!侯府门第,怎能容得下这样的腌臜事!就算老太太息事宁人,少不得也要罚三爷一回,这又是何苦?你快些出去,我便当此事不曾有过。”
顾忘苦看着她那色厉内荏,强撑镇静的模样,冷媚自持的脸上不自禁的流露出一丝惧色,丰韵成熟的身躯裹在夹衫之下,虽是个未经人事的处子,胸脯却是比寻常妇人还要浑圆饱满,凑在近前,更有一丝幽香袭来,悠远怡人。
他看得身上发痒,心底那放浪念头越发不堪起来,低声调笑道:“嫂子就别装正经了,只要二哥一来,管保嫂子就软了。有便宜大家讨开,这样厚此薄彼的,有什么意思?”
姜红菱啐了一口:“你自己下作,当旁人都如你一般么?!我和二爷什么事也没有,你别这样瞎猜乱说。这话若传出去,我也就罢了,你让二爷如何自处,往后又怎么说亲?!外人又会怎么说咱们家?!你脸上,又有什么光彩?你不顾惜旁的,总该顾念侯府的颜面罢?”
顾忘苦当然不信她这番言辞,口里依旧不干不净:“嫂子这话,只好糊弄三岁的娃儿去。奸/夫/淫/妇,都说清白。”
姜红菱见他左来右去只是这些盐少醋多的言语,倒有几分无奈,开口问道:“三爷今儿是为什么过来的,莫不成是特特跑来调戏我的?!”
顾忘苦唇角微弯:“进门时我便说过了,听闻嫂子落水病了,我心中挂念,所以特来瞧瞧。见嫂子这般精神,我也就放下心了。只是还有一句话告诉嫂子,侯府的家业将来必定是我来继承。任凭你现下如何,将来还是要落在我手上。耍这些小手段小聪明,根本无济于事。”说着,他凑到近前,压低了声量:“大哥死的早,嫂子难道就甘心空守一辈子么?当真可惜了嫂子这般的美人儿!何况,嫂子又没有孩子,现下虽还好,侯府也不会少了嫂子的衣食,可到底晚景凄凉。三弟心里很是倾慕嫂子,嫂子若肯委身于我,还怕终身无靠么?”
姜红菱同他是打了一世交道的,虽早已知晓他是个无耻之徒,但这般当面戏辱,她依然压不住心底怒火,拿起桌上的盏子朝他身上砸去,又啐了他满面,厉声斥道:“滚出去!”
顾忘苦不躲不闪,任凭那茶碗砸在身上,茶水浸透了衣裳。他也料到这女子不会轻易就范,倒也不甚意外,起身冷冷扫了姜红菱两眼,意兴澜珊道:“三弟是一番好心,嫂子还是好生想想。”
言罢,他也不同人告辞,径自出门而去。
姜红菱坐在炕上,惊惧气恨交织在一起,俏脸发白,身子也禁不住的轻轻发颤。